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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气的赞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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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江西1楼2020-11-21 01:31回复
    / 坐隐乌鹭 /
    小菟:https://tieba.baidu.com/p/6967476857 【12-22】
    泰半文人墨客往昱和棋馆去,是为着珍珑阁内存藏的、据传无人可破的残局,而于我,珍珑棋局的吸引力和挑战性却不及与只长我一岁的姐姐对弈。我一壁真心敬她文采、谋略无不通识,一壁无时无刻不想挑战这位命格自生的“女状元”。
    倘穆文雍应举,定是庙堂之上经世治纬的奇才;若穆令姜束冠,亦为乱军之中冲锋陷阵的勇将。然既作女儿,自有身不由己,我热衷于将庙堂与战场化作纵横十九路间的方寸之争,黑同白交相辉映,我与姐姐一争高低。
    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数子紧挨,我想逼姐姐与我博弈,她却弃角而去,另辟一方天地,诚然此为其缓兵之计,可落在我眼里却有如弃城逃兵。得意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攀升,乘胜追击其残部,不过几步,黑便将势单力薄的白瓜分殆尽。此时再观白棋,可了不得,已然在与我相对而望的一角势力初现。
    “我输了。原来文雍这般厉害,反倒激起韫儿的斗志了。”
    “无妨。诡术易学,赤勇难效。假以时日,文雍自会是韫儿手下败将。”
    姐姐时常嘉誉我的“勇”,尽管我亦崇尚“勇为先”,却仍能从她或言辞或眼神中流露的赞意觉察,她似乎比我更珍视,小心翼翼地守护,不允任何人或物钝挫这份可贵的勇气,包括她自己。


    IP属地:江西2楼2020-11-21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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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藏巧于拙 /
      庭沅:https://tieba.baidu.com/p/6942235891?pn=8 【228-236】
      春风送来轻柔的柳絮,丝丝缕缕自并未阖紧的窗柩飘入学堂;乱花渐欲迷人眼,春困席卷整个书院而少有人幸免,夫子慢悠悠讲课更催人欲眠。
      夫子点名时眼神落在我这方向,却最终点了我右边那姑娘,她也没怎么听课,却在小声背书,正是今日学的这一段。我以为她站起来要发表甚么高见呢,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实在怪极。
      “你背得这般流畅,该是早学过罢。那方才夫子问你,为何不答?”
      之所以问起,不过好奇,在我看来满含善意地与之搭话。可我未曾想到她矢口否认如此之快,又如此拙劣。霎时,“虚伪”一词浮现心头,而这几乎是我的逆鳞。想必她在家亦是不曾辍读,进度远超于我,可如此颠倒黑白的矢口否认,难免令我猜疑——她甚至不肯展露真正水平,岂非不屑拿我作课业比拼的对手?
      令姜可以接受失败,却不能忍受轻视。
      “《五经》里说“诚以待人,信以立身”,你待我不诚,可见立身无信。知行不合一,那些个圣贤书背得滚瓜烂熟又有何用处!”


      IP属地:江西3楼2020-11-21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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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夫子作业无用论 /
        屏园:https://tieba.baidu.com/p/7057369213 【4-13】
        成光元年的腊月里,雪花从云层中飘落,被湛蓝的天衬得更白嫩纯洁,纷纷扬扬像柳絮一般。时而仰面张口,刻意叫玉尘融在檀口中,除却沁人的凉,还有丝丝儿的甜,令人无比怀念南锣鼓巷的小贩吆喝兜售的冰糕。雕栏绮窗,寒梅著花。渥西珲闷闷不乐地坐在窗边。
        “你这挑灯看似勤奋,可仔细想想,你又从挑灯里得到了甚么?这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想来你应早已烂熟于心,多抄录一遍不会记得更熟练,少抄录一遍,也不会忘却分毫——那这抄录,又有何意义?”
        今日之前,我向来尊师重道,因父之故,更将文人学究的话奉为圭臬。可现在我似乎通悟了,能传道、授业、解惑则为师,否则不堪称师,如若此师所留的作业并不能助我解惑,而是无用功,我又何必遵他所命,更大逆不道地想,若此师毫无可取之处,我是否可以连他本人作我师亦不承认!
        “渥西珲,你说服我了!今夜我们不抄《师说》,我们将这道理写成一篇策论,便叫「夫子作业无用论」,如何?”
        也许我们二人本身皆不曾意识到,在离经叛道这条路上,我同渥西珲的分工极其明确——或因乃身为国中顶顶尊者的贵女,她的思想在胆大妄为、天马行空处更胜于我,而我则因虚长她几岁,亦将城墙之外的手段方法携入紫阙,为之出谋划策,提出可行性。我极少反驳她,非因我惧她矜尊,实乃其所言恰到好处地合乎我心意,并为之兴奋不已。这是反叛者与勇敢者一往无前的征途。
        “你真的敢?”
        “奉陪到底!”


        IP属地:江西4楼2020-11-21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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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梦半醒 /
          屏远:https://tieba.baidu.com/p/7057369213 【4-13】
          渥西珲的书桌与我见过所有井井有条的桌都不同,就像经人工精心修剪过的嫩草和肆意生长的野草之间极具区别。宣纸杂乱地簇拥在笔架、砚台四周,不拘又肆意,野蛮却旺盛。我时常也想,迨出得宫去,将自己的书案亦理成渥西珲这般,而不是学着爹爹连笔架上悬的狼毫都要以长短粗细排好,规整却死板。
          当我拾起一支笔,崇阿的门前恰踏入一人,抬首便知是远。我之所以记得她,是因她在众多皇女中如此与众不同,至于那份与众不同是否为我所喜便不得而知。
          “我记着你们汉人都是有名有字的,你唤什么,又有什么字?”
          “穆...小蕊——但我不小了,按年纪我是四所里所有小阿哥小公主们的姊姊。令姜,是我的字。”
          “谢令姜,是真正的勇士。穆令姜,业不会胆怯。”
          “写史书的只会是胜者,谢令姜如何,也随便了。”
          我极失望地,在远的言语中受了挫。我不了解远,不晓她的脾性,只知她亦是紫禁中特立独行的一位,而我欣赏特立独行的人。有人睡着,有人半睁开眼,而我完完全全醒着。眼前这一位,是睡着的还是清醒的?


          IP属地:江西5楼2020-11-21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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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碧瓦朱檐 /
            咏曦:https://tieba.baidu.com/p/5460724026?pn=66 【2109-2119】
            我对蹴鞠充盈的好奇心,源于街头巷尾见过的个中好手,足将一只蹴鞠舞得游刃有余,而族中堂兄弟们亦时时比拼蹴鞠之技,可我还未曾见过十分擅长此技的女子呢——不如由我做那「东风第一枝」。于是我同咏曦约定于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在长街嬉戏。
            这一声「姐姐」划破慵懒的阳光,更为我指明了方向。稚女的音色甘甜且脆,恰好驱散午后怠惰,如秋时压在枝头的饱满的梨,轻咬一口会溢出甜丝丝的汁水。
            得意地将蹴鞠高抛至半空,绣靴轻提,及落时勾在脚背上,再传给她。我顽得投入,晶亮的汗珠在阳光下挥洒,即便这一刻气喘,下一刻不知从何处铆来的劲儿,又能重重垫回给她。曦到底年纪稍小,体力恐有难支,我觉察了业不多言,渐缓传球的频率,令之在我足尖多停驻,予她片刻歇息。
            只是总如这般,随着传球与垫球愈发如鱼得水,蹴鞠也渐失了新意。是以曦提出一个「争」,回归蹴鞠最吸引人的特征——竞技,而我当即便应下,笃定此番将更有趣。
            “三、二、一”伴随着欢笑娇语,裙钗如箭离弦,裹挟两阵彩色的风:“我步子比你长,你跑不过我的。”
            蹴鞠在她与我足下之间流转,然控球较多的仍是我,她自有不甘,也要与我搏上一搏。当我对鞠球踢去势在必得的一脚,她倏忽发力几乎与我同时予球一击,二人合力之下,乌丸的落点忽而变得不可预测,甚至,是在我二人可控之外,朝着我们最不期望的方向飞去——
            视线难及处,陶瓷碎裂声在静谧的午后遭突显地异常清晰,春和斋门前阶上一盆花遭殃,蹴鞠仍在园中缓慢滚动,反射极其刺眼的光晕。
            “咱们先离开这。”刻下便突显了勇者的决断力。一把握住其柔荑,拉拽逃脱是非之地。


            IP属地:江西6楼2020-12-02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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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负荆请罪 /
              半青:https://tieba.baidu.com/p/7059903776 【17-26】
              无名冤案,查无可查。可我并不为之心存侥幸,甚至视其为我决意光明磊落一生的污点。然承认错误此事,若是当场被捉,我绝不出一语抵赖之,却因真相被匿下,一遍遍自我讦问时滋生了胆怯之心,为自己所不齿。这日她送我至景仁宫门,而我自踏入宫门起,便好似怀着视死如归的心。
              踏入春和斋前,最后一眼回望隐在景仁门后的曦,努努嘴又满目悲戚。随奚女入堂,宁嫔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万籁俱寂惟经文之声绕梁,庄严肃穆。大气不敢喘,拘谨地一跪。
              “民女拜见宁嫔娘娘。”
              宫中的贵主从未对礼仪生疏的小姑娘袒露过苛责,我须承认,自个也是被「惯」坏的一员,不过几月便淡视了宫规,直至铸成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君君臣臣」,于是行此大礼时刻意郑重,跪拜与匍匐的姿势标准而刻板,惟恐再添罪状;佛前不可诳语,阴差阳错跪于莲花座下忏悔,亦有敬佛的虔诚。
              “民女是来寻您的。缘由...缘由便是前几日碎裂的那盆花...您可曾寻到肇事者?”
              “我本来不知道,只是方才诵经之时,佛祖曾传言于我,告诉我了是谁。”
              螓首低眉,显露全然顺从的作态。一往无前的雄狮如今似只打了霜的蔫茄子,不复往昔风采,晓其脾性之人得见怕是要大吃一惊。然韫其人,生平似以辞辩为本真之身,最擅据理力争,亦最不擅抱赃叫屈,谎话绝不从她口中吐露只言片语。
              我曾以为宫里的人都会一招故弄玄虚,喜怒不形于色,或许面上看来仍然和善,心内却早横眉冷眼,分明是微笑着待你,惩令却不曾手软,又爱说些弯绕迂回的话,譬如她才说过的「佛祖传言」自然也被我归为这类分明气极却偏装大度的敲打隽语。她似乎的确不在意,想来宫中的万物虽较之宫外贵重,却并非件件皆是御赐的圣人心意,何必与我一个丫头过不去。
              “您当真不计较?令姜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您...可否将鞠球还给我呀...”
              悄悄抬眸,见其满目良慈,便知此事已成,只立于殿中静待,后有鬟娥抱来乌丸,雀跃接过,告退欲离,却站在门口忽而旋身娇语:
              “您是我见过最好的娘娘~”


              IP属地:江西7楼2020-12-02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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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日余晖 /
                渥西珲迁往启祥宫的那日,我也出宫。白云软乎乎的,又格外厚重,将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晴空万里,候鸟舒张长长的羽翼。
                我和渥西珲都不是会哭的孩子,在等待嬷嬷收拣细软的间隙里,在整个崇阿阁的奴才都为搬迁奔波劳碌时,仍要耐性地为争抢一块菱花糕比赛投壶。昨儿放那一下午,二人进进出出不知见了多少回,谁也没正眼瞧过,今儿忽又宝贝起来,哄抢尚不及。我比渥西珲多练几载,准头自然也比她好,可我觉着赢得也脸上没面儿,毕竟我长她几岁。
                菱花糕被我掰开并不算核准的一半,递于她一份,她小手一扬打掉我的手,说不吃嗟来之食。“谁要嗟你啊。我赢了,菱花糕任我处置,我偏要分你一半,偏要你拿着。”
                见其久无动作,兀自将方糕置于她身边最近的瓷盘里,嘟囔道:“不吃拉倒。”
                便去了另一边软榻上,偏不与她挨着坐。分明见她拾起那块蛮不情愿地开始啃,也才开始安心品鉴手上这半方糕点。真心地,并不好吃,实则我二人都不喜吃这甜腻过分的糕点,却心照不宣地静坐在室内,一起吃了很久。
                我的大箱比渥西珲多,这时可不能按她乃国朝公主、我区区八旗格格来算她的东西比我多,而要按她不过从她的家,紫禁城里一个屋搬到另一个屋,我却从紫禁城这个家搬到公主府另一个家来算,我合该比她更费周折。是的,我不惧僭越地愿称紫禁城这座冰冷的石囚为家,只因渥西珲常住于此。
                渥西珲喜欢启祥的碧桃,却极少踏入安妃娘娘的见微斋,我可以预见,她的成长之路大约会比别人更加波折,可我却不能再多陪她,念及此不免轻叹,希望多年后宫外再见时,渥西珲并不被忧愁困扰。
                我登上车,挑帘向她挥挥手,她幼年最好的朋友,便在夕阳的余辉洒在车顶的黄昏离去了。


                IP属地:江西8楼2020-12-02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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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积善之家 /
                  从四九城回家的那一日,许多人站在大门口迎,多数是奉思女心切的孝昭公主之命来搬几只大木箱的仆从。马车将将停稳,欢脱的姑娘便迫不及待跳下,向人群中不过望一眼便不再欢欣,反蹙了眉头——只要未有那一抹虓的倩影,再多无关人等夹道相迎对我也无意义。瞧见窈娘、那自小在荔园看顾我长大的嬷嬷迎上来,便朝她抬眸:
                  “姐姐呢?”
                  “大小姐在龙兴寺布粥施善。”
                  “和石头哥哥一起?”
                  “乌苏公子常去,今日却不知。”
                  “哼,臭石头又把我姐姐拐走了!”
                  窈娘未再说甚么。而我话虽如此,自然也明白,文雍有一个惠及天下人的梦想。每当提及信念与梦想,我偏喜称她为文雍,「文雍哥哥」的谑称我喊了许多年,却仍会在这样的时刻,前所未有地强烈感知到髓海间萌生的念——实则我的的确确拥有一位「哥哥」,「他」的志向与才华并不逊色于兰台中任何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当我身处锦衣玉食的四九城,每日以陪伴皇女读书、玩乐蹉跎光阴时,有人早已坚定地踏上行善渡人的征途,并因坚定而愈发刚毅勇敢。文雍永远是令姜的榜样。
                  秀履一抬跨过门槛,先去见过爹爹和娘亲,尔后并不往荔园,却直闯秋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酉时将至,日头已歪斜地厉害,我仍站在秋山的门前苦苦等候它的主人,直迨觉察府园中的脚步与喘息似是向这边来,便试探性地走下台阶,站在院中张望,有些期盼又怕失落。当她出现在院门前,唇畔噙着笑意,鬓边挂着晶莹的汗珠,箭袖半挽至手肘露出一段藕节似的玉臂,便能一瞬间牵出我所有的欢喜。
                  “姐姐!”
                  我奔向她,她接住我,秋山的中庭扬起一阵和煦的风。我将下颔抵在她肩颈的浅窝处轻蹭,撒娇似的:
                  “明日,也带韫一块儿去布粥罢。”


                  IP属地:江西9楼2020-12-02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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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雄主义 /
                    起初听闻觉禅氏所办的燕山书院传闻时,心下以为仅占得一个「奇」字,至于是否可谓「优」,甚而优于官办之学,我不报任何期待。于我,这仅仅是选择一种不一般的体验,尝试新鲜。抱着如此心态入学,燕山书院中能得我欣赏者着实不多,而觉禅双姝便是最早令我改变看法的一对。字唤「辉夜」的觉禅识善,以及她的族妹——觉禅知善。
                    苏勒是觉禅知善的满名,满语蹩脚如我亦知其意为“聪慧”,而她亦是为数不多的在其面前我可以大方承认小蕊之人,因她乳名小舟,似乎不比我强多少。在经历过心态由不以为意渐至深以为然后,小蕊与小舟在思想的火花碰撞中奠定了深厚的感情,并交换过象征勇气与智慧的信物——或称小女儿的玩意更为贴切,而她们坚信自己赋予其上的意义极为重要。
                    知善之慧在于对世事敏锐的洞察力以及独到的见解,而这恰是我所易于忽略,因而她口中频出金句,我却只得似懂非懂地为理解她所说而冥思苦想,并时常羞愧。
                    可满足以上所有,也至多使我对其感兴趣,我与她之所以投缘是因为,某日她曾向我透露过她的大、侠、梦。那一天,我鲜见地承认,小舟大侠在那一刻拥有超越于我的勇气,尽管在我眼中「睿智」才是她的代名词,但我立刻确认了她正是我想要结交的、完全不输于男子的那一类姑娘。
                    后来,等小舟大侠从闽地归来,我便再也没听过「大侠」从小舟的嘴里吐露出来。不知不觉,知善变得比从前更像苏勒,出口金句的晦涩程度也变本加厉。在我又一次抛出何谓「真正的勇敢」时,知善淡淡地微笑,有些苍凉——不得了,我知道她又要开金口了。随后她给予我一个与曾经全然不同的回答: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什么意思啊?”
                    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她不再说话,而是抬起头,仰望云回昭明中的一棵落叶银杏,似乎在怀念什么,这当然是父母双全且爹爹是自登科伊始便一直供职京畿中央的文官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心事。
                    尽管彼时我并不能想通它的内涵,可这句话着实停留在我的记忆中许多年,像一颗钉子被牢牢钉住,以至我每历一件足以撼动灵台的事后便会自省,我看清生活的真相了么?是知善说的那种么?
                    直到有一天,那颗钉子凭空消弭,我终于顿悟,生活的真相是生活永远给予人类最适当的绝望和苦难,常常是各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惟有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努力生活。


                    IP属地:江西10楼2020-12-02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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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见如故 /
                      蟋蟀居壁,腐草为萤。自我从四九城出,又过三月近百日,立秋将至,刻下京城正经历气候转凉前的最后一波酷暑,后劲颇足。手持孝昭公主府令牌,半胁迫半说服宣敏公主府侍卫放入内的我,正蹲在图南紧闭的院门旁,等候他的主人归来。虽处暮夏,蝉鸣声沸,能苟活至此时的蚊虫也极凶猛,不过片刻便在藕臂暴露之处叮咬数片红肿,抓挠不及。
                      视线所及之处,先见得一双靴,方站起身,上下仔细打量着来人。分明擅闯,眼神直射向他时却丝毫不慌,仿佛蹲守在从未见过的陌路人屋门口是极有道理的举止。令姜总能理直气壮为自己的一腔孤勇开脱。
                      他又高又瘦,身形并不魁梧,肤色却显黝黑,是我肖想中风尘仆仆的旅人该有的气场。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眼弯成两轮弦月,并在这一瞬,心内鲜见地钦佩起哲柏有容难得靠谱的消息渠道。
                      “阳阳说,此处所居乃一位独自旅行的冒险者,便是你罢?”
                      “并不是独自旅行。还有商队,北斗,和松花江。”
                      他伸来精壮的前臂,且极知礼地将五指蜷成拳,小心守护着男女大防的界限,尽管根本无人怀疑白禅之子会有「险恶」用心,而我本人则更不在意。然而、然而这些都不妨碍我从精神上感到十足地被尊重,难怪、难怪阳阳嗔他不告而别时,我分明探不得一丝怒火,惟羞怯与喜色交织,洋溢满面。眼前的他毋论如何也令人无法生厌。
                      我攀着他的小臂,借力而起,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稍高,下颔也瘦削,我抬眼时入目的刚刚好是脖颈处如泾渭分明的一道杠,沿着立领边缘若隐若现,上方黝黑、下方白净。我扑哧一声没忍住,指着他的脖颈笑,那两弯上弦月化作一线天。
                      “你被晒黑了好多呀哈哈哈哈哈!”
                      大约意识到自己无礼,一声轻咳掩饰,复扯回正题,而他脾气极好,连一个不甘或警示的眼神也不曾表露。甚至,那平日里我最难看惯的「不争」都被我视作深沉与温吞,毕竟他见过那样多世面,该具备不与我计较的气量。
                      有的人,分明胆小地不敢离开熟悉的生活圈一步,好容易出一趟远门必然前呼后拥,就这尚且在归来时腆着脸吹嘘自己「独行」——不必怀疑,我所讽刺的正是某些纨绔子弟。可他不同,好似在回想难忍的孤独时苦中作乐般,视北斗与松花为伴,如此谦抑,又如此浪漫。一面跟随他步入幽深的庭院,一面围在他身边像一只叽喳的喜鹊不停发问。
                      “那,你跟随商队,可见到北斗尽头、松花入海?极北之地又是如何模样?”
                      很多年后,当我回忆起这个蝉鸣的午后,那些构筑少女的想象中京城之外世界的少年的描述已然模糊,我只记得因谈至兴起时添水的小厮默默退离,我们喝尽三壶茶后仍口干唇燥。我并不为擅闯宣敏公主府反省过一刻,甚而庆幸我来过,且第一眼便对他说:
                      “令姜,你可以叫我令姜,因为我的朋友都可以这么叫我。”


                      IP属地:江西11楼2020-12-02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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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井底之蛙 /
                        庭沅:https://tieba.baidu.com/p/6942235891?pn=13 【390-399】
                        自上回并不友好的交谈,到底有些畏惧,我业不再主动找她,虽毗邻而坐,仍是各自安好为妙,何必再多交集。直至近日又闻她将肆业,尚暗自感叹其母实在管得过宽,更生怜悯,而后却闻缘由并非自由遭到干涉,实乃“婚事”二字,令我大吃一惊。
                        “听闻你要肄业成亲,可想好了?”
                        此刻如若问我心中是何想法,还偏要我讲出那刺耳的实话,便是——我瞧不起她,或说我以为温家格格永失了作为女子的颜面,心甘情愿委身于男子。世上正是因她这般软弱屈服的姑娘太多,越发叫他们羽林看轻了我们裙钗,需知裙钗亦可作巾帼,逐鹿群雄、谁敢争先,尚未可知。
                        “温格格,切莫以己度人,并非所有人都像你一般,大好年华便甘于早早成婚、委身男人、倚仗男人、服侍男人,我可不会这样浪费我的青春,世上还有许多值得我追求。”
                        忽而对自己尚不知晓的未来感到惶恐,可无论最终哪一条路成为我的选择,都绝不会是成婚、嫁人,将自己锁入深宅大院,自此抬头唯见四角的天。
                        “我,我虽暂且无能,却并非一世无能,或哪一日能有机遇出京瞧瞧。但你,却是一世被「夫人」的头衔囿于京畿,一如那寓言中的井底之蛙,尚且不如我恣意。”
                        “我夫君是驻守各处的武将,他会带我到何处赴任,我不会在京畿守家,而是会和他一块儿看各处好风光。你可明白,到底谁才是井底之蛙了吗?”
                        此前我只会将男子的爱慕视作枷锁,他们说喜欢我,只是为了让我甘愿成为他们的玩物和附庸,婚约是限制女子的最好手段,孰也逃不脱夫为妻纲,唯有坚定地逆天改命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然而温特赫庭沅告诉我,她只要接受被父母安排嫁人的命运,便可获得我为之不懈抗争数年的自由。
                        自由与所爱兼得,这是我未曾设想过的选择。


                        IP属地:江西12楼2020-12-02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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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证明 /
                          庭沅:
                          https://tieba.baidu.com/p/6942235891?pn=14 【420-432】
                          https://tieba.baidu.com/p/7134916378 【9-18】
                          时至今日,每当我在自己的卧房、姐姐的书架爹爹的书斋上寻不到想看的书时,我的第一反应弗是去往正经的正阳书局借阅,抑或往琉璃厂淘/宝,而是率先去燕山书院的轩翥楼探一探,顺道故地重游一番。我当是极其怀念在此读书上学的时日,因为自由、因为预见自己未来无量,在这座活跃新潮的象牙塔中,享受生命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与人同时挑中一本书不算稀奇之事,无非是同对方打个商量、或道一声谢,再有礼地转身分别。可我认出了她——两年未见的同窗,更准确地说,是邻座。
                          “......温特赫庭沅?你...和你夫君一块儿回京的?”
                          我不知在别扭甚么,似乎很失望,似乎又不失望。倒也并非见不得人好,只不过她当时向我描绘的美好未来因与我多年的认知完全不同而足够令我讶异,因此我将之归为一定无法实现的那一种生活。无法实现才是正常,她有怨才证明我的正确。可是,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进行,她的一字一句都在揭示我错了,我不想承认我错了。
                          然而、然而又并非那般令我受挫,至少目前发生的一切让我看见了一种可能性——世上或许真有这样尊重女性的男子,她能遇到,或许我也可以,她的生活,或许也可以是我的。
                          如若是世间绝不存在,我不曾得到并不会如此不忿;如若是世间存在,但足够公平地唯有努力抗争之人才能获得,我不曾得到也不会如此不忿;可世间存在,幸运如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而倒霉如我无论多么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我才如此不忿。
                          ......
                          我到望山时,里面的婢与仆似乎都很忙,以至于十几尺外我便轻易分辨庭院中细碎而散乱的的步子。
                          “温特赫庭沅,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在燕山书院行课的最后一日对我说过的话么?你说「谢令姜有咏絮之才为底气,可她却还是嫁与她口中的蠢材,穆令姜若不想同她一般,倒不如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寻一个能令自己快乐的人结为夫妻」。你很幸运,你寻到了,我很羡慕你。可我来是想要告诉你,这并不是女子得到幸福唯一的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设想,女子是否可能不需倚靠男子,完全倚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幸福,我找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就在那边——在紫禁城里。”
                          我曾将紫|禁|城看作天下最深沉最森严的牢笼,并对之由衷不屑,之所以不厌弃,是顾念渥西珲和娘亲与它血脉相连的一点情分。可有一个人告诉我,紫|禁|城里生活的都是最勇敢的人,因为她们在踏入宫殿之前便早已看见自己被枷锁的命运,但她们仍然面对命运并不放弃抗争。我承认我被说服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IP属地:江西13楼2020-12-09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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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期一会 /
                            知善:https://tieba.baidu.com/p/5796309879?pn=43 【1333-1345】
                            等到树枝上挂的的黄叶快要落尽,才等来苏勒召我一齐分食富平的柿饼,一如往昔。虽久处京畿,却能从一块富平的柿饼中收到外地来讯,譬如柿饼果肉如若饱满有层次,便知当年仓禀丰实;如若中空且涩,大抵有几省在闹饥荒;如若汁水富足,则整年雨水丰沛;如若干瘪,亦有旱情显著。这些推测总能从偶而来往府上的叔伯们与爹爹商谈的只言片语中得到印证。
                            苏勒走神时,总会陷入很深很沉的回忆,面容也附上难以言喻的惆怅,曾经与我共品富平柿饼的苏勒是能从中获得最简单快乐的苏勒;而今常心事重重的苏勒仿若随时能从任何一件小事中拟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哀怨。
                            尽管我足够幸运地,不曾经历过至亲离去、更无法将心比心,刻下面对苏勒,尚能持起略有长进的耐心与同理心。
                            “啊...这我也听过,「一期一会」是东瀛那边的说法,「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因为一生中可能只能和对方见面一次,所以要用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不过,大师的话也没错,明日的我便同今日不一样,何况是一年之后,所以即便我们日日相见,每一日也都是崭新的自己和对方,这也是一种「一期一会」了。”
                            “我啊...我以前总是将男子的爱慕当成枷锁的,他们说喜欢你,然后娶你,然后你开始相夫教子、一尘不变的生活,我以前最不敢想象这种不自由的像寄居一样的生活。可是我认识的一位姑娘,她的意中人是位志在四方的少年将军,她随将军遍迹天下去,她有相爱的人相伴,似乎更加勇敢、更加自由了?”
                            也许、也许我对世间情爱确乎持有一叶障目的偏见,她们并非沉耽于一时浓情蜜意,而是都比我更加勇敢地去爱、去相信一个人。


                            IP属地:江西14楼2020-12-10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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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盛夏与岁月 /
                              怜衷:https://tieba.baidu.com/p/7102248928 【22-33】
                              盛夏的溽暑里,我也有法子熬过炎炎酷暑。以切片的果藕、去芯的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老芡实四样儿掺在一起,谓之“河鲜儿”,是什刹海荷花市场,每到夏日最时兴的饮品。碗底垫上天然冰的小碎块,上头铺满一层料,再撒上白糖,便是一份极佳的冰碗。也不遑立刻吃,稍迨一会儿,等糖渍的果藕、菱角溢出的汁与化冰的水交融一处,此时风味最佳,顿觉清凉五内生,甚么夏乏胸闷、气短性燥都散了。
                              我年长于小怜岁余,她如今正在经历的,是我去岁也经历过的换牙期。上下贝齿相抵,唇齿间溢处「滋——」的音声儿,刻意分开了上下唇瓣,以食指的指甲盖轻敲,向她展示。
                              “你看!等你换好了就是我现在这样的。”言罢,上下齿一咬,露出凶恶的表情。
                              “我的旧牙凡压在枕头底下,翌日都会变成铜钱,我娘亲说是牙仙子施过法,奖励护牙的乖孩子的。”一本正经地胡扯,一语话尽,再观其神色,果有微懵,似是真信了我胡诌的故事,那是偶然从一本奇谈中摘得的片段:“骗你的!是否真有牙仙子我虽不知,但我知你换牙时吃糖水可长不出好牙来。牙坏了就是缺牙婆婆哦!”
                              尔后手臂不受控地一抖,手中的碗亦危险地摇摆晃动,虽不至整个儿摔落,却泼洒开半碗糖水。回视之,元那一震的罪魁祸首便是这沈家小怜,虽絮絮大花蚊子云云,却只闻描述而不见其物,难免置气。
                              “大花蚊子没见到,糖水倒洒了大半碗,你瞧瞧这不就一语成谶了,现在我不觊觎也得觊觎,否则你让我吃甚么呀!?”
                              “欸欸欸,你——”只见我那小半碗河鲜儿被她添几勺后,菱角丁与莲蓬子快堆成小山丘,连甜水也没不过去,颇像海上一座岛屿,是以半嗔半笑地问道:
                              “你说这该是蓬莱、瀛洲、还是方丈呢?”
                              “是蓬莱吧?你若觉是瀛洲或方丈,那就是你对。”
                              目风扫过,剜她一眼,且见小怜憨娇之态,哪里舍得再苛责。


                              IP属地:江西15楼2020-12-10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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