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于屋内沏上前些日柏风孝敬的正山小种，彼时也只有浓茶最醒神。那厢小厮报来，仲麟已至府门，便唤人去迎来，恰逢手头的案子，同他所在的户部有些牵扯】
【而今一晃数年，他早不是昔日的毛头小儿。若论官阶，尚深我一层，可见少年有成，而今他任参议，虽不实理许多事儿，而户部的情况，仍比我熟悉太多。自在这位子上坐了许多年，本是得心应手的案子，却因牵扯之人有些沾亲带故，而实在头疼】
你来啦？【槅门吱呦一声，迎光处，他进了来。不急提案子的事儿，笑道】尝尝这茶，柏风说多西珲从福建寄来的，吃着不错。

【自千步廊踱外未几，庆王府上面善的小厮便呈上口信，道是王爷相请，今日过府一叙。王爷於我亦师亦友，多半时候，概以一句老师相称，他既遣人至此，料想有话要问，尤是一改步调，同来人打马并行。】
【昏暮半深，王府内烛灯次第辉映，踏光步入书房时，倒见他肖似宽候已久。这些时日常来常往不拘繁礼，只躬身一揖，便撩袍落座红椅，倒不急执盏】
回回儿来都要劳烦老师费上一壶好茶，仲麟实在惭愧。【付之一笑，方端茶入喉，呷过一口赏味儿，不免颔首应道】是好茶，柏风是个口刁的，可见他说是好，那必定差不了。【复又念起一茬儿】前些日子我才同他小聚，他说是正托您在朝中觅得个把闲职？

【仰颈才觉已日暮，侍者不知何时添了灯，竟不曾为我觉察。递了茶杯去，红澄的茶汤冒着热烟，于他的客套，一笑置之】
【我倒不知柏风如何口刁，只知在他报来的饮酒小友里，仲麟亦是榜上有名的。这个年岁的聚在一处，本也没什么打紧，何况眼前这位极知进退，故我不爱讨人嫌，瞎操一份心。只不过提及柏风，不免还是头疼】
他不似你好学，谋职的理由也不大正当，左不过是躲他阿玛。闲差不易得，还得瞧阵子。
【说着，呷了口茶。正事儿要紧，便不在柏风的话头上多停滞】说起来，福郡主的长孙，不正在你们户部坐了一份闲职？眼下涉及库银的这起祸事，闻说有他参了一份。

【一杯腾着热气的鲜茶，业将仆仆而来的风尘扫荡殆尽，柏风之言本是信口一提，倒窥得老师一副恨铁不成的模样，了然朗笑，直摇首】
他倒也有上进之心，只长辈们看顾得紧，难免有些逆悖
【白烛一跃，灯罩上虚虚晃下两道长影，将茶盏一搁，方闻及后阙正事。因知他特意唤我前来，必定不止是燕谈品茗此等闲事，心下早也有所准备；但自直隶归京后，这月余来倒也算顺遂平稳，一贯是案牍账册的流水活儿，早也称手，是以实则并未揣透事由。】
【刻下经他一点，方自近日这起琐碎中拎出一件尚算要紧的，抖一抖暂落的尘灰，斟酌道】确有此事，乃是月前有人报捐时偷漏了捐银，此事本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奈何他收受了那监生的好处，而此事一闹，却还闹出了人命，如今经了刑部与都察院之手，恐怕牵涉其中的人一概逃脱不了

【生平最惧人情，若单是行一桩美事，譬若昔日保举仲麟入朝，并无甚么紧要。偏生是这般倒行逆施的祸事人情，我最怕沾惹，眼下无疑头大。添茶的手微颤了颤，洒了些出来，不禁微叹声气】
没出息的家伙，正经出生的人家，还能瞧得上这点蝇头小利。
【福郡主系同宗姑母，平日行事亦谨小慎微，却不知怎般有这样没谱的孙儿，无怪她拧着帕子来哭。大抵也是瞧着我在都察院，最好行事，殊不知我而今于衙门，早若个闲人了】福郡主来，托了本王保一保人，这才让你过来说说这事儿。这小子我初初瞧着便不大实在。
【倘或今番孑然一身，倒无畏那许多。只是恭亲王遭贬，我素来同他亲近，不免有人落井下石，我又岂能牵扯妻儿入困窘，不免要小心些】
依你之见，此人还能不能留在衙门里了？

【前阙将罢，便见老师微微怅然，虽不至惊愕，但心下多少不解，依这等沾亲带故但血缘甚远的亲戚，说是讨债的冤家都不为过，六部秉公审理，都察院按例纠察，合该小惩大诫，治一治这身上不正的纨绔之气。终究此事未赖在自个头上，可难免体恤老师，沉吟道】
他并非主犯，性命应是无虞，但少不了要吃上两碗牢饭、受些皮肉之苦，才好长一长记性的。【弯指叩向杯壁，忖量片刻，方才续上】至于留在衙门里
【这亲缘听着虽远，可摸不准老师与那口中的福郡主亲疏如何，一时不知是否该直言不讳。抬眉觑一眼他面上神色，稍顿一刻】倘是旁的小事也就罢了，而今牵涉的这桩银库祸事，户刑二部的大人们皆格外看重，恐还要借这事做些别的文章；且他既是银库的库丁，知晓偷漏捐银却不上报，反而趁机牟利，已属监守自盗，留条小命足矣，衙门恐怕……

【闻他话至一处便顿止，心下了然，眼下好在来人所托，也无非是保命要紧，朝内的荣耀哪还能容他沾惹半分。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指腹抹去漏出的茶水，一面道】这便好办一些，早些年福郡主待我倒好，只是她这孙儿，委实不成体统。
【仲麟也算自己人，同他说话，毋须遮遮掩掩，倒是自在】
你是他的上峰，不必刻意轻饶，此番只是托你寻个妥帖些的理由，留他一条性命即可，刑部那头便由我来圆。福郡主并非无理之人，心底必然感激。

【老师一贯深明大义，虽知他必不会因此为难，但闻听后话，到底也算舒下一口气。搁盏敛袖端坐一畔，颔首点应下那话，宽笑道】
既是老师开口，仲麟自然尽心周旋，此番大惩本也落不到他头上，可好赖也是郡主府中金尊玉贵的小主子，略施小惩已然够他喝上一壶，点到即止也就罢了
【而今担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说话间倒也不似从前初入茅庐那般无足轻重，既够不着徇私枉法，便也看在老师的面儿上，费一句口舌功夫。迎他目光而去，又接道】他牟的那点蝇头小利虽说早已充入银库，不过刑部扣着人，想也是有话要问，他当值那日瞧见的，还须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您也好疏通些

【耳里落得这样一番说辞，不禁欣慰。不过数年光景，眼前少年已脱了稚气，颇有掌事的气度。替他续了茶，壶内空空待添，一壁舀水来煮，一壁喟叹】
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偏那家伙许多事。终究是要让他晓得厉害，往后才不敢造次。
【说着，唤了贺阳进来吩咐几声，只赶着明日他往刑部知会那小子】倒让你跑这一趟。如今晋了职，可还忙碌？从前琐事多，而今只怕是要四处周旋，更为难。
【譬如今儿便是一桩，脑仁不禁突突跳，疼得紧】

【青云之下自有诡谲，而今历练个把年岁，却也不过初初摸到这门道中的高槛儿，倒委实不敢妄言其他。只瞧老师虽冠觉罗之尊，但也多有俗事堪扰，不禁一叹】
此番动静不小，约莫郡主府中众人也惊得不清，无怪将信儿递至了您跟前，倒是劳您一并忧心了。【待他将诸事吩咐妥当，复再启声应道】前些时日将领命去往直隶保定一趟，自了了那桩要紧事回京后，便还算清闲
【我自户部扎根落地，一待便是六七年头，先前只觉繁缛枯燥的案头累牍渐也成了常态，习惯之后，尚算游刃有余。只人情世故从来源源不绝，无奈扬唇一笑】
四处周旋的诸般不易，想必老师也是深有体会

有些事儿，不便张言推却，这才平添了许多麻烦事儿。【摇头笑了笑，纵然几分无奈，然身在宦场，又如何轻易脱身，好在位子摆在这儿，所接不过桩桩琐事，那些个冗杂并不寻到我头上来】
福晋命厨房备了些酒菜，说是有阵子不见你了。
【说着，起身邀他往前厅去，府里一应都与他相熟，这会子都盼着见见。二人穿廊过巷，又说了些朝里的锁事，待至前厅才罢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