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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红楼梦曲十四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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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红楼梦曲》十二支,加上前面的引子和后面的尾声,共十四支曲子。中间十二曲分咏金陵十二钗,暗寓各人的身世结局和对她们的评论。这些曲子同《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一样,为了解人物历史、情节发展以及四大家族的彻底覆灭提供了重要线索。曲子是太虚幻境后宫十二个舞丶女奉警幻之命“轻敲板,款按银筝”唱给宝玉听的。宝玉拿着《红楼梦》原稿,“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但听了以后仍不知道它说些什么。


1楼2010-03-07 00:05回复
    引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说明】
         宋元说唱艺术在演唱时的第一个曲子通称引子。在这里,它用以概说此曲创作的缘由。
    【注释】
         1.开辟鸿蒙——开天辟地以来。鸿蒙,古人设想中的大自然的原始浑沌状态。
         2.情种——即所谓情痴,感情特别深挚的人。
         3.风月情——见《孽海情天对联》注。
         4.“趁着这”句——“趁着这”三字庚辰本、程高本等皆脱漏,戚序本抄成双行,混同批语。由此知原稿这三字是用小字写的,表示曲中衬字。奈何天——良辰美景令人无可奈何的日子。
         5.遣——排遣。愚——自谦词。衷——衷曲,情怀。
         6.怀金悼玉——“金”指代薛宝钗;“玉”,指代林黛玉。以薛、林为代表,实际上把“薄命司”的女儿都包括在内。曲子的作者说他怀念存者,伤悼死者,故演出此《红楼梦曲》。程高本改“怀”为“悲”,是只求句顺、不察原意的妄改。
    【鉴赏】
         《红楼梦》中“把笔悲伤说世途”(脂评中诗句)的第四回,被安排得仿佛是一个插曲,而在第五回中则通过警幻的册籍和曲子点出《金陵十二钗》和《红楼梦》两个书名,暗寓众多人物的命运身世,常常强调一个“情”字,借这种手法造成此书“非伤时骂世之旨”、“毫不干涉时世”,只为“闺阁昭传”、“大旨不过谈情”的假象。这正如脂砚斋在小说楔子的批语中所说的“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脂批还批出,“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是不少的,他提醒“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蔽了去,方是巨眼”。我们只有透过“情种”、“风月情浓”之类“烟云模糊处”,于假中见真,知道人物的身世命运都必然受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社会制约,从中看出这个社会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才能正确理解这部伟大小说的价值。
         小说强调“情”,在当时还有其正面的积极意义,那就是宣扬了有民主性的人本主义思想,以此对作为封建统治重要思想支柱的反动理学进行批判和否定。所以《红楼梦》又有一《情僧录》的别名,这与清初洪升《长生殿》(小说在十七、十八回中点过它一折《乞巧》的戏)《引子》中也将全剧情节归结为“情而已”是一脉相承的。
         “怀金悼玉”一句过去被一些人作了曲解,说“金”与“玉”并非指宝钗与黛玉,这未免武断。要知道,二百多年前的曹雪芹不可能用阶级观点去看待他所描写的人物,他对人物的爱憎也不可能不受阶级偏见的限制,因而也就不可能与我们今天对这些人物形象所作的分析和所持的褒贬态度完全一致。比如对宝钗、凤姐一类人物,作者在揭露、讽刺、鞭挞的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欣赏其学识,爱慕其才干,惋惜其迷惑,悯恻其不幸。他在无情地揭露和控诉这个罪恶的封建大家庭的同时,又流着辛酸的眼泪对它表示深深的留恋。但是,尽管如此,曹雪芹并不是从自己的爱憎好恶出发把这个写成“好人”、那个写成“坏人”的。相反,他常常不得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主观意愿,把他们写成现实生活中原来所应有的那样。这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胜利,也是曹雪芹之所以成为伟大作家的原因。
    


    2楼2010-03-07 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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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说明】
           这首曲子写贾宝玉婚后仍不忘怀死去的林黛玉,写薛宝钗徒有“金玉良姻”的虚名而实际上则终身寂寞。曲名《终身误》就包含这个意思。
      【注释】
           1.金玉良姻——符合封建秩序和封建家族利益的所谓美满婚姻。小说中曾写薛宝钗的金锁“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上面所錾的两句吉利话与贾宝玉出生时衔来的那块通灵玉上“癞僧所镌的篆文”“是一对儿”。薛姨妈也说“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所以又特指宝玉与宝钗的婚姻。
           2.木石前盟——“金玉良姻”的对立面,指贾宝玉和林黛玉建立在共同反抗封建礼教基础上的爱情。作者虚构宝、黛生前有一段旧缘和盟约:绛珠草为酬报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之惠,要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这两句与宝玉曾在梦中喊骂“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第三十六回)的话相似,但“俺只念木石前盟”应是摹写宝玉婚后所说的话。
           3.“空对”句——意思是说宝玉与宝钗虽为夫妻而没有爱情。雪,“薛”的谐音,指薛宝钗,兼喻其冷。作者以“山中高士”比宝钗,也对她的自命清高、矫情做作有一定的讽刺。
           4.“世外”句——“世外仙姝”,指林黛玉本为绛珠仙子,这里暗寓其死,亦即所谓“已登仙籍”。姝,美女。林,指林黛玉。
           5.齐眉举案——《后汉书·梁鸿传》:梁鸿家贫,但妻子孟光对他十分恭顺,每次送饭给他时都把食盘举得同眉毛一样高。后因以“举案齐眉”为封建妇道的楷模。这里指宝玉与宝钗维持着夫妻相敬如宾的表面虚礼。宝玉对这样的生活始终不满,所以说“到底意难平”。案,有足的小食盘。
      【鉴赏】
           象征着封建婚姻的“金玉良姻”和象征着自由恋爱的“木石前盟”,在小说中都被画上了癞僧的神符,载入了警幻的仙册。这样,宝、黛的悲剧,贾、薛的结合,便都成了早已注定了的命运。这一方面固然有作者悲观的宿命论思想的流露,另一方面也曲折地反映了这样的事实:在封建宗法社会中,要违背封建秩序、封建礼教和封建家族的利益,去寻求一种建立在共同理想、志趣基础上的自由爱情,是极其困难的。因此,眼泪还债的悲剧也象金玉相配的“喜事”那样有它的必然性。
           然而,封建压丶迫可以强制人处于他本来不愿意处的地位,可以使软弱的抗争归于失败,但不可能消除已经觉悟到现实环境不合理的人的更加强烈的反叛。没有爱情的“金玉良姻”,无法消除贾宝玉心灵上的巨大创痛、使他忘却精神上的真正伴侣,也无法调和他与宝钗之间两种思想性格的本质冲突。“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结果终至于一个万念俱灰,弃家为僧;一个空闺独守,抱恨终身。所谓“金玉良姻”,实际是“金玉成空”!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曹雪芹的思想倾向和他对封建传统观念大胆的、深刻的批判精神。


      3楼2010-03-07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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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说明】
             这首曲子写宝、黛的爱情理想因变故而破灭,写林黛玉的泪尽而逝。曲名《枉凝眉》,意思是悲愁有何用,也即曲中所说的“枉自嗟呀”。凝眉,皱眉,悲愁的样子。
        【注释】
             1.阆苑(langyuan浪院)——传说中神仙所住的地方。仙葩(趴)——仙花。“阆苑仙葩”指林黛玉,她本是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
             2.瑕——玉的疵斑。“美玉无瑕”指贾宝玉,他本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瑛,玉之光彩;琼瑛瑛瑶皆谓美玉);同时也赞他心地纯良洁白,没有那种儒臭浊气。
             3.虚化——成空,化为乌有。戚序本误作“虚花”,变动词为名词;程式乙本改作“虚话”,变心事为明言;甲戌本经涂改;今从庚辰本。
             4.“一个枉自”二句——一个独自悲叹唏嘘而无丶能为力(指黛玉),一个老是记挂着对方也白费心思(指宝玉)。很显然这里说的就是脂批所提示的宝玉后来获罪离家、流落他乡事。这一突然打击是促使黛玉死的主要原因。嗟呀,因悲伤而叹息。牵挂,在情况不明时对人的悬念。它与前面晴雯判词中“多情公子空牵念”的“牵念”以及后面写探春的《分骨肉》曲中“奴去也,莫牵连”的“牵连”意思相同。
             5.水中月、镜中花——都是虚幻的景象。说宝、黛的爱情理想虽则美好,终于如镜花水月一样不能成为现实。
             6.“想眼中”几句——曹雪芹八十回后原稿中有《证前缘》一回(靖臧本第七十九回批),写黛玉“泪尽夭亡”。从多方面线索确知,“贾府事败”、“树倒猢狲散”的变故发生在秋天,所谓“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林黛玉因宝玉的获罪而恸哭,自秋至冬、自冬历春,她的病势迅速加重。“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还没有到第二年的夏天,她就用全部泪水报答了神瑛侍者用甘露灌溉她的恩惠,实现了眼泪还债的诺言。故曲中所写“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并非泛泛之言。“秋流到冬尽”,程式乙本无“尽”字,为后人所删。有人以为此处无“尽”字更妥,笔者以为不然。即使从句式的音节上看,亦当有。
        【鉴赏】
             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之死与续书中所写的完全不一样,在第八十回后的原稿中,黛玉之死与婚姻问题无关,她既不是死于外祖母及其周围的人对她的冷淡厌弃,或者在给宝玉娶媳妇时选了宝钗,也不是由于误会宝玉对她的薄幸变心(如果说这种误会曾经有过的话,也早已成为过去)。黛玉的“泪尽”,原因更重大、深刻、真实得多,那就是后来发生了对全书主题和主线起决定作用的大变故——脂批称之为“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的“贾家之败”(见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批),它包括着获罪、“抄没、狱神庙诸事”(庚辰本第二十七回批)。这个突然飞来的横祸降于贾府,落到了宝玉等人的头上,也给了黛玉致命的一击。宝玉被丶迫出走,黛玉痛惜忧忿却无丶能为力,她为宝玉的不幸而不幸,因宝玉的受苦而受苦,她日夜悲啼,毫不顾惜自己,终至将她衰弱的生命中的全部炽热的感情化为泪水,报答了她平生唯一的知己。
             黛玉之死非续书所写那样,证据甚多。第二十五回中凤姐一次当众与黛玉开玩笑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她还指着宝玉对黛玉说:“你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还是根基配不上?模样儿配不上?是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众人听了一齐笑起来,黛玉红了脸,不言语,连李纨都说:“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对于这段描写,读过作者全稿、已知人物将来结局的脂砚斋是怎样批的呢?他说:“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人、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对?]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甲戌本)庚辰本作“二玉之配偶,在贾府上下诸人,即观者、批者、作者皆为[谓]无疑,故常常有此等点题语。我也要笑。”作者自己对宝黛之成为配偶是否怀疑,看书人、批书人如何预料,我们都不必去管它,问题是这里说:“贾府上下诸人”“皆信定”宝玉、黛玉将来“是一段好夫妻”。试问:续书中施“调包计”的贾母、凤姐(还有以为作主的应是贾政、王夫人),他们在不在“贾府上下诸人”内?倘原稿也象续书那样写法,脂砚斋会不会说那样的话?可见,“岂其不然”——说二玉不能成夫妻,正是出于“贾府上下诸人”始料未及的原因。在上一首写宝钗的曲子中同时写了宝玉不忘死去的黛玉,在这一首写黛玉的曲子中只写了宝玉“空劳牵挂”,竟无一字涉及宝钗,这没有别的缘故,就是因为宝钗的终身寂寞与黛玉有关,黛玉的枉自悲愁与宝钗无关。
        


        4楼2010-03-07 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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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说明】
               这首曲子是说贾元春的。曲名“恨无常”,暗示元春早死——无常是佛家语言,原指人世一切即生即灭、变化无常,后俗传为勾命鬼。元春当了贵妃,但“荣华”短暂,忽然夭亡。这里兼有两层意思。
          【注释】
               1.喜荣华正好——指贾元春入宫为妃,贾府因此成为皇亲国戚。
               2.恨无常又到——指贾元春之死。无常是佛家语言,原指人世一切即生即灭、变化无常,后俗传为勾命鬼。元春当了贵妃,但“荣华”短暂忽然夭亡。这里兼有两层意思。
               3.芳魂销耗——指元春的鬼魂忧伤憔悴。这个曲子写的元春鬼魂托梦自然是一种属于迷信的虚构。
               4.天伦——古代制度用作父子、兄弟等亲属的代称,这里是父母的意思。贾元春用来称呼她的父亲贾政。
          【鉴赏】
               贾府在四大家族中居于首位,是因为它财富最多,权势最大,而这又因为它有确保这种显贵地位的大靠山——贾元春,世代勋臣的贾府因为她而又成了皇亲国戚。所以,小说的前半部就围绕着元春“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和“省亲”等情节,竭力铺写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是,“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试看元春回家省亲在私室与亲人相聚的一幕,在“荣华”的背后便可见骨肉生离的惨状。元春说一句哭一句,把皇宫大内说成是“终无意趣”的“不得见人的去处”,完全像从一个幽闭囚禁她的地方出来一样。曹雪芹有力的笔触,揭出了封建阶级所钦羡的荣华对贾元春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也还是深渊,她不得不为此付出丧失自由的代价。
               但是,这一切还不过是后来情节发展的铺垫。省亲之后,元春回宫似乎是生离,其实是死别;她丧失的不只是自由,还有她的生命。因而,写元春显贵所带来的贾府盛况,也是为了预示后来她的死是庇荫着贾府大树的摧倒,为贾府事败、抄没后的凄惨景况作了反衬。脂批点出元妃之死也与贾家之败、黛玉之死一样,“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不过,在现存的后四十回续书中,这种成为“大过节、大关键”的转折作用并没有加以表现,相反的,续书倒通过元春之死称功颂德一番,说什么因为“圣眷隆重,身体发福”才“多痰”致疾,仿佛她的死也足以显示皇恩浩荡似的。
               《红楼梦》人物中,短命的都有令人信服的原因,唯独元春青春早卒的原因不明不白,这本身就足以引人深思。作者究竟怎样写的,从“虎兔相逢”四个字是无法推断的。曲子中有些话也很蹊跷,如说元春的“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倘元春后来死于宫中,对于筑于“帝城西”的贾府并不算远,“路远山高”、“相寻告”云云,都很难解通的。这现在也只能成为悬案。不过,有一点,曲中写得比较明确,即写元春以托梦的形式向爹娘哭诉说:“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要亲人以她自己的含恨而死作为前车之鉴,赶快从官场脱身,避开即将临头的灾祸吗?由此可知,元春之死不仅标志着四大家族所代表的那一派在政丶治上的失势,敲响了贾家败亡的丧钟,而且她自己也完全是封建统治阶级宫闱内部互相倾轧的牺牲品。这样,声称“毫不干涉时世”的曹雪芹,就大胆地揭开了政丶治帷幕的一角,让人们从一个封建家庭的盛衰遭遇,看到了它背后封建统治集团内部各派势力之间不择手段地争权夺利的肮脏勾当。贾探春所说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话的深长含义,也不妨从这方面去理解。


          6楼2010-03-07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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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说明】
                 这首曲子是写贾探春的。曲名“分骨肉”,是与骨肉亲人分离的意思。
            【注释】
                 1.“一帆”几句——指贾探春远嫁。
                 2.爹娘——指贾政、王夫人。贾探春是庶出,为贾政的小老婆赵姨娘所生,但她不承认自己的生身母亲:“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二十七回)所以赵姨娘说她“没有长翎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3.穷通——穷困和显达。
            【鉴赏】
                 贾府的三小姐探春浑名“玫瑰花”,她在思想性格上与同是庶出的姊姊“二木头”迎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精明能干,有心机,能决断,连凤姐和王夫人都畏她几分、让她几分。在她的意识中,区分主仆尊卑的封建等级观念特别深固。她之所以对生母赵姨娘如此轻蔑厌恶、冷酷无情,重要的原因是,赵姨娘作为一个处于婢妾地位的人,竟敢逾越“上”“下”的界线,冒犯她作为主子的尊严。抄检大观园时,在探春看来,“引出这等丑态”比什么都严重,她“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只许别人搜自己的箱柜,不许动一下她丫头的东西,并且说到做到,绝无回旋余地,这也是为了在婢仆前竭力维护作主子的威信与尊严。“心内没有成算的”王善保家的不懂得这一点,动手动脚,所以当场挨了一记巴掌。
                 探春对贾府面临大厦将倾的危局颇有感触,她想用“兴利除弊”的微小改革来挽回这个封建大家庭的颓势,但这只能是心劳日拙,无济于事。
                 对于探春这样的人,作者是有阶级偏爱和阶级同情的。但是,作者没有违反历史和人物的客观真实性,仍然十分深刻地描绘了这个形象,如实地写出了她“生于末世运偏消”的必然结局。原稿中写探春后来远嫁的情节与续书不同,这我们已在她的判词的注释中说过了。曲中“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也是她一去不归的明证。“三春去后诸芳尽”,迎春出嫁八十回前已写到,元春之死、探春远嫁,从她们的曲文和有关的脂批看,也都在贾府事败之前,可能八十回后很快就会写到,这样,八十回后必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情节发展相当紧张急遽,决不会像续作者写“四美钓游鱼”那样松散、无聊。
            


            7楼2010-03-07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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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说明】
                   这首曲子是说史湘云的。曲名“乐中悲”,是说她的美满婚姻毕竟不长。
              【注释】
                   1.绮罗丛——指富贵家庭的生活环境。绮罗,丝绸织物。
                   2.霁月光风——雨过天晴时的明净景象,这里是比喻史湘云胸怀开朗。
                   3.“厮配”句——据脂砚斋评注提到,史湘云后与一个贵族公子卫若兰(曾出现于十四回)结婚。八十回以后的曹雪芹佚稿中还有卫若兰射圃的情节。
                   4.“准折得”句——折得,抵销得。坎坷,道路不平的样子,引申为人生道路上曲折多难。这里指史湘云幼年丧失父母寄养于叔婶的不幸。
                   5.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两句中藏有“湘云”二字,又说“云散”、“水涸”,指湘云早寡。见前“题咏”注。
                   6.“这是尘寰中”句——尘寰,尘世,人世间。消长,消失和增长,犹言盛衰。数,命数,气数。
              【鉴赏】
                   《红楼梦》以“写儿女之笔墨”的面目出现,这有作者顾忌当时政丶治环境的因素在。因而,书中所塑造的众多的代表不同性格、类型的女子,从她们的形象取材于现实生活这一点来看,经剪裁、提炼,被综合在小说形象中的原型人物的个性、细节等等,恐不一定只限于女性。在大观园女儿国中,须眉气象出以脂粉精神最明显的要数史湘云了。她从小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她的婶母待她并不好。因此,她的身世和林黛玉有点相似。但她心直口快,开朗豪爽,爱淘气,又不大瞻前顾后,甚至敢于喝醉酒后躺在园子里的青石板凳上睡大觉。她和宝玉也算是好友,在一起有时亲热,有时也会恼火,但毕竟襟怀坦荡,“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于心上”。不过,另一方面,她也没有林黛玉那种判逆精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宝钗的影响。在史湘云身上,除她特有的个性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封建时代被赞扬的某些文人的豪放不羁的特点。
                   史湘云的不幸遭遇主要还在八十回以后。根据这个曲子和脂砚斋评注中提供的零星材料,史湘云后来和一个颇有侠气的贵族公子卫若兰结婚,婚后生活还比较美满。但好景不长,不久夫妻离散,她因而寂寞憔悴。至于传说有的续写本中宝钗早卒,宝玉沦为击柝的役卒,史湘云沦为乞丐,最后与宝玉结为夫妻,看来这并不合乎曹雪芹原来的写作计划,乃附会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回目而产生。其实“白首双星”就是指卫若兰、史湘云两人到老都过着分离的生活,因为史湘云的金麒麟与薛宝钗的金锁相仿,同作为婚姻的凭证,正如脂批所说:“后数十回若兰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那么,“提纲”是怎么“伏”法呢?这一回写宝玉失落之金麒麟(他原为湘云也有一个而要来准备送给她的)恰巧被湘云拾到,而湘云的丫鬟正与小姐谈论着“雌雄”“阴阳”之理,说:“可分出阴阳来了!”借这些细节暗示此物将来与湘云的婚姻有关。这初看起来倒也确是很象“伏”湘云与宝玉有“缘”,况且与“金玉姻缘”之说也合。黛玉也曾为此而起过疑,对宝玉说了些讽刺的话。其实,宝玉只是无意中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就象袭人与蒋玉菡之“缘”是通过他的传带交换了彼此的汗巾子差不多。这一点,脂批说得非常清楚:“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个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末回《情榜》中对黛玉的评语,意谓‘用情于多情者的人’)”绘画为使主色鲜明,另用一色衬托叫“间色法”。湘云的婚姻是宝钗婚姻的陪衬:一个因金锁结缘,一个因金麒麟结缘;一个当宝二丶奶奶仿佛幸运,但丈夫出家,自己守寡;一个“厮配得才貌仙郎”,谁料“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最后也是空房独守。“双星”是牵牛、织女星的别称(见《焦林大关记》),故七夕又称双星节(后来改为双莲节)。总之,“白首双星”是说湘云和卫若兰结成夫妻后,由于某种尚不知道的原因很快离异了,成了牛郎织女。这正好作宝钗“金玉良缘”的衬托。《好了歌注》:“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批就并提宝钗、湘云,说是指她们两人。可见,因回目而附会湘云将来要嫁给宝玉的人们,也与黛玉当时因宝玉收了金麒麟而“为其所惑”一样,同是出于误会。


              8楼2010-03-07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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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花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说明】
                     这首曲子是写贾惜春的。“虚花悟”,意谓悟到荣华是虚幻的。“虚花”,犹言镜中花。
                【注释】
                     1.“将那”句——与前“判词”所说“勘破三春”意同。
                     2.桃红柳绿——喻荣华富贵。待如何——结果怎么样呢?
                     3.韶华——大好春光。这里又喻所谓“凡心”。
                     4.天和——即所谓元气。“清淡天和”,既是与自然界浓艳的春光相对的天地间清淡之气,又指人体的元气,因为古时有所谓不动心、不劳形、清净淡泊可保持元气不受耗伤的说法。所以,“觅天和”亦即所谓养性修道。《庄子·知北游》:“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
                     5.天上夭桃、云中杏蕊——比喻富贵荣华。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封建士大夫以天、日称皇帝,以雨露喻君恩,所以高蟾借天上桃杏比在朝的显贵,以秋江芙蓉自况。夭桃,语本《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夭夭,美而盛的样子。又旧时以“夭桃禾农李”为祝颂之辞,与曲子说惜春不嫁人而为尼的命运也相适合。
                     6.“到头来”句——说桃杏虽盛,但等不到秋天而早已落尽。以草木摇落而变衰的秋季来象征人世间不可避免的衰败。从其他线索看,原稿写贾府之败时在秋天,因此,这一句含义双关。
                     7.则看——只见。白杨村——古人在墓地多种白杨,后来常用白杨暗喻坟冢所在。《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8.青枫林——李白遭流放,杜甫疑其已死,作《梦李白》诗说:“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这里青枫林是借用,意同“白杨村”。
                     9.的是——真是。
                     10.生关死劫——佛教把人的生死说成是关头、劫数。劫,厄运。
                     11.“西方”二句——喻指皈依佛教,求得超度,修成正果。佛教源于西域,据传释迦牟尼在树下觉悟成佛的“宝树”虽然也枝叶婆娑,但那是菩提树,不叫“婆娑”。我国传说中婆娑树是有的,与西方佛教无关,也并不结什么果。乐史《太平寰宇记》:“日月石在夔州东乡,西北岸壁间悬二石,右类日,左类月,月中空隙有婆娑树一枝。”人有疑“婆娑”二字为作者一时误写,其实不误,它作为皈依佛门的象征至少在清代是周知的。如爱新觉罗·晋昌《题阿那尊像册十二绝》之二:“手执金台妙入神,婆娑树底认前因”,即是。(见文雷《红楼梦外编》,辽宁一师《〈红楼梦〉研究资料选集》第三集页)长生果,即《西游记》中所写的人参果,俗传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果,又是佛家语,指修行有成果。这里,作者是捏合传说以取喻,暗示惜春终于逃避现实,出家为尼。
                【鉴赏】
                     贾惜春“勘破三春”,披缁为尼,这并不表明她在大观园的姊妹中见识最高、最能悟彻人生的真谛。恰恰相反,作者在小说中非常深刻地对惜春作了解剖,让我们看到她所以选择这条生活道路的主客观原因。客观上,她在贾氏姊妹中年龄最小,当她逐渐懂事的时候,周围所接触到的多是贾府已趋衰败的景象。四大家族的没落命运,三个姐姐的不幸结局,使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现实的一切既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便产生了弃世的念头。主观上,则是由环境塑造成的她那种毫不关心他人的孤僻冷漠性格,这是典型的利已主义世界观的表现。人家说她是“心冷嘴冷的人”,她自己的处世哲学就是“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抄捡大观园时,她咬定牙,撵走毫无过错的丫鬟入画,而对别人的流泪哀伤无动于衷,就是她麻木不仁的典型性格的表现。所以,当贾府一败涂地的时候,入庵为尼便是她逃避统治阶级内部倾轧保全自己的必然道路。对于皈依宗教的人物的精神面貌作如此现实的描绘,而绝不在她们头上添加神秘的灵光圈,这实际上已成了对宗教的批判,因为,曹雪芹用他的艺术手腕“摘去了装饰在锁链上的那些虚幻的花朵”。同样,曹雪芹也没有按照佛家理论,把惜春的皈依佛门看作是登上了普济众生的慈航仙舟,从此能获得光明和解脱,而是按照现实与生活的逻辑来描写她的归宿。“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在原稿中,她所过的“缁衣乞食”的生活,境况也要比续书所写的悲惨得多。
                


                11楼2010-03-07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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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
                  【说明】
                       这首曲子是写李纨的。曲名“晚韶华”,字面上说晚年荣华,其真意是说好光景到来已经晚了。
                  【注释】
                       1.“镜里”二句——丈夫早死,夫妻恩情已是空有其名,谁料到儿子的功名、自己的荣华,也像梦境一样虚幻。
                       2.韶华——这里喻青春年华,与曲名中喻荣华富贵有别。
                       3.绣账鸳衾——指代夫妻生活。
                       4.“只这戴珠冠”三句——是说待李纨可享荣华时,死期也就临近了,这是得不偿失。只,即使,即便是。珠冠、凤袄,是受到朝廷封赏的贵妇人的服饰。这里指李纨因贾兰长大后做了官而得到封诰。
                       5.阴骘——即前曲所谓“阴功”,指暗中有德于人。积儿孙,为儿孙积德。
                       6.簪缨——古时贵人的冠饰。簪是首饰,缨是帽带。
                       7.金印——亦贵人所悬带。《晋书·皇后纪论》:“唯皇后贵人,金印紫绶。”
                       8.“问古来”二句——说李纨本来大可不必“望子成龙”。
                  【鉴赏】
                       在小说中许多重要事件中,李纨都在场,可是她永远只能充当“敲边鼓”的角色,没有给读者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这也许正是符合她的身份地位和思想性格的——荣国府的大嫂子,一个恪守封建礼法、与世无争的寡妇,从来安分顺时,不肯卷入矛盾斗争的旋涡。
                       作者在第四回的开头就对她作了一番介绍,那段文字除了未提结局外,已可作为她的一篇小传:“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然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
                       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中被人称为贤女节妇的典型,“三从四德”的妇道的化身。清代的卫道者们鼓吹程朱理学,宣扬妇女贞烈气节特别起劲,妇女所受的封建主义“四大绳索”压丶迫的痛苦也更为深重。像李纨这样的人,在统治者看来是完全有资格受表旌、立牌坊、编入“烈女传”的。虽则“无常性命”没有使她有更多享受晚福的机会(李纨年龄不比诸姊妹大多少,她的死原稿中或另有具体情节,但已难考出),但她毕竟在寿终前得到了“凤冠霞帔”的富贵荣耀,这正可以用来作为天道无私、终身茹苦含辛贞节自守者必有善报的明证。然而,曹雪芹偏将她入了“薄命司”册子,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枉与他人作笑谈”罢了(后四十回续书以贾兰考中一百三十名,“李纨心下自然喜欢”为结束,这样,李纨似乎就不该在“薄命司”之列了),这实在是对儒家传统观念的大胆挑战,是从封建王国的黑暗中透射出来的民丶主主义思想的光辉。


                  14楼2010-03-07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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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以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说明】
                         这首曲子是写秦可卿的。曲名“好事终”的“好事”特指男女风月之事,是反语。
                    【注释】
                         1.“画梁”句——暗指秦可卿在天香楼悬梁自尽。
                         2.擅风情,秉月貌——自恃风月情多和容貌美丽。全句说,后来贾府之败,根源可以追溯到这一点上。
                         3.箕裘(jiqiu基球)颓堕——旧时指儿孙不能继承祖业。箕是簸箕,裘是皮袍。《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意思是说,善于冶炼的人家,必定先要子弟学会做簸箕,为弄木竹、兽角作准备。后人因以“箕裘”比喻祖先的事业。敬,指贾敬。他颓堕家教,放任子女胡作非为,养了个不肖之子贾珍,而贾珍则“乱丶伦”与儿媳私通。
                         4.家事——家业。宁——宁国府。
                         5.宿孽——原始的罪恶,起头的坏事,祸根。
                    【鉴赏】
                         秦可卿本是被弃于养生堂的孤儿,她从抱养她的“寒儒薄宦”之家进入贾府以后,就堕入了罪恶的渊薮。她走上绝路是贾府主子们糜烂生活的恶果,其中首恶便是贾珍这类人形兽类。
                         曲子有一点是颇令人思索的,那就是秦可卿在小说中死得较早,接着还有元春省亲、庆元宵等盛事,为什么要说她是“败家的根本”呢?难道作者真的认为后来贾府之败是像这首曲子所归结的“宿孽总因情”吗?四大家族的衰亡是社会的、政丶治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封建统治阶级的生活腐朽、道德败坏也是其阶级本性所决定的。纵然曹雪芹远远不可能有这样的认识,又何至于把后来发生的重大变故的责任全推到一个受贾府这个罪恶封建家庭的毒氛污染而丧生的女子身上,把一切原因都说成是因为“情”呢?
                         原来,这和十二支曲的《引子》中所说的“都只为风月情浓”一样,只是作者有意识在小说一切人物、事件上盖上的瞒人的印记。作者在很大程度上为了给人以“大旨谈情”的假象,才虚构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子的。但是,这种“荒唐言”若不与现实沟通,就起不了掩护政丶治性的真事的作用。因而,作者又在现实中选择了秦可卿这个因风月之事败露而死亡的人,作为这种“情”的象征,让她在宝玉梦中“幻”为“情身”,还让那个也叫“可卿”的仙姬与钗、黛的形象混为一体,最后与宝玉一起堕入“迷津”,暗示这是后来情节发展的影子,以自圆其“宿孽因情”之说。当然,作者思想是充满矛盾的,以假象示人是不得已的,所以他在太虚幻境入口处写下了一副对联,一再警告读者要辨清“真”、“假”、“有”、“无”。试想,冯渊之死明明写出凶手是薛蟠,却偏又说“这正是梦幻情缘”、“前生冤孽”。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双双被丶迫自尽,明明写出首恶是王熙凤,却偏说他们都是“多情的”,又制造“情孽”假象。就连心如“槁木死灰”的李纨、“戡破三春”遁入空门的惜春、“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于心上”的史湘云,作者也统统让她们在挂着“可怜风月债难偿”的对联的“孽海情天”中注了册,这个“情”(风情月债)不是幌子又是什么?
                         我们已经知道,贾府后来发生变故的直接导火线在荣国府,获罪而淹留在狱神庙的宝玉、凤姐都是荣国府的人。宝玉的罪状不外乎“不肖种种承笞挞”时传的那种口舌。宝玉固然有沾花惹草的贵族公子习气,但决不至于象贾珍父子那样无丶耻,使这一点成为累及整个贾府的罪状,当然是因为在政丶治斗争中敌对势力要尽量抓住把柄来整治对方。现在偏要说这是风月之情造的孽,并且把它归结到它的发端——秦氏的诱惑。但即使就这个起因来说,也不能不指出,这一切宁府本来就更不象话。比如,若按封建礼法颓堕家教论罪,贾敬纵容子孙恣意妄为,就要比贾政想用严训教子就范而无丶能为力更严重,更应定为“首罪”。王熙凤的弄权、敛财、害命,也起于她协理宁国府。贾珍向王夫人流泪求请凤姐料理丧事,纵容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取去”,使她忘乎所以。铁槛寺受贿害命后,“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而办这样奢靡的丧事,又因为贾珍、贾蓉与死者有特殊的关系。凤姐计赚尤二姐、大闹宁国府,事情也起于贾珍、贾蓉,而贾蓉又与凤姐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他还是与凤姐最亲的秦氏的丈夫哩!然而,尽管如此,“风情”“月貌”以至于秦可卿本人,都不过是作者用来揭示贾府中种种关系的一种凭借,贾府衰亡的前因后果自有具体的情节会作出说明的,这就像作者在具体描写冯渊、张金哥之死的情节时毫不含糊一样。秦可卿“判词”和曲子中的词句的含义,要比我们草草读去所得的表面印象来得深奥,就连曲名“好事终”,我们体会起来,其所指恐怕也不限于秦氏一人,而可以是整个贾府的败亡。


                    15楼2010-03-07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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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尾·飞鸟各投林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注释】
                           1.上面列举种种现象,并不是每句专咏一人。过去,俞平伯先生以为它“不是泛指”,“恰恰十二句分配十二钗”,“这是‘百衲天衣’”,并依原文次序列其名为:湘云、宝钗、巧姐、妙玉、迎春、黛玉、可卿、探春、元春、李纨、惜春、凤姐。但是,后来俞先生自己也觉得未必妥当(参见《红楼梦研究·八十回后的红楼梦》)。
                      【鉴赏】
                          这首曲子是《红楼梦》十二曲的总结,它概括地写出了封建社会末期以贾府为代表的贵族家庭中发生的急剧变化,从中表现出整个封建制度和封建阶级正在加速走向灭亡的历史趋势。这首曲子既是十二钗曲的收尾,它在表现贾府“树倒猢狲散”的情景时,当然是以写十二钗的结局为主的。但是,它的目的毕竟不是把前面曲子中都已具体写过的各人命运再重复一遍,作者也并未故意求巧,使每句曲文恰好分结一钗。把一气呵成的曲文割裂开来,按人分派,这只会削足适履,损伤原意。证之以事实,“按人分派”之说又不免牵强附会。说“欠泪的”是黛玉,“看破的”是惜春,“老来富贵”是李纨,这当然不错;说“为官的,家业凋零”是湘云,“富贵的,金银散尽”是宝钗,就难令人信服。《护官符》中贾、史、王、薛,哪一家不是“为官的”、“富贵的”?他们后来“一损俱损”,哪一家不是“家业凋零”、“金银散尽”?脂批说这两句“先总宁荣”(四大家族的代表),这就确切得多。再比如把“欲知命短问前生”分派给元春,把“欠命的,命已还”分派给迎春,也说不出多大理由,因为十二钗中命短的不只是元春,她的前生我们也不知道,而小说中只说贾家欠孙家的钱,没有说迎春欠孙绍祖的命,怎么要她还命呢?倒是王熙凤,现世就欠了不少人命,只是要她来还,一条命也还不清呢!如果用因果报应的话来说,她的下场不也是“冤冤相报”吗?总之,我们不应拘泥于一句一人,把文义说死,这对理解这首曲子的意义没有实在的好处。这首曲子为四大家族的衰亡预先敲起了丧钟。但是,作者并不了解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和深刻根源,不能对这种阶级斗争和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所带来的家族命运的剧变作出科学的解释,同时,还由于他在思想上并没有同这个没落的封建家庭割断联丶系,因此,不可避免地就有许多宿命论的说法,使整首曲子都蒙上了浓重的悲观主义色彩。这首曲子在结句中以食尽鸟飞、唯余白地的悲凉图景,作为贾府未来一败涂地、子孙流散的惨象的写照,从而向读者极其明确地揭示了全书情节发展必以悲剧告终的完整布局。如果真正要追踪作者原意续补完这部不幸残缺了的不朽小说,就不能无视如此重要的提示。鲁迅论《红楼梦》就非常重视这个结局,他介绍高鹗整理的续书时只述梗概,从不引其细节(这与谈到前八十回时大段引戚序本原文情况截然不同),但在提到贾政雪夜过毗陵,见光头赤脚、披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宝玉与他拜别而去,追之无及时,却两次都引了续书中“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这句话,提醒读者注意,续作者是如何煞费苦心地利用自然界的雪景来混充此曲末句所喻之贾府败亡景象的。他还指出后四十回虽则看上去“大故迭起,破败死亡相继,与所谓‘食尽鸟飞独存白地’者颇符”,其实续作者“心志未灰”,所续之文字与原作的精神“绝异”,所以,“贾氏终于‘兰桂齐芳,家业复起’,殊不类茫茫白地、真成干净者矣。”这就深刻地指出了续书是用貌合神离的手法给读者设置了一个“小小骗丶局”,借此从根本上歪曲和篡改原作的精神。所以鲁迅说:“赫克尔(E.Haeckel)说过:人和人之差,有时比类人猿和原人之差还远。我们将《红楼梦》的续作者和原作者一比较,就会承认这话大概是确实的。”(《坟·论睁了眼看》)


                      16楼2010-03-07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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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目录】《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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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蔡义江


                        18楼2010-03-07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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