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来年埋下的酒也到了启封之时。我数着日子回了趟先生那儿，好一番撒泼打滚才从她那儿央来一坛子好酒。先生眉眼生的秾艳，发起火来也是活色生香的，就差没一扫帚将我打出来。
——不过好在酒还是讨到了！
从前跟在先生身边儿的时候就常见阮大姑娘来蹭酒，自然对她的口味略知一二。抱着个酒坛一路哼几句小曲儿，径直朝着她绣阁走，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身边那只雪白团子似的狸奴，以至于进门险些叫错了人，清凌凌的一把好嗓子，硬生生转了个弯。
“玉——不是，夫人？秦桑姐姐？阮大姑娘？你在不在呀，我可给你送好酒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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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二这丫头来的时候，我正在绣阁里面梳头发。一头乌木般的长发刚梳顺了，便听得那小妮子清凌凌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顺着二楼的窗子探了个头，青丝便顺着肩膀滑落下些来，被一阵轻风拂动，贴在脸颊上有些细细的养。
：你上来便是。
她当我没听见进门先唤的是阿玉，不过看在她讨了好酒的份上，就原谅她吧。阿玉前几天身子不爽利，又厌了卿越总拎起尾巴瞧她后腿上有没有沾了泥沙，见着卿越就躲，一来二去抱都不肯给抱。花娇里觉得阿玉这会儿可能更粘着我，就抱回染云坊养了几日。见着小东西日渐好起来，吃的也香了，也爱玩了。再见卿越的时候，也扭着尾巴往人家怀里蹭了，便又叫抱去了泛流萤。
不为别的，就为她日日蹭我满身这白花花的毛，也够叫**心的了。

抱着坛酒便听见上面娇娇柔柔的声音，仰着脸便冲她一笑，被养得水葱似的指尖轻轻敲一敲坛壁，提着裙角便径直上了二楼。将酒放在一旁的案上，径自净了手，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擦干净手指，便轻巧站到她身边。
从为她梳妆的梅香手里接过犀角梳，触手便觉出温润。捧起她一段长发，动作轻柔地一点点梳下去，锦缎似的发如水一般流过指缝，微微倾身看向铜镜里的容颜，只露出自己一小截线条精致的下颌。颜色饱满的唇翘起来，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
“几日不见，姐姐可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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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了梳子过去，仔仔细细的摆弄起我的头发来。偏又调皮的很，凑在我耳朵边上说话，好一副耳鬓厮磨的亲昵。微微侧了头，拿一双美目睨她，唇角倒是还勾着丝笑。
：瞧瞧咱们明二姑娘这副殷殷切切的样子，若是俯耳于哪个郎君，不得叫你迷的神魂颠倒？
：还提什么想不想，怕是要长在你绣阁里了呢。
我知她手巧，倒也不好叫她好端端的一个校书来替我梳妆这样伺候人的活，做小玲珑的时候少不得要受些委屈，遑论是跟在云霁色身边的这几个呢？冬碧趁着我逗她笑的时候接回了梳子去，柚香也刚好端上一碟绿豆糕来，奉了一盏茶。
：既是来想我的，就先来讲讲你讨了什么酒？若是糊弄我，便拧红你这张小脸儿。

从善如流将手上的活儿还给她身边伺候梳妆的小梅香，提着裙施施然落座，倒先朝着那一碟子绿豆糕下手。清香的糕点入口即化，细细用帕子蹭掉指尖的一点碎屑，复又撑着脸瞧她梳头。未曾染蔻丹，指尖便仍是水灵灵的粉，看起来格外稚嫩似的。
“迷他们有什么意思，个个儿见着漂亮姑娘走不动道，腻歪得要死。”
因着小玲珑时便受了不少磋磨，有些事不方便同先生开口，多赖青鹄夫人帮衬一把。她倒一向宽和，故而在她面前倒也不怎么提防，话说得格外轻狂些。皱了皱鼻尖，指尖点一点带来的酒坛，泥封还未拍开，酒香便已经清清淡淡地缭绕开来。
“先生才酿好的秋露白，我要这一小坛可不容易，若这还要拧我的脸，改明儿我就天天来你院前哭，好叫全府的姐妹都晓得你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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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话说的……
柳叶眉一蹙，一双狐狸媚眼轻轻眯起来，颇像是有些不悦。
：说的好像我什么时候讲过理一样？
言罢眼角的风情便散成了笑意，催促着冬碧快点儿梳妆，显然是被那一小坛秋露白勾出了酒虫，一时片刻也不愿意等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副严妆仍要梳理整齐，便叹了口气继续同秋水闲聊。
：你抱着这坛酒来，想必不是来看我的。可你来的不巧，阿玉又叫我送回泛流萤去了，你若想见她，得上一趟枕云居去敲花娇里的门才行。

私下里向来是有点儿混不吝的，故而吃着茶点还要分神来看美人。被她表情唬了一下，瞧见她又展颜才算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恼起来，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下去顺气儿，故意同冬碧搭话。
“你说你家校书，平日里逗那些个爷们儿玩还不够，偏要来逗小姑娘，真是怪讨厌的，是不是？”
瞧她将要妆成，便抬指揭开封口，抱着一坛酒，先倒了一点儿进玉壶。眯着眼睛深深嗅了一口，再睁眼时眼尾都带着笑，像是被酒迷了心神似的。闻言倒也不掩饰失落，却还要讲点好听的哄她，只一双乌黑的眼微微亮。
“瞧你说的，这酒一半是为阿玉，另一半自然是为你了——没个由头，我怎么好贸贸然打扰唳鹤夫人呀，你带我去走一遭吧，好不好呀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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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他们那是为了掏他们腰包里的银子，逗你这小姑娘才是乐趣。
她那一点儿恼人的样子，娇俏明艳，搭着娇嗔的语调，任谁都要对她百依百顺了。冬碧一向利索，本来这妆也没用上多少时候，只是我见着明先生亲酿的秋露白实在是有些耐不住性子。
直接上手拿了酒杯过来递到她跟前儿，眉梢一扬，示意她快些斟酒。一边伸出从白嫩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人光洁的额头，嗔道
：你这也叫客气话？分明是撒娇糊弄我心软。不过你也知道你们这位唳鹤夫人的古怪脾气，向来不愿见人。我去寻她也向来见不着个好脸色，即便是我带你去，她也未必给我这个面子。

轻轻哼了一声，倒也不曾真的恼起来。瞧见她动作便要笑，抬指捏着玉壶先为她斟满一杯，再同自己倒上八分。一向晓得酒量是不及她的，要是再喝过了头，便不免要被她笑上几日。先生亲酿的秋露白实在难得，酒杯抵着唇沾了沾，便饮下大半。
“那你可每天都有逗不完的乐子，瞧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姑娘，都个顶个的漂亮。”
好酒入口，韵味悠长，闻言有些忧愁地蹙了蹙眉尖儿，却也不算十分失望。指尖捏着杯子转了一圈，抬腕同她清清脆脆碰了个杯，借着三分酒意同她撒娇。
“这算什么糊弄你心软？我们夫人自然是玉玲珑里头一份儿的好，虽说我嘴上记挂着阿玉，心里还是喜欢你多些。你瞧，我家先生的秋露白不就头一个给你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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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先生便是个热烈性子，养的姑娘一个个都是明艳动人的花。眼巴前儿这个就当属最盛的那一朵了，花魁大选在即，除了花娇里住的偏僻些无人敢去打扰，我和小仙门前早早的就热闹起来了，堆着不少校书送来的礼和书信，都盼望着选花魁的时候能叫我们多瞧一眼。
唯独秋水，抱着这一坛子酒来，竟是为了求我带她去逗逗阿玉。
：得了这样的好酒你若是自个儿一人偷偷享用了去，以后我可就再也不见你了。
她嘴甜，我听得也舒心，便满饮了这难得的佳酿，颊上染着薄薄的一层酒意，艳的很。
：成，等上了灯我瞧瞧，若是不忙碌，我便带你上一趟枕云居。

听她松口，唇畔的笑便愈发乖甜起来。秋露白入口绵，后劲却十足。这才饮了几杯，眼尾便娇俏地泛起胭脂色。近日因着花魁大选愈发忙得脚不沾地，又因着这个顶打眼的名头，连带着校书们碰着面寒暄几句，都拐弯抹角读出许多重意味。难得能有这般酣欢，便收不住劲儿，一壁为她倒酒，一壁碎碎念叨起来。
“美酒配佳人么……我顶厌烦那些客套话，唯独这句还算得心意。我家先生又喜欢你，这酒若是给不懂的人喝了也是糟蹋，她下回定不许我踏足的。”
虽则晓得上了灯更是不得空闲，却还是仰着脸儿冲她笑，一双浸了酒意的眼迷迷蒙蒙的，愈发显出水波一样的潋滟来。趴在桌上摇头晃脑的，酒劲绵绵地浸到四肢百骸，只觉周身皆是酒香。
“你可不许不见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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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今日没有贵客，带着她躲一天懒倒也无妨。但是我没轻易允她，就怕她日后叫我惯坏了，处事难免要出差错。尤其最近花魁大选，若错了时机，便要被同龄的校书们甩下一大截儿。不过嘛，与她饮几盏酒倒是无妨，这秋露白是难得的佳酿，须得配得上大好的时光才不算辜负。
：你慢些，好容易要这一坛，若今日喝空了，你得想上好些时日呢。
她有些酒意上头，伸出手去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只见她整个人软绵绵的趴在桌上，手便又往下探了探，落在柔软的脸颊上，摸起来略略发烫。
：说你什么来着？

迷迷瞪瞪地反应不过来，只能捉住她口中的几个字眼。醉酒后倒是乖巧，说什么便听什么，闻言抬腕斟酒的手便是一顿，只浅浅倒了一个杯底，又小心翼翼地以指尖将玉壶挪远些。
“我原先，我……”
话还没说完就忘了要说什么，却还记着把酒杯往唇边递。脸颊因酒热而发烫，不用想也晓得是怎样艳丽的颜色。不自觉去贴她凉丝丝的指尖，下意识地蹭了蹭。顺着她的话往深了想，一时便涌出许多嘈杂来，或和善，或尖利，或拈酸吃醋，或笑里藏刀。干脆闭着眼睛趴在案上，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
“…说我，说我……说我……酒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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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你小心醉……哎……
我方觉得酒意正兴，面前的丫头便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见着她伏在了桌上，有细微的鼾声均匀的起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脸颊，只见人皱了皱眉，可爱的紧。
：冬碧，你给她挪我那边去睡会儿，若是今日有客留宿我叫柚香来叫你再整理床铺不迟。
：顺便去煮些醒酒汤来，免得她醒了酒头疼。
我开了窗户，吹了吹春风散散酒气，毕竟入了夜，才是真正劳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