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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圣骑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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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写于2018年高二下学期,是加拉哈德&莫德雷德,全文3.8w字已完结


IP属地:广东1楼2021-03-12 21:08回复
    03
    “那儿有教堂呢。你不进去吗?”
    莫德雷德兴致缺缺地问。已是秋日,阳光却依旧猛烈,蚊虫也前所未有地肆虐,她只能选择缩在闷热盔甲里或是忍受蚊子在她裸露的肌肤各处咬出一个个边缘泛红的白山丘。无论哪种都让她脾气暴躁。以她对教堂的厌恶,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只是因为再沉默下去她会无聊得发疯罢了。
    加拉哈德似乎在考虑。片刻,他调转方向,“嗯,就这样吧。”
    “……”
    莫德雷德想说其实她只是顺便提一下,没料到他竟然当真了。但考虑到教堂里毕竟比外面清凉,她也就重拾振奋,跟在了加拉哈德后面。
    这趟旅途已经持续了近四个月,它不似莫德雷德想象中那般有趣,更多的时候他们在沉闷的路途中为食物与住宿考虑。
    但莫德雷德本就不期待惊心动魄。普通人大约都对跌宕起伏的人生抱有不切实际的渴望与憧憬,可是真给人们一个机会选择,有多少人愿意舍弃眼前的乏善可陈去走一条坎坷动荡的路?至少莫德雷德不愿意。她的上一世已经足够时乖运骞,没必要连这一世都不得安宁。
    在旅途中,她不可避免地对加拉哈德这个人产生了困惑,而先前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十分了解他了。她模模糊糊地感到,加拉哈德的骑士道似乎悭吝了点儿,好些时候他们遇上亟需援助的百姓,如果莫德雷德不插手,加拉哈德就完全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她对此感到怪异,却从未说出口。毕竟,他才是更习惯于旅行的人。
    教堂的红铜大门敞开着,刚靠近门口,阴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踏入室内,莫德雷德稍微精神了些,加拉哈德的面色却变得凝重。他直直朝前走去,靴子在空旷教堂里踏出响板般的回音。他站到教皇的壁画前,伸手抹了一下,却并未如预想中那样使指尖沾上灰尘。
    “这里的气息有点诡异啊。”莫德雷德也从华丽的装潢与死寂的氛围中感觉到了些不祥,虽然语气还是开朗的,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沉重。
    加拉哈德回过神来,“我们走吧,莫德雷德爵士。”
    她轻轻颔首。
    正在此时,教堂顶端的水晶吊灯掉了下来,在半空中破碎,无数锋利棱角直指莫德雷德。她一个侧滚翻到了一排木椅下边,逃过一劫。再望向那个位置,她和加拉哈德都心有余悸:多个长形水晶深深插入地砖,正好构成圆盘状,正中央的符号透出诡谲气息。
    很难欺骗自己说那不是什么机关。
    “我们必须走了。”她着急地说,语句却被一声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咆哮打断。她眼睁睁看着一具骷髅攀在水晶吊灯的断柱上,下一刻,它朝着加拉哈德俯冲过去。
    加拉哈德立即以盾阻挡。骷髅的白骨五指忽地加长,延伸到他面前,险些抠出他的双眼。他发力砸断它的手,那堆白骨散架后迅速重新组装在一起,再度袭来,而且这次更加气势汹汹。
    他一跃而起,将盾对准它的头部,击打下去。
    “你明知这样没有用的!”莫德雷德焦虑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几乎是下一瞬间,她的长剑在骷髅白森森的骨骸里挥舞起来,猎豹一般迅猛以及毫不留情,他不得不退后几步。
    肉眼早已无法捕捉那把剑移动的轨迹,她就这么狂乱地砍着,直到整具骷髅变为一地碎石。粉末在残余的剑气中飞扬,她的金发与盔甲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成百上千的碎骨微弱地痉挛了一下,似乎还想要重组,却再没有那种力量。终于,铺满教堂地面的白骨归于沉寂。
    “你是笨蛋吗?”她责问,语气里的疲惫多过愤怒,“为什么还在用盾背攻击?”
    “我生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可这不意味着那样就好!”她拔高了音量,“对付那种难缠的敌人当然要下手狠一点啊!”
    他不知如何应答。他的脑内全是刚才莫德雷德疯狂地挥舞武器的模样。他仿佛看到弑君的少女跪在由骨骸与折戟堆积而成的山丘上,手里的剑一次次地、不知疲惫地插入眼前王者的尸身又拔出,那具躯壳早已被搅动得血肉模糊,内脏翻出,与凝远的暮色混为一体。
    “……等一下。加拉哈德,你怎么了?”
    莫德雷德终于察觉到他的异状,连忙向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把他拉到面前。
    他很想回应她。于是他同样伸出手,然而她被钢铁覆盖的手这时变得虚幻而模糊,迭出好几道重影。与此同时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将他拼命拉拽至后方,他想要挣扎,却只抓住空气。
    随着一声来自莫德雷德的惊呼,他脚下的地板沿着数条裂缝塌陷,他的心脏一阵抽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坠落至无边无际的黑暗。
    04
    加拉哈德在下坠。
    他在做梦——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并非梦境而是回忆。他看见摩根的脸,那时她还没有用黑色面纱挡脸的习惯。很可笑,那竟是他除了伊莲的痛哭以外最早的回忆。
    摩根把他带到阿瓦隆。按照原定的计划,她应该直接领着他去见薇薇安,可她没有。她瞒着所有人,把加拉哈德带到一棵橡树前,放一粒橡子在他手里。她说:“加拉哈德,现在,这橡子会除去你旅途的疲惫。”
    加拉哈德握紧它,确实感到浑身的疲累和酸痛缓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五脏六腑服服帖帖的舒顺。他感激起摩根来,尽管不久前他还在因她将自己从母亲身边带离而感到厌恶。
    “阿瓦隆有个十分残酷的刑罚。”摩根伸手敲敲那颗橡树,“对于背叛者,我们会剥光他的皮,把他放置在橡木里,让他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
    年幼的男孩倒吸一口凉气。他突然对眼前的橡树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仿佛此时此刻,橡木里就有一位背叛者,嘴里塞满树叶,身上皮被剥光,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摩根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过了一会儿,突然说:“现在,你手里的橡子会让你感到被剥皮的苦痛。”
    加拉哈德睁大双眼。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剧痛便传遍全身,他的皮肉被掀起,被翻卷,被什么尖锐的物品剥下。他哭喊起来,发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惨绝人寰的声音,狂乱地甩手想把橡子给扔掉,橡子却黏在掌心似的,怎么也摆脱不了。烈焰在全身上下灼烧,他皮开肉绽,红肉暴露在阴森森的空气中,湖水洒在上面,盐渗进里头,于是痛中掺了痒,更令人抓狂。他分明即将窒息,嘴里却被胡乱塞了一把树叶,辛辣的清香弥漫开来,给予他最后的养分,延宕他的死亡。
    是摩根将他从谵妄中救出。“怎么了,孩子?”她蹲在他面前,温和地说,“这橡子就是普通的橡子,没有任何魔力的呀。它既不能使你感到被剥皮,也不能消减你的疲惫。”
    果真,那种长途跋涉的疲惫感再度出现,笼罩了他年幼的身体。他愣愣地盯着手中的橡子,确实,它是那么普通,加拉哈德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捏碎。
    “记住了,孩子。”摩根严肃地说,“或许有朝一日,薇薇安那个女人会褫夺你的一切,将你逐出阿瓦隆……不出意外,她会用和我如出一辙的方法。希望到了那时,你能想起今日,你能坚持本心,将她的咒术踩在脚下。”
    在阿瓦隆的那些年,薇薇安教给他魔法,并逼迫他学习剑术。他不得不听,否则薇薇安就会禁止他进食,或者关他禁闭。好在后来他的练习有了成果,因此湖上夫人的面容愈发地柔和起来。她当然是爱他的,他是她本不可能拥有的祖孙。就像多年前她抚养兰斯洛特长大,现在,那双经历了许多岁月仍然柔嫩如初的双手要再度将加拉哈德养大。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的小男孩俨然已成长为翩翩少年,薇薇安美丽动人的外貌却未曾改变。 自从亚瑟王将不列颠变为基督教国家,薇薇安便越来越沉默寡言,并且很明显地对教加拉哈德魔法失去了兴趣。终于有一天,她把他从床上扯起来,告诉他明天一早就得远远离开阿瓦隆。
    “你会离开阿瓦隆,前往卡美洛。”
    “明白。”
    “你会坐在圆桌最危险的位置上,成为亚瑟的心腹。”
    “明白。”
    “你会为寻找圣杯献出生命,死时还未成年。”
    “明白。”
    “你会失掉所有魔法,所有精灵的祝福,沦落为普通人。”
    “……明白。”
    薇薇安满意地离开,木门合上时拖出虚幻的回音,投影到加拉哈德缄默的脸庞上。她走后,他突然间心下一惊:这么多年来他住在这间房里,被橡木包围着,就像——是的,就像橡树内的囚犯。
    恐惧紧紧攫住他的心,他抱紧了膝盖,将头埋进膝盖间苦闷地呼吸。孤独是他熟知的情感,他最早的记忆便是母亲痛哭着哀求摩根不要带走自己唯一的儿子,之后摩根与薇薇安决裂不再来阿瓦隆时他也感到了深深的孤独,而现在,他即将被圣岛放逐,即将在双重意义上变为孑然一身。
    第二天清晨,薇薇安让他喝下一碗药汤。“这会夺去你体内施展魔法的力量。”她以庄严的语气道。他全部喝下去,滚烫苦涩的药汤似乎在胃里翻江倒海,表示强烈的不满。
    “现在,你不再被精灵祝福。”薇薇安道,“但请允许我给予你最后的祝福……祝福你,男孩。”
    “谢谢您,湖上夫人。”他低头回答。
    薇薇安送他乘上离开阿瓦隆的小舟。那小舟是由魔力驱使的,它将载着他穿透阿瓦隆的迷雾,去往繁荣的卡美洛。
    他伫立在舟上。药汤里不知名的毒素正贪婪饕餮地掠夺他的魔力,他苦闷无比,不禁伛偻起背部,肩膀更是小幅度地不断痉挛,根本无法控制。
    迷雾正在消散。加拉哈德感知到大气中的魔力正变得越来越稀薄,很快,他将踏上一片未有蕴藏魔力的土地。
    我得做点什么!——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着急起来,努力地思考着。一定有什么搞错了,一定有更好的选择,我不该就这么沦为薇薇安刀俎下的鱼肉……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我得想起来,我得想起来。我得想起来!
    “摩根……”他念出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啊,是了。
    坚持本心,不忘昨日……这就是您想告诉我的吗,摩根女士?
    加拉哈德用力攥紧了拳头。他的长袍被湖上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头发也不断地翻飞,遮蔽住自己的视线,他似乎渗出泪来。魔力确实随着迷雾的消散变得越来越稀薄了,他必须抓紧时间。
    “这点咒术就想束缚住我吗?”他几近咆哮地对体内的毒素说,对这萦绕的雾气说,对这铅灰的湖水说,对不在场的薇薇安说,“能束缚我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木舟载着他驶出了浓稠的迷雾。阳光如同一把利剑,刺破厚重的云层,直指大地时却被微风软化成金色绸带,轻柔地披到他肩膀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对未知的现状感到畏缩,但紧接着,他体内的毒素被一种全新的力量尽数驱赶——他赶在最后一刻夺回了本应被薇薇安褫夺的魔力,尽管他还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阳光如血管内新鲜的魔力般,让温暖在他身上静静地流淌。
    从此,加拉哈德再也没被橡树的梦魇困扰过。


    IP属地:广东3楼2021-03-1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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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你醒了。”
      这是一个虚弱然而沉稳的老人声音。加拉哈德睁开双眼,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糊,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他下意识觉得有点眼熟,下一刻,他猛地蹦起来,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了防备姿势,警觉地审视着老人。
      ——这位老人,不正是先前教堂中央壁画上的教皇吗?
      “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是我救下了你,加拉哈德爵士。”教皇不动声色。
      确实,现在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加拉哈德放松了一些,却依旧警惕:“您是如何得知我的名字的?”
      加拉哈德并没有佩戴勋章或是其它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况且虽然他不像生前的莫德雷德和加雷斯那般极端地以头盔遮掩面目,但也尽量避免在不得不透露真名的情况下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因此,尽管他并未在教皇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仍然无法完全放心。
      “我听那个带你来这的小姑娘说的。”
      “……莫德雷德爵士。”
      他放松了原本攥紧的拳头,然而紧接着,他的心情再度变得沉重。他仍记得下坠的前一秒,莫德雷德朝他伸出的虚幻的手。难道她也跟着他坠落至此了吗?
      想到这里,他匆匆对老人鞠了个躬:“感谢您的帮助,我必须去找我的同僚了。”
      “别急,她正在睡觉——她先前守着你足足十个小时了。”教皇缓缓地说,“而且,加拉哈德爵士,我想我们有必要聊聊。”
      “抱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必要性。”
      “有的。”教皇说,“比如,你那句‘能束缚我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
      加拉哈德蹙起了眉头。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法离开了。
      “这么说,您知道很多事。”
      “是的。不过,你的心境我并不了解。你成功地瞒过湖上夫人,夺回了魔力,可是据我所知,你的一生都没有用过那魔力。这是否跟你的自我束缚有关?”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加拉哈德长长地叹了口气。辩驳在这个场合似乎是毫无必要的,眼前这位老人能够说出这些话,便已经证明了这是一次对他的考验。
      既然如此,他要做的就只有坦然应战。
      “对。虽然夺回了魔力,而我也认为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但……那终归是我瞒着我的导师的,是不可告人的特异能力。因此,在夺回魔力不久之后,我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使用这份力量。”
      加拉哈德还以为教皇会对他的誓言发表异议,然而对方只是点点头,转移了话题:“你已经把你在阿瓦隆的时光回忆了一遍。有从中察觉出什么疑点吗?”
      “是的。”加拉哈德自觉语气带了几分沉重,“我在想,是否薇薇安从一开始就没有夺走我的魔力。摩根和薇薇安——那些女祭司,只要她们愿意就可以让自己看上去无比高大。我猜测薇薇安给我的药汤只是个幌子,是心理暗示,而摩根不过教会了我如何应对。”
      “很合理的推测。”教皇说,仍然面无表情,“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熟睡中的莫德雷德看上去与任何一个甜美的女孩无异。她的睫毛如蜻蜓振动翅膀般轻微抖动着,恬静的睡颜与侧身蜷缩的姿势让人难以想象她是一位战士。
      加拉哈德想起教皇说她先前在自己身边守了足足十个小时。愧疚与微小的快乐同时涌上他的心头,仿佛在寒冷的冬夜喝下半杯醇醪。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怕吵醒莫德雷德,然而她已经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翡翠眼眸对上他的那一刹那渗漏出了凶恶的视线,如一只被扰安宁的豹子般尖锐。好在,那视线立即柔软下来。
      “你醒了啊,加拉哈德。”她从床上坐起来,若无其事地笑着,两颗小虎牙甚至在折射空中蜂蜜色的微光。
      加拉哈德这才猛然意识到,莫德雷德根本就不是什么甜美的少女——即使在她酣睡的时候。她永远都处于备战状态。若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看到的不是加拉哈德的脸,而是别的什么危险生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旁的剑直指对方。
      而加拉哈德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的童稚时代在摩根将橡子放进他手里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从今以后,他再没有真正安稳地睡过。
      “莫德雷德爵士休息了多久呢?”
      “嗯?不太清楚啊。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又精神抖擞了。”她甩甩脑袋,将这个问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丝毫未提之前在加拉哈德床边守了半天的事情。
      离开之前,他们与教皇告别。
      “谢谢您向我们伸出援手。”出乎意料的是,弯腰说出这句话的是莫德雷德。
      “这是我的职责。”教皇不带任何情感地回答,“我在这里,便是为了救坠落至此的人。”
      教皇指引他们通过一条秘道回到了地面之上。秘道的尽头便是原先那个教堂,可是——莫德雷德和加拉哈德都注意到了——教堂的地板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裂开的痕迹。
      “真奇怪……”莫德雷德四处张望着,“难道,这是另一个教堂吗?”
      “有些事还是别说出口的好。”加拉哈德说,“无论如何,这次我们总该出去了。”
      他们顺利地、完全没遇到阻碍地离开了这个教堂。两匹马仍被拴在树上,却出人意料地神采奕奕,一点饥渴或是慌张的神色都没有表现出来,看见他们时还发出了轻快短促的嗥叫。
      “它们没有排便。”莫德雷德观察后说道。
      “是啊。”加拉哈德抚上了自己那匹马,熟悉的感触传到手心,“简直像教堂外的时间静止了一样。”
      “教皇那句‘我在这里便是为了救坠落至此的人’也很奇怪……”莫德雷德说,“算了,至少我们没有遭到什么实质的伤害——除了那该死的骷髅,但它很快就被我们消灭了。”
      阳光不再毒辣,清爽温润的气息弥漫在空中,混杂着一股子难以忽视的马骚味。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蚊子折腾得心烦意乱,不同的是人已经无奈地接受了现实。莫德雷德那匹烈马终究是暴露出本性,急躁而狂乱地间歇性前奔,好几次都远远地甩开了加拉哈德,莫德雷德不得不死命攥着缰绳。
      “今晚我一定要拿鞭子抽这小**一顿。”加拉哈德赶上她时,她恶狠狠地说。
      幸运的是,走了一小段路后,蚊虫没有郊野那么多了,刚烈的母马再度在莫德雷德的驾驭下变得乖顺。
      此时他们还处于郊野,视野开阔,风在平原上呼啸而过。走了一段路后,莫德雷德无意间回头一望,顿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莫德雷德爵士?怎么了?”
      “也没什么……”她困惑地说,“那个教堂好像不见了。”


      IP属地:广东4楼2021-03-12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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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
        那天晚上莫德雷德果真拿鞭子狠狠地把母马给抽了一顿。加拉哈德没有观看,莫德雷德在马厩里鞭打烈马时,加拉哈德正在简陋旅店的餐桌前默默无言地盯着桌上的黑面包,但他清晰地听见母马夹着愤怒与不甘的哀嚎,仿佛从夜空的另一端远远传来。老板娘端来两块黄油时惊叹:“那女孩看上去娇小,没想到这么凶狠。”
        加拉哈德扯了扯嘴角,为那两块黄油对老板娘表达了感谢。凶狠?莫德雷德要是听到这个评价估计会高兴得很。她从不把这个词语当成贬义词。
        母马的嘶鸣渐渐微弱,不一会儿,莫德雷德带着一身的马骚味儿回来了。同样在餐厅里进食的旅客们都皱起眉头,还有人露骨地捂住了鼻子,但没有人敢接近一身戾气的莫德雷德。她的表情十分疲惫,双眼布满血丝,指甲里还嵌着血色的泥土。她看了加拉哈德一眼,直白地说:“我不饿,晚点再吃,先回房间了。”
        说完,她慢慢地移向楼梯口。紧接着,笨重靴子踏在木板上的沉重声音响起,不出一会儿,这声音就听不到了。
        加拉哈德无言地拿起一块黑面包,啃咬起来——味道过于干涩了。他注意到黄油已经开始融化,渗出颜色惨淡的液体,在碟子底部流淌。那汁液不会再凝固,如同加拉哈德的等待,将被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遗忘。
        他将盘碟端到楼上,询问莫德雷德要不要吃。莫德雷德趴在床上,听到加拉哈德的询问,便坐了起来,说了声好。她无言地咀嚼口感如木柴的黑面包,把它整个咽入胃部。她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情绪不佳就拒绝进食。
        “你很不高兴,莫德雷德爵士。”加拉哈德说。
        “因为我觉得我和摩高斯没有区别。”莫德雷德带着厌烦说出了她的姨母的名字,“我们都以暴制暴。”
        “你们当然有区别。”
        “谢谢。”她露出微笑,脸上似乎添了些亮色,“我刚才只是在说气话。”
        翌日。
        误打误撞地,他们从众人口中获悉附近的森林有一头怪物在肆虐。所有近期去打猎或是游玩的人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极少数逃过一劫的人都声称自己目睹了怪物,它身形巨大,面目可憎,还对着人类不断发出沙哑的嗤笑声。这些逃脱者在回来后精神失常,并引发了众人的恐慌,人们都害怕那头怪物什么时候就会闯入镇子里。
        “那我们就去看看状况吧。”加拉哈德说。
        “那当然。”莫德雷德侧着脸有些惊奇地注视他,“我还以为会是我先说出这句话呢。”
        “看来我无意间给你留下了相当差的印象。”
        “没有啊,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经历了一顿鞭打,那匹烈马却好像更加亲近莫德雷德了。这让加拉哈德不得不惊叹。按理说,想要驾驭烈马,鞭打是大忌,往往是越打越倔。这样的马被鞭打过后会从此痛恨它的主人,他甚至见过有一匹好马,因不肯干活被痛殴,过后几个壮汉合力将它束缚在树上,接近夜晚的时候,这匹马突然狂叫起来,在薄暮当中奋力挣脱麻绳,一跃而起,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锐的树枝便已贯穿它的身体。当然这是极端案例,但莫德雷德的状况,也非常令人难以置信了。
        两人进入森林。他们姑且把马拴在树上,没让它们跟着进去。
        森林里非常宁静——这种静是相对的,是由飞鸟悦耳的鸣叫与溪水流动的潺潺声衬托出来的。大风如海上的浪潮般袭过,发出一片綷縩声,清凉的感触如一条在山泉里浸过的毛巾一般敷在肌肤上。这片森林静得连松针被踩踏破碎的脆响都是那么清晰。
        “什么啊……真的有怪物吗?”莫德雷德百无聊赖地将双手别在脑后,“百姓好像都很喜欢这种东西啊。”
        然而她刚说完,就大为惊异地抓住了加拉哈德的手。加拉哈德也吃惊不小——因为树木突然纷纷往四周急遽退去,好似躺在木舟上看流云掠过视野。莫德雷德这时放开加拉哈德的手,毫不犹豫地让剑出鞘。她的绿瞳里燃起战士的火光,是紧张,也是兴奋。
        加拉哈德同样在暗地里组织起一张防守的大网。树木已经全部消失,狂风中传来不似生物可以发出的吼叫,紧接着,一头巨兽从天而降。大地都为此震荡,加拉哈德感到自己的身体差点承受不住而飞到半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莫德雷德爆发出一阵大笑,“所谓的怪物,竟然是一只丑陋的蟾蜍,这是在开玩笑吗?!”
        确实。现在,蹲在他们两人前方的,毫无疑问是一只巨大的蟾蜍。它听懂了莫德雷德的嘲笑,发出更加愤怒的吼叫,笨重的身体朝着他们开始挪动。
        “加拉哈德,支援我!”莫德雷德高呼一声,冲上前去。
        加拉哈德此前以盾织出的大网发挥了作用。虽然蟾蜍不断地喷出深黄的毒雾,但莫德雷德毫发无损,因为毒已被那张防御的网尽数吸收,并转换成相应的力量袭向蟾蜍。
        莫德雷德露出自信的笑容。她正要一剑劈中它的心脏,蟾蜍却突然伸出一条长长的仿佛有自我意识的蠕动红舌,将她卷了起来。
        “莫德雷德!”
        加拉哈德吼了出声,接着,他用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奔跑过去,锋利的盾侧硬生生地砍断了那令人作呕的舌头。
        大量血液喷涌而出,莫德雷德嫌弃地拨开缠着身体的黏腻断舌,对及时感来的加拉哈德露出一个微笑:“谢了,加拉哈德。”
        失去舌头的剧痛使蟾蜍狂乱地摇晃起来。它的巨掌似乎妄图要撕裂他们,幸亏它的智商看上去非常低,加上巨大的身体过于笨重,连调转方向都没有想到,于是两人迅速绕到它的侧面,各自用武器大力砍伐它的背部。
        “不行!”蟾蜍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莫德雷德不耐烦地说,“这家伙皮糙肉厚的!让开,加拉哈德!跑得越远越好!”
        说完,她便从蟾蜍的背部跳下,迅速地拉开了距离。见状,加拉哈德听从她的话语,一直撤退到了防御网的边界。
        “好!那么现在——消失吧,你这令人作呕的生物!”
        莫德雷德高声呐喊,发动了她的秘技。
        一霎时,天地之间都被白金色的强光充斥。
        加拉哈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此,他的眼角还是渗出了生理性泪水。
        不是因为强光,而是因为强光中央,最为耀眼的少女。
        从他的视角来看,她瘦削的肩仿佛背负着一整片浅金色天空。
        ——灿然辉耀的王剑。
        那才是莫德雷德身为剑士,真正的力量。
        大地再一次强烈地震荡,只不过这一次是在莫德雷德的力量之下怯懦地颤抖。地上出现了龟裂,不断地往四周延伸,几乎到了加拉哈德脚边才总算停下来。
        沙石泥土全部飘飞在空中。等到它们重归地面,并掀起一阵灰色尘雾,那巨大的蟾蜍已然成了几块毫无生命力的肉。而莫德雷德将剑抗在肩上,如战神般向他走来。
        这时,刚才急遽消失的树木,像是从未离开过那样又出现在他们四周。再定睛一看,蟾蜍的碎尸和满地的污秽都已经不见了。
        “看样子,我们俩共同解决了一个怪物。”她的牙齿刷得洁白,让加拉哈德想到莹薄如纸的东方白玉,“哦,对了——你刚才是不是叫我莫德雷德?”
        “……这,有吗?我应该好好地说了爵士啊。”
        “你绝对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记不清了。你说有就有吧。”
        “你这什么态度啊!好像我骗你一样!”
        听着少女不满的叫声,加拉哈德背过身去,悄悄地笑了一下。
        能与她共同解决掉被百姓们畏惧的“怪物”,的确是他未曾想过的事情。
        而这体验并不坏。


        IP属地:广东5楼2021-03-12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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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双足再度踏上陆地时,已是凛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世界染成纯白。加拉哈德哆嗦着伸出手,让几片雪花落入掌心。利刃般的寒冷渗进皮肤,直刺骨髓,他却觉得心中好似燃起了火焰,将浑身上下流淌的血液都灼烧至沸腾。
          这就是法兰克的雪。他想。
          “其实……”不经意间他呢喃出声,“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来法兰克的啊,莫德雷德爵士……”
          他在简陋的小旅馆住下,付钱时大腹便便的老板以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他身处故乡,却语言不通,只能以曾经自学的磕磕巴巴的日常用语和简单的手势与人交谈。最终他拿着一串黯淡无光的钥匙打开顶楼的房间时,感觉像历经了一场鏖战那样疲累不堪。
          加拉哈德瘫在床上,毫不在意床单的脏乱与床板的硬冷。壁炉里的枞木忠实地燃烧着自己,发出炽热的橘红火光,时而响起的噼啪声仿佛一只浆果正在炸裂。雪花在他发间融化,眼睫毛上凝结的霜同样开始滴滴答答,落进加拉哈德眼底,宛如逆流的泪。
          他想也许圣杯加快了那艘船的速度——从不列颠到法兰克所花的时日应该要比他所经历的更为漫长。也有可能是暗无天日的船舱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以至于一个不留神,他便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跃而起,开始活动自己僵硬的肌肉。不管怎么说,他不打算再让自己像此前那样颓废与浑噩了。
          最初的几天,他就像任何一个时间充裕的旅行者一样,随意地在居住的旅馆附近活动,体验这块地方的风土人情。
          他并不着急。他的圣骑之旅,只能由他自己来决定。来法兰克是他决定的,没有人能告诉他要去哪里寻觅圣杯,而他现在所能做的仅有顺从自己的内心,以平稳的心情等待下一个契机。
          很快,他便遇到了这个契机。
          “……城北那边的……”
          “……女性游侠……”
          “……雪一样的白发……”
          加拉哈德停下了进餐的动作,凝神静听餐厅另一端传来的粗俗的交谈。餐厅里人声嘈杂,且夹着刀叉敲击盘碟的刺耳脆响,他不得不用精灵的祝福短暂地强化了一下听力,即使如此,由于他的法语水平实在偏低,只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不过总算是勉强弄明白了他们在谈论什么。
          原本他应该是对这些真伪不明的轶闻抱着一笑而过的态度的。然而,他听到的一些词语让他莫名地焦躁起来。
          他无意识地拔下一根头发。掌心里那根发柔软银白,在灯芯草的微光里闪烁着银辉。
          犹如法兰克的雪。
          第二日,雪停了。
          冬日的阳光温暖金黄如同蜜糖。雪地耀眼得几乎灼伤眼睛,踏过去,平整表面便会出现无数败花形状的密匝的凹陷。
          “您要去找那个白发女孩?!”被询问的中年男子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说起来,您也是白发……您是异乡人吧?我奉劝您,还是不要和那魔女扯上关系比较好。”
          就这样,加拉哈德一连问了五个人,才勉强得知了她的住所。他被告知白天时她一般是不在的,于是决定傍晚再去寻找。
          黄昏时分。薄暮将雪染成淡淡的玫瑰色,犹如数朵鲜花在雪地上盛开。加拉哈德摸摸发痛的耳根,想到圆桌从前有一位骑士,百年一遇的凛冽日子里没有做好防寒措施,左边的耳朵掉了一大块。他只希望同样的灾祸不要降临到自己身上。
          周围的景物逐渐黯淡下来。途径的人们偶尔向他投来诧异的视线,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到后来,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像他要找的少女,可是事实上他们都没有长着银白如雪的长发。
          他百无聊赖地回想起最初那个中年男子所说的“异乡人”,心下顿时一阵郁塞。的确,他不能算是纯正的法兰克人——但他也不应被说成异乡人。
          夜色在雪地之上漫开,浓重的黑暗包裹了整片村庄。即使精灵的祝福使得加拉哈德夜间的视力要优于常人,也还是感到周遭的一切愈发地模糊不清起来。
          正在此时,远方的夜空,被一缕月牙般的银白划破。
          加拉哈德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暗地里攥紧了掌心,凝神等待着那个越来越向自己靠近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因为那个缓缓靠近的身影在中途出现了停滞。两双同样敏锐的眼睛在虚空中交汇了片刻,紧接着,白发少女再度前行,这一次她径直走到了加拉哈德面前不远的地方。
          近距离的观察使加拉哈德心头一紧。女孩深色的瞳眸像一条蛇,钻进加拉哈德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里。
          漫长的对峙终于结束——女孩张开了双唇。
          “你好,”她冷静地说,“我的名字是加拉哈德。”
          10
          火焰如同某种野兽的爪牙,正抓挠着少女缄默的侧脸。她慢慢地将手里洗得发白的布娃娃转来转去,心事重重地坐了许久,才将目光转向加拉哈德。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娃娃。”见她迟迟不开口,加拉哈德只好自找话题。
          “我才不喜欢它。”少女说,“薇薇安把我的魔力封印在了里面。”
          “……所以,你并没有夺回魔力。”
          “是啊。尽管如此,我还是被所有村民称为魔女。”她苦笑着轻抚了一下自己银白的长发,“明明我已经被那片蕴藏着魔力的土地驱逐了。”
          加拉哈德忽然感到一阵不适。他将之归罪于室内沉闷的空气,于是扯开了靠近颈部的一粒纽扣。
          “他们都知道我从不列颠来。”少女低垂着眸,“就因为这一点,他们从一开始便理所当然地将我排除在他们的生活之外,认为我没有资格像他们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活着。……我想回不列颠很久了。”
          “可是在不列颠也是一样的。”加拉哈德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是一样的……正如法兰克人觉得你是不列颠人一样,不列颠人也一定会觉得你是法兰克人。”
          他终于明白那种郁塞从何而来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明白,只是下意识地不去面对。
          他想起兰斯洛特——他的父亲——在上一个世界他动身寻找圣杯的那个清晨,兰斯洛特去送他,整个过程里兰斯洛特嘘寒问暖加拉哈德则习惯性地以只言片语敷衍,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尴尬,最后就连兰斯洛特也闭了嘴。可是正当加拉哈德骑上马,要出发的时候,兰斯洛特突然在后面出声叫住了他。
          “加拉哈德,你要记住,”兰斯洛特的语气从来没有那么悲怆过,“像你我这种人——像我们这种人,是没有真正的归宿的。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来自不同的国度,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异乡人,生无流连之所,死无葬身之地。惟有亲缘关系是最强大的,它能让你记住你是谁。所以,不要忘记你的父母是什么人。”
          “是啊……那种事我明白。”女孩嘟囔着,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加拉哈德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爱尔兰语中的‘月光’,对吗?”加拉哈德心情复杂地回忆起莫德雷德对他说过的话。
          “对,但它还有更为深沉的含义。”女孩说,“准确来说,是‘月光’这个含义还可以与另外一样东西联系起来。——在遥远的秦尼策,人们习惯于将某种动物视为高贵的月亮神。”
          “什么动物?”
          “蟾蜍。”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加拉哈德惊讶地睁大双眼。他立即想起了先前与莫德雷德共同打败的那只丑陋的巨大蟾蜍,以及曾经裹住她身体的那条黏腻红舌,不禁浑身一阵恶心:难道我与那种动物竟然还有这样的联系吗?
          下一刻,他似乎有所顿悟。
          若他与蟾蜍真的有这般的联系,恐怕,当天那只巨大的蟾蜍便是圣杯在其中作崇的结果。那或许是加拉哈德心中深藏的丑陋。
          “你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一次,轮到加拉哈德自己提问了。
          “我吗,”与他同名的少女将脊背靠在矮小的木椅上,满脸的无所谓,“被薇薇安驱逐以后,我想到来法兰克投靠亲属,但那些贵族根本不承认我。那之后,我一直流浪。然后……就这样了。”
          她说得相当含糊,但加拉哈德觉得这恐怕就是她能讲的全部了。
          “还有一个问题。”他犹豫着开口,“非常抱歉……你是圣杯制造出来的幻影吗?”
          少女顿了一下,“不。”她温和地回答,“我以为你是。”
          后来当加拉哈德终于决定离开法兰克,回想起这个奇妙的夜晚,忽然间就明白了回到故乡的意义。虽然实际上加拉哈德在阿瓦隆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母亲的故乡才是人类的故乡,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只要他还未曾踏上法兰克的土地,他就始终是身处异乡。
          人只有在故乡,才可能遇见自己。


          IP属地:广东7楼2021-03-12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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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阿瓦隆的阳光稀薄得像孱水的牛奶,惨淡地落在摩根同样不怎么耀眼的太妃色长发上。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要杀莫德雷德吧?我亲爱的亚瑟。”摩根轻笑着问。
            “比起这个——你竟然对我的性别一点都不吃惊呢。”阿尔托莉雅端详着摩根的脸庞道。
            “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我来说不重要。”摩根说,“不过,确实难以想象我认识的那个亚瑟会像你一样怀有扭曲的温柔。你只是想帮莫德雷德解开过去的心结,不是吗?为此不惜扮演坏人。”
            “我没有扮演坏人,是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浑身黑漆漆的枪王一脸无所谓地伸手捋了捋略长的发梢,“我想通过这种方法帮助莫德雷德解开心结是事实。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失去还手能力时,加拉哈德会出现。”
            “我觉得就算没有加拉哈德,她也不会被你杀死。”摩根平静地说,“亚瑟,你不觉得战士的情感是非常奇妙的吗?”
            “怎么说?”阿尔托莉雅来了兴趣。
            “加拉哈德让她变得脆弱了。假如她始终孑然一身,始终孤军奋战,恐怕是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失去还手能力的——因为她在心底深处明白,没有人会来救她。一旦自己变得手无寸铁,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真没有人?”阿尔托莉雅似笑非笑,“我看就算加拉哈德不出现,你也会插手的。”
            摩根没有理睬她,“尽管加拉哈德让她变得脆弱——然而,加拉哈德的守护弥补了她缺失的坚强。倒不如说,有了他人的陪伴,莫德雷德变得比从前更为强大。”
            不再年轻的女人转过身去,凝视着眼前这片混杂着灰色的湖水,“我必须回不列颠了……得对我认识的那个亚瑟解释一下我付出代价回溯的缘由才行。”
            “亲爱的姐姐,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薇薇安的地盘?”阿尔托莉雅有些哭笑不得。
            “好好休息吧,那女人不会来这个地方的。”说着,摩根弯下腰,捡起一颗橡子,不顾阿尔托莉雅的惊异,将之放入了她的手心,声音柔和了不少,“这橡子可以除去你长途跋涉的疲惫。”
            加拉哈德小心地给莫德雷德处理侧腹的伤口。整个过程中莫德雷德没怎么发出声音,以至于加拉哈德也不太清楚究竟弄疼她了没有。
            不过,如果反过来让莫德雷德给加拉哈德处理伤口,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形。
            “你去了法兰克?”莫德雷德有意无意地问。
            “对。”
            “你怎么知道我和亚瑟在这里?”
            “摩根女士告诉我的。”
            莫德雷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话说回来,你对女性姿态的亚瑟还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加拉哈德始终平淡的语气掺了一丝尴尬,“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见识过类似的事情了。”
            简单处理过伤口之后,莫德雷德站起来,神情复杂地打量着久别重逢的同僚。加拉哈德有些无法直视她的脸,即使如此——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我总觉得你变了,加拉哈德。”
            “你不也是吗?”
            “如此看来,我们只有分开,各有各的路,才能发现真实的自己……真令人唏嘘。”
            “其实,即使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你也给了我很多力量。”加拉哈德坦然道,“分别之后,我遇到了一些原本有可能会让我止步不前,甚至就此崩溃的事情。但只要我在心中默念你的名字,就感觉能够撑下去。”
            “……听上去有够恶心的。”
            “那你为什么脸红?”
            “刚战斗完,有点热。”
            这几天,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卡美洛,而是就在这附近消磨时间。对于生前习惯了快节奏的两人而言,普通百姓们稀疏平常的生活确实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出乎加拉哈德的意料,逛集市的时候,莫德雷德对于摊位上的手链表现出了与她性格不符的兴趣。在加拉哈德眼里,她本应不会关注这种偏向女性化的小物品。虽然最终她没有买,但当天晚上加拉哈德就想办法送了她两条手链,而她也很高兴地把它们一并戴在左手上。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中一条是基督教的玫瑰念珠,由一百六十五片干燥卷起的玫瑰花瓣穿成。
            按理说,他们都在各自的旅途中解开了心结,应该不会再感到那种如蚁附膻的烦躁了。可是实际上,始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真正地感到纯粹的喜悦。
            终于,有一天,加拉哈德挑明了这件事。
            “杀掉我吧,莫德雷德。”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莫德雷德的手还是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叉子就这么掉落,敲在盛着淡黄色面条的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屏息凝气,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
            少年的皮肤其实一直都有点透明,看上去有几分病态,五官虽然硬朗,但被一侧头发遮住左眼的造型软化了这份硬气,总之不太像是一张战士的脸。
            我又何尝不是呢,她心想,尽管我一再否认——这张年轻女性的脸,实在不太适合安在战士的躯壳上。
            “痛吗?”她走过去,轻轻地搂住了加拉哈德的肩膀。一丝清爽的橡木气味冲进她的鼻腔,她猜阿瓦隆独有的气息大概已经深深地渗入了这个男孩身上每一个毛孔,虽然他自己不曾发觉,旁人却可以感受到。
            “痛,痛得想死。”他坦然颔首,“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里居住着一只野兽,无时无刻不在用它的爪牙啃噬、抓挠你的内脏器官,试图摆脱你这副肉身对它的桎梏。你能理解这种痛苦吗,莫德雷德,你能理解吗?”
            “别说了。”莫德雷德出声制止,“你的苦痛,当然只有你自己才能懂的。”
            而我的苦痛,当然也只有我自己才能懂,她想。
            “基督教不允许自杀。”加拉哈德平静地说,“如果可以,我最希望死在你的剑下。”
            “……真的痛得生不如死?”
            “嗯,真的。”
            “如果我跪下来求你,让你忍受这份疼痛陪我活下去呢?”
            只有此刻,加拉哈德踟蹰了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我确实会动摇……不过,莫德雷德——你,并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吧。”
            这是事实。莫德雷德不会为了自己不那么孤独,就让朋友每时每刻承受剧烈的疼痛直至死亡。原本,她会答应圣杯的提案,就是为了终结加拉哈德那活不成却也死不了的胶着状态。
            莫德雷德咬咬牙,“那就请你手下留情了。”
            “应该是我请你手下留情才对。”
            “……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应该还有想对我说的话吧。”
            “……谢谢你,莫德雷德。”
            “真是的,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莫德雷德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座位,粗暴地用叉子囫囵卷起冰冷的面条,“店后面有块荒地,等会儿我们去那吧。”
            她大口大口地咀嚼食物。恍然间她又回到了失去马匹的那一天,她好像在艰难地咀嚼那又糙又硬的马肉,从牙根到后脑勺都在发痛,即使如此还要借助唾沫才能勉强下咽。
            荒地。
            莫德雷德双手持剑,阴郁地注视着离自己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加拉哈德。虽然他已经解除所有武装,但她知道,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他还是会本能地发动防御。
            所以,如果她想让他死时不要遭受太多的磨难,就只能尽力做到一击必杀。
            一击必杀……这种事,她真的能做到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真可笑。她对自己说。你难道忘了你是谁吗?
            她仍旧盯着加拉哈德,目光有如画笔,将加拉哈德全身上下细致地描绘了好几遍。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地将体内的魔力凝聚到手中的剑上。
            下一瞬,她的武器贯穿了加拉哈德的胸膛。


            IP属地:广东11楼2021-03-12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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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你还是来见我了。”银发少女语调平稳地说。
              “来确认一些事而已。”莫德雷德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喝下去才发现是热过的牛奶,不禁厌恶地蹙起眉头,“你……应该知道我和加拉哈德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问得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应该看出我是怎样的存在了呢。”
              “也就加拉哈德那个傻子会相信你这种谎话连篇的**。”
              “既然你有求于我,我想你还是注意一下说话的语气比较好。”
              银发少女不恼不怒地伸手指向房间的一角。圣杯骑士的巨盾如站岗的哨兵般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在窗外投射进来的明媚日光中散发出庄严肃穆的气息。莫德雷德看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微尘埃,她猜测那来自于加拉哈德。
              “要拿走,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必须把你和加拉哈德的‘圣骑’之旅原原本本地给我叙述一遍。”
              “啧,真麻烦。”莫德雷德咂了下舌,“那就给我准备充足的酒啊——算了,普通的水就可以。”
              那是不被历史记载的征程。
              那是不被世界认可的意志。
              那是不被基督讴歌的异教。
              那是不被神话传颂的轶闻。
              那是湮没于黑暗中世纪的圣者呼喊,是穷途末路之人追逐微光所见的奇迹。
              “或许我该恭喜你活了下来。”银发少女放下手中的纸笔,舒出一口气。她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疲惫——她原本就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
              “安排这出闹剧,究竟是为了什么?”莫德雷德盯着她问。
              “即使是我,也是会感到无聊的。”银发少女做了个不怎么适合她的耸肩动作,“原来你认为这是一出闹剧。不觉得这对加拉哈德而言太残酷了么?——他毕竟再度踏上了寻找‘我’的道路。”
              “闹剧就不足以成为传说了吗?”莫德雷德站起来,“我生来便是背叛骑士,加入圆桌骑士团在生父亚瑟王身边隐忍数年,最终发动叛乱毁掉了他,也毁掉了不列颠。我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闹剧,而我不曾为此羞耻。”
              “很好。”银发少女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中你。”
              莫德雷德有些费力地举起盾牌,扛在了肩膀上,离开了这间小屋。看到门外等待着她的人,她有些意外,随即咬了一下嘴唇,“你不必来这里等我的。”
              “可是,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啊,莫德雷德。”
              加拉哈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幻浸透她的耳膜,她的脑内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被那温柔的声音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藏好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朝着那个幻影不客气道:“你又不可能再次摸到自己的盾了,还不是得让我帮你扛回不列颠。”
              “……谢谢你,莫德雷德。”
              如果是从前的加拉哈德,此刻说出口的恐怕就不是“谢谢你”而是“对不起”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可喜的变化。莫德雷德心想。
              不久前,莫德雷德遵照加拉哈德的意愿,亲手夺去他的生命,与此同时也将他从圣杯的桎梏中解放了出来。她仍然身处这个被圣杯创造出来的虚伪的世界,而加拉哈德由于已经与圣杯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得以出现在莫德雷德身边,只不过是以幻影的形式。
              尽管两人无法相互触碰,但有加拉哈德在身边,对莫德雷德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
              不过有一点让她感到恼火——与加拉哈德同为圣杯骑士的帕西法尔以及鲍斯二人,同样能以幻影的形式出现在这个世界。她不得不忍受这两位同僚不间断的对她与加拉哈德的调侃,后者置若罔闻的态度则令她十分无力。你不该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好几次,她都想这么质问他。
              回到卡美洛后,莫德雷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加拉哈德的盾交给亚瑟王。在那位金发碧眼的王面前,她仍然难免感到彷徨,却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亚瑟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似乎想看出她那小小的脑瓜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终于,他说:“所以,爵士——你的意思是,加拉哈德找到了圣杯,升入了天堂。”
              “正是如此。”莫德雷德不动声色。
              亚瑟又端详她的脸庞许久,直到连她的头发都差点因为太无聊而竖起来,他的嘴角才扯出一抹悭吝的笑意:“如此看来,当初我在高文的建议之下计划寻找圣杯,总算不是在让属下毫无意义地送死。”
              莫德雷德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她想自己也该习惯这个男人的冷酷了。
              “而且……”亚瑟踟蹰了一下,“至少你活了下来,莫德雷德爵士。”
              她无言地朝他一鞠躬,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光线黯淡的走廊,她遇上了兰斯洛特,或者不如说是兰斯洛特提前在这里等待她。她在他面前停下来,仰起头直视眼前男人宛如一潭死水般深邃的眼眸,然后就听见他说:“盾是你在加拉哈德死后才从法兰克带回来的。”
              “没错。”她简单地颔首。
              加拉哈德的幻影出现了。他漂浮在半空中,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属于这个世界的兰斯洛特却什么都没能察觉到,只是继续对莫德雷德说:“他……在你面前用了魔法吧。”
              “我想是的。”莫德雷德咬咬牙,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加拉哈德的脸,“他最后出手保护我的时候,并没有用那张盾。”
              “实际上,他离开阿瓦隆之前,魔力被薇薇安给剥夺过——我也一样。”湖上骑士没什么表情地说,“至于他后来用什么方法找回了魔力,我不知道。总之他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情。听我说,莫德雷德爵士——对于加拉哈德来说,使用魔法是一种禁忌。”
              “……你想说什么,兰斯洛特?”
              “他大概是为了你,才打破了禁忌。”兰斯洛特平静地回答,“有这样一个虔诚的人,愿意为了救你而违背自己的誓言……你的命值得他如此做。所以,莫德雷德爵士,我恳请你——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我那死去的儿子。”
              加拉哈德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莫德雷德垂下眼眸,不再直视兰斯洛特的脸庞:“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清楚。我会连着加拉哈德那份拼命地活下去的。”
              “谢谢。”虽然看不见男人的脸,但不知为何,莫德雷德感觉他应该是笑了一下。
              脚步声渐渐微弱。再抬头时,高大男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阒无人声的走廊上,莫德雷德听见加拉哈德极轻极轻地念了一声“父亲”。
              “如此看来,背叛骑士终于放下仇恨,决定要善始善终。这样一来,就不能叫背叛骑士了呢。”
              法兰克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银色长发的少女眺望着凝远的暮色,自言自语着。
              “可惜啊——这只是错误的、虚假的世界而已。真正的她,还是只能作为孑然一身的背叛骑士,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血迹。”
              “而真正的加拉哈德也不过是从将死未死的境界中逃脱?”
              银发少女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站在她面前的,是全副武装的帕西法尔。
              “真令人惊讶……我还以为刚才说话的是正确世界的你呢。竟然不是幻影——而是这个世界的帕西法尔出现在了我面前?”
              “只是在调查圣杯的途中发现需要迅速消灭的危险存在罢了。”年轻的男子露出一个几乎有些爽朗的笑,“讽刺的是,这危险的存在,竟是圆桌骑士团数年来渴望得到的东西。”
              “消灭我?”圣杯朝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虽然你确实是唯一得到了‘我’的骑士……但未免也太自负了吧?”
              下一个瞬间,她——不,已经不能用这个女性代词形容这个存在了——它的指甲猛地延伸到了帕西法尔的颈部。它就这样站在远处,加长的指甲如两排锋利的钉子,正要毫不留情地刺入那脆弱的肌肤。它阴森森的神情绽放出一抹享用猎物的愉悦,那可怖的指甲已经撕扯开帕西法尔的皮肉,沾上了他新鲜的血液。
              正在此时,一支不知从何飞来的箭贯穿了它的头部。
              巨大的惊骇之下,圣杯的动作僵住了。
              帕西法尔趁机抽出佩剑,用尽全力将其送入它的心脏。
              “多谢……崔斯坦爵士。”帕西法尔将剑入鞘,心情略有些复杂地说。
              “不必。”门口,持弓的英俊骑士淡漠地回答,“这也是我的愿望。”
              说完这句话,长时间被痛苦侵蚀的红发青年的身体,顷刻间化作许许多多金黄的颗粒。
              对于加拉哈德来说,那仿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已经得到了我。可是,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加拉哈德?”
              他注视着眼前有如郁金香般美丽的金釜,心里却总有几分躁动平息不下来。按理说,他已经实现了亚瑟王的夙愿,也达到了一个基督徒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应该没什么可遗憾的了。然而,还是有怅然若失的空虚之感壅在他心底。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金色的身影。那鲜亮的金色常年掩藏在冰冷的牛角盔之下,如墙角的青苔般只能活在最末端。
              无意识地,他开了口。
              “我想要——保护那个人——”
              END


              IP属地:广东12楼2021-03-13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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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神我爱你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4-04-06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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