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弛宵禁，千门如昼，通衢上连袖成云，人的体温和不歇的灯烛煨暖了东君初来的寒，尤是多流连花萼楼前灯彩，于巨大的金莲炬旁称颂圣恩，自琉璃的花尖儿始，到飘邈的彩缯止，帝都的风华于此夜都毫无保留的展露。
我第一次于紫阙外度过上元，路逢灯市，手中就多了一盏兔子灯。
“姊姊，这个送你，我瞧别的小娘子都提了一盏。”

@虞烟晚º

上元夜。灯火通明，华炬熠熠，一切都在使这本应沉寂的夜晚焕发光彩。天幕也甘当陪衬，或许星月曾遍撒银辉，但此时的灯盏、人潮，无不构织出绮幻瑰丽的盛景，令人陶醉其中，不愿分心。
在盯着路人手中形形色色的灯笼看了许久后，我被琮唤住，登时也拥有了一盏兔儿灯。世上没有娘子不爱精巧的事物罢，由是心底愉悦，眉眼也弯然。
“这灯真好看。”
早春料峭的寒意被热闹驱散了，面对如是情境，我却还盈有两分闲情。如同以往任何以一个凉夜，只是今日作为点缀的，由星月换作了上元盛况。
“琮，你以前出过宫吗——长安其他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好顽呀？”

“虽然长安好玩的很多，不过上元是欢乐之极，大概无可与之相比的了。
她目色随灯火跃动而瞳矇，博得少女的欢欣有时比登天难，而有时一盏薄纱扎的兔子灯就可以，就如同街市口清水变佳酿，藤萝顷刻开花的幻术一般解释不清。
风中有糯香，随之传来前头店家的吆喝。
“带你吃好吃的。”
我牵着她走，正赶上新炸出锅的油锤，金灿灿腾着热气，我惯爱吃这老头儿家的油锤，别具匠心的，糯皮儿掺了桂花糖，豆馅儿和着槐花蜜，连个头也比旁人家的大。
“巧了，现在这样热乎乎的吃，风味最佳。”

听得此言，却并不失望。随他一块儿向前走，鼻端传来若有似无的香味，比之昔日御厨间的香风更杂糅，却又说不上来如何区隔，只教人脚步挪移，魂儿也似被勾去。
迤逦向前时，我望向四周琳琅的装饰、各色人群，仿佛他们才是从自己的世界路过。而目下最真切的，唯手中灯盏，与小贩锅里新鲜炸出的油锤。
“你哪里寻来这么多好东西？”
咬一口糯皮，细嚼咽下，歪着脑袋打量琮，因今夜之行，倒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一时忘了自己行长，全倚赖于他。且回味着豆馅的滋味，又被不远处火树银花吸住双眸，当下便伸出一节春纤，迢迢指道：
“我也想要那个！”

诚如他所言，果真精通享乐之道，闻得有好去处，两丸乌仁晶亮，满面期待。这厢便随人一同穿街过巷，直往那铺子去。
二人在梯前住了脚，我仰面望望高悬的屋顶，捏着裙摆，心下却生犹疑。努了努嘴，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提起足，踏上头阶。玉骨紧紧攀住扶手，一面扭头向琮道：
“......你帮我扶着些，”到底不曾好意思言自己怕摔。慢慢爬了两阶，又得空注意烟火嘶嘶啦啦的声音，便鼓足了胆儿爬至顶，才好招呼琮一块上来。

大概天生就精于爬房上树此道，扶着木梯，待她登顶，嘱句当心脚下，就踏阶而上，野猫似轻巧跃上房，货行落了锁，主人必然不知自己家房顶已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姊姊，可千万别告诉崔姨姨我带你爬房，会挨骂的。”
所至之处，即便蹑足而行，屋瓦也在咯吱咯吱的抱怨，毕竟平日来光临的不过啾啾鸟雀，怕是不太欢迎两个并肩而坐的小娃娃。

“自然，我也不想被阿娘絮叨。”
拢了裙幅端坐于檐顶，尚且有些不稳便，他方才跃上屋顶的姿态历历在目，轻易得很，因而好奇道：“你爬的这样熟稔，以前也常做么？”
今夜实在太热闹，鼎沸人声早替人将鸟雀驱走，光火连这一隅阒静也遍及，只是宫外瓦檐局促，容纳两只不大的身影已是堪堪。
托着腮看远处腾起的烟花，人堆一簇簇的，还有灯笼与彩帛，哪里都比明宫生动。看得痴了，唇角轻轻扬起，“这地方真好。”
“原来长安便是这样的呀。”

“因为高处的风景总是最好的。”
平地观物总是片面，唯有在高处时才可尽揽物华风貌，这是我逐渐长高，可阻我的高墙屋脊越来越少后才慢慢知晓的道理。
今夜焰火专为这场盛事所制，为的是尽其所能的绚烂繁华， 便是平日竞相争辉的星辰月华也黯淡失色。
双手叠与脑后，向后仰去，被瓦上生的狗尾草蹭过耳廓，打了个激灵。
“长安不止如此。”

穹顶悬一个团栾明月，澄黄灿烂，饱满得好似膳房蒸出的糕饼。人们在天幕之下欢聚，而望舒高挂，无悲无喜，静观这一场盛事。
“那我以后要经常站在高处看长安。”
抬腕遥指灯山人海，指尖尽处，展开的正是属于长安盛世的画卷。那偏安一隅的倦怠暂被挂起，由心底腾然生出闲情，也想做此时此夜的见证者。
夜风传出话音，承载着另一种期待：“你说，花萼相辉楼有这里高吗？”

“花萼楼可比这高了不知多少倍！或许比宫里望仙台还高呢。”
文人墨客所书登楼可遥望函谷云，可睹天人姿，或许夸大，但也见花萼楼高姿。
最后一束星彩散，九霄归于沉寂，而人间正喧，人潮灯火再次涌动如游龙。
起身，拍拍衣上尘。
“该回了，不然母妃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