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腊月，瑞雪飞扬。钦天监果然选了个好日子，入了冬以后两个月不曾下过雪，偏大婚头一日浩浩扬扬地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年岁相合的内管领福晋们铺扬地将一箱箱嫁妆押到了公主府。自己则身穿蟒袍补服，顶着风雪同族中顶戴之人一齐谢了恩。目之所及尽是张扬又喜庆的红色，东帅府胡同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次日便是成婚的正日子，公主的送亲仪仗到了府外，正门挂的红鞭炮便噼里啪啦地热闹起来。于中堂迎人彩舆，一同入厅，细乐吹打，十二宫灯迎后，喜堂内张红挂彩。】
【拜过堂后，相坐青庐，龙凤烛高燃，接过喜秤，在傧相“称心如意”的祝词中挑开了一方盈盈红帕。于这桩婚事——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望舒回京的消息晚于赐婚的旨意被传来，一切都是木已成舟，或者从很早开始，故事就已落下了帷幕。没有什么非卿不可的矫情，有的只有深藏于心底的意难平。公主厘降的婚仪隆重非凡，散了喜账，打点过傧相和阴阳生，屋内终于只剩下我与她。执起合卺酒，灯花一声噼拨，适时回神，收整好疲惫，面上依旧挂着古井无波的温润笑意。】
喝过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你想要我称你公主，还是，萨仁？

（自蓟门烟树别后，便匿于宫中，未再踏出宫门，是为修身养性，宁神定心。先几日常有梦魇，待精神蓄起。几次三番得额涅旁敲侧击，探听意中何许。初时不解其意，抱着媞媞，为其梳理毛发，一旁娇气鬼叽噘争宠。目光盘桓于二者，忽然开了窍：那一次赌气任性骋马，遇蛇惊魂，翻落险坡，延误半日，不知所踪。待八阿哥御下寻来，众目睽睽下，二人衣衫不整。单纯只顾脱困为大，不曾留意男女大防。这些日子，哥哥定暗中与额涅说了什么。愣神间，任媞媞经不住无趣，纵身跃跑，心中喜忧参半。喜是若真如心中所想那般结局，并不排斥。女子终有一日将为人妇，与其待双亲钦定赐婚，对面不识。能嫁得一位熟悉也喜欢的人，倒正合我意。又为自己叛逆的念头所惊。一贯温驯，却惊觉于终身早有主意此乃其一，未婚与外男独处于荒野，有违礼数，此乃其二。以致后来被母亲直直说破，大大方方承认，迎来一道旨意。）
（凤冠霞帔，耳畔热闹响动铺天。一步步依规循矩，没有半分差错。从猜定、赐婚到成婚，都揣着尘埃落定毋需多虑的豁达。直至喜帕挑开，从来玄衣墨袍的清贵公子，如今红衣光艳。对上他双眸，忽而惊惶，不知如何自处。向来想的完美轻松，真正面对时，又是另一番模样。后知后觉的发现，与他除却多次偶遇，由剑拔弩张到和睦共处，由鹿梦东家到章台柳，由哥哥挚友到幼年假山后安抚我的那位大哥哥，然后呢，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终于他开口说话，主动提起我们之间身份的转变，并没有任何不满，他应当也如我暗中倾慕他一般，对我有未曾言说的好感。所有疑虑顿时消散，烛火喜服映在面上正大光明的欣喜，颊畔绯云，莹莹乌眸将羞怯、情意完全倾泻。）王朝的公主有许多，萨仁却只是我。我想你唤我萨仁。（深信谦谦君子，对发妻当万般宠溺。）

（她端端坐在那里，凤冠霞帔，喜气盈盈，从前天真稚气的一张脸，而今竟也算得上是秾丽夺目，只抬眼望过来的一眼，一瞬间有了生气，像是……从前养过的兔子，只要拿捏住脖颈处的细绒，便可以乖乖地任君采撷。抬手与她交握饮过合卺，酒气熏拂，眼尾细细浮起曛红。斜坐榻上，打量一刻——昔年那个躲在假山的小姑娘，已是及笄之岁，如凝露芙蓉，光彩照人。忽而一笑。）
萨仁，你今天很美。（结局或许早就书写在明园里我哄骗一个小姑娘投怀的那一页，厌极了自己的轻浮，从未认真地避过迎面拂花。轻轻地握住她柔软的手，双目对视，语气温柔。）既是做我的萨仁，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不是君臣，后悔吗？

（挽过他的臂，低眸看着杯中酒清洌，映出的一片喜庆之影，反差遇见他之前的自己，今日切实已是个新嫁娘，是他的新娘。一杯而尽，比他饮的慢些，两臂相勾依旧耐心等待，生出了为人守候之感。）
（放下酒杯，拘束的面对面坐着，当初只想嫁了他便好，可又不曾想过，出来了又会怎么的，而且做新娘该是哪副样子。见他要坐过来，往后挪了挪身子。挨到身后小软枕，顺手捞过来抱着，绞弄上面精绣的纹饰，以缓释因他直直看来灼热目光而无处安放双手的尴尬。听他赞美，低眉自顾笑着，没有回应什么。）
（也许是与揽枕过于亲昵，冷落了新郎官。手被轻轻捉了过去，然后温柔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闻言，摇摇头，将原本藏了许久的芳心暗许，全都透露出来）我本就不想与你当什么君臣

(流苏帐暖，凤烛辉光。盈盈灯火下望向她一腔少女情愫，伸臂揽过她约素细腰，略一带劲将人挪到了怀中，一袭宽大喜袍勾勒君子如竹，玉树琼枝。修长指节撷过她含羞低垂的脸颊，音色如醇酿。）
还有呢？(四目相望，睇她琼颜上荡开的一汪浅粉，娓娓有蛊意。)你对我，除了“不想做君臣”之外的呢。

啊……（腰被圈揽，心中一惊，忍不住轻呼，险些就要将对方推开，幸而最终没有如此娇蛮地对待新郎官。虽说婚礼已成，交杯酒饮罢，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不是没有教过。可到底还是小女孩心性。说实话上头还有许多皇姐未曾议亲，若非事出有因，我的婚事当往后考虑。脸上他指节抚过之处，滚滚发烫。）
（转移目光，不敢看向他的双眼。双手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仿佛再这样望下去，姑娘下一秒便要哭出来。假装听不懂言外之意，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什么？

还有，（灯火下云袖上的玄纹暗光流动，两指隐隐带一丝挟制的力道，迫她欲别开的面颊与自己对视。明月入怀，乌眸中清华万千，携着隐隐青陵、万里河山的尘风，温温启口最蛊惑的词句。）
你曾在蓟门向我承诺过的，不论发生什么，此生都不会离开我。（松开劲道，顺而从她鬓边微乱的青丝拂过，声音中带一丝微不可察的轻喟。）我不是个随便的人，若非陷于困顿的人是你，我不会抛下一切去山中救你，也自然不会接到这道赐婚旨意。
（扳正她的身子，眼中落下星河万千的温柔与宠溺。笑意如三月春风，与天底下每一个陷入情海之人吐出的情话殊无二致，语气再三珍重。）我不喜欢被人骗，所以，萨仁同我做出的每一个承诺，都要牢牢地遵守。

（蓟门之遇已过去许久，回想起来只有险难与二人围坐在熠熠火光边共度窘境。还有，他受伤昏迷时脆弱的喃喃梦话。对这句突兀的、巍然磅礴的情话，竟无半点印象。疑惑之余，唇畔的笑浸了蜜。原来并非是我一厢情愿，他一直将我置于可以生死去守护的人。）
（先前的喜忧参半，忧的便是耿耿不灭、未曾谋面，连背影都难以幻想的女子。得他承诺，那从前在岳察花园里所说的甚么爱而不得的女子，也许就是他受伤时念的绛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比我年长，又是游历四方的商人，有些故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如今，他眼神明澈间只有我。主动笨拙地俯身拥他）你的担心可真多余。我向来是个守诺的人，说了就再不变卦。（倚在他怀中，嗅未名馨香，小小声）那你呢，你也要一直陪着我。

那就说好了。萨仁的心里永远只能有我。
（得她款款而来的承诺，与眸中熠熠星光，烛火跳动，映在眼中叆叇不明，只回臂拥紧她，埋于她颈窝间，被清酒染过的气息温热缱绻，贴于她耳畔呢喃。）
当然了，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我会一直一直和你一起的。（静默一刻，伸手拿过她簪发金钗，霎时青丝如雪散开，带她腰间衣衫，顷刻间翻转倒换，支臂将人困于床榻上怀中方寸之地，促狭一笑。）
出嫁前嬷嬷给你拿的书翻了没有？知不知道下一步是做什么？

情意绵绵的话，已经说得足够多了。该来的，到底逃不掉。要是能照照镜子，准能看见红得滴出血来的一张脸。惊慌失措，头一回与男子离得这么近。险些又要像初遇时一般，扬手给他一掌，气愤地唤一声登徒子。
皱眉欲哭，颤抖着声音
“翻过了”
嬷嬷给的书，只匆匆翻了几页，作势瞒过了嬷嬷，便摆在一旁吃灰去。开玩笑，这种书怎么看得下去。俗话说顺其自然，自信情到浓时方称时宜，哪里还需要学。——竟是我高估了自己。
“我害怕”

哦……(长长拖了一声，似是喜欢看她泪光盈盈吃瘪的样子，一板正经地俯过面颊，轻轻与人凑近，直至“我害怕”三字出口，方才轻声一笑，唇畔的笑意漫至眼尾，轻轻道。)笨啊。
(掀过大红云被，躺在鸳鸯枕上，揽她入怀。）那就这么睡吧。
(红蜡高烧，忽忽的灯火映于半阖的眼睫，一时有朔风吹动窗棂，夹带着硫烟的飘雪化为温润水汽拂于面颊。忽而道。)怎么还不睡，有烛光，很不习惯吗？

(“嗯”了一声，未再言语，直至人呼吸匀称，似是睡得香甜，才幽幽睁开眼。目之所及是满堂红彩，彰显着岳察府八房长子小登科之日的喜气盈门，受了一日的恭贺之词，直至而今夜深人静，才得了片刻的宁静。细细数来，从未与人这般亲密的同床共枕，或许与姐姐可算的上是一次，可那次醉得厉害，只记得她也曾说过“害怕”，与自己那时的小心翼翼。她与她那朝鲜赘婿成亲时也这般拒绝过吗，可也曾有片刻想起过我呢？闭上眼，由着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而后归流于汪洋。身侧酣眠的姑娘兴许是被喜袍束缚得不适，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也胡乱动了动，察觉到这个动作，微顿，而后是一句中肯的评价。)笨死了。
(不知是觉得她睡觉不老实笨，还是觉得我们不换寝衣就睡觉笨。解了自己外袍，捎带手给她除了外袍，依旧将她揽在臂弯里。侧过身凝望她烛火下映照的睡颜，大抵是梦里也有人同她抢夺美食，一会蹙眉，一会又吞咽口水。倒是长长的睫毛由着呼吸一时一时闪动，脸颊也是圆圆的，仿佛能依偎着自己到天荒地老，这样子的确是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得多了。轻轻点了点她脸颊，叹了口气。)
(放过你了，萨仁。别叫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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