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对于大学女生来说，有喜欢的男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即便生活里曾经出现过女生的举动被误会而引来不公平的对待，但自己为什么会直接套用在毫不相干的邱棠身上？是他没料到她会有心仪的对象，还是――那个对象另有他人？
赵煜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又滑稽的挫败感。这和考试失败不一样，和篮球赛败北不一样，和打游戏没通关不一样，甚至和往日所经历过的所有挫败感都不一样，倘若将那些比起比做坚硬无比的墙壁，那么眼下的就是柔软却厚重的海绵，施下再大的水瞬间也都被吸收干净。
过了三年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非常迟钝而匪夷所思的事，但向来给外人一副“看破红尘”模样的赵煜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因为在知道邱棠的心另有所属之后的几天，他除了懊恼和嫉妙，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
“你的反射弧可以和香飘飘一起去绕地球了。”他把这件事透露给同桌后，对方如是说。
是了，倘若自己的反射弧可以那么长的话，那么如今翻腾在心中的那段焦灼是否也可以放到以后带来感受呢？
自从那次跟她重新打了照面后，加上平时常走的校道还在翻新，赵煜遇到邱棠的次数也随之多了起来。
无数次，赵煜无数次想过，某天和她碰面，她会突然用昔日那般清亮的语调向他澄清：“哎呦，上次是骗你的啦。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是误会，是误会啦！”
可是往往每次都事与愿违
“他下星期和你们摄影系有一场篮球赛哦，不知道会不会和你们班对上。”当邱棠再一次跟他谈起有关那个男生的事情时，赵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啊？什么？”
“我说啊，下星期的篮球赛，我会顺便替你也加油的。”邱棠拍着赵煜的肩。
他轻轻推开，嫌弃地说：“‘顺便’就不用了。”
“唉……干吗这样？”
“如果我们班两班比，你替谁加油？他还是我？”借着眼下颇具玩笑意味的气氛，赵煜这么问道。
“当然是――”女生的视线被某处牵住，然后她从台阶上起身，“不和你说了，我回教室了。”
赵煜朝他她挥挥手，抬眼望刚才那个方向望去，那个穿着背心用校服抹汗的男生正大步跨进走廊。邱棠紧张兮兮的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当然是他吧

名叫韩北原的男生，篮球打的好，学习也不错，坐在你的斜后方第三个座位，传作业的时候都能看到。有一课上回答不出问题，他起身帮了你，可是你连谢谢也不敢跟他说。他喜欢在英语课上睡觉，课间却生龙活虎地在教室后面打球，扬起的灰尘都是金色的。他很懒，于是你就每天给它从食堂打包饭菜，你还为此被外班的女生堵在楼下，挨了几个耳光。你每次都讲关于他的话题听出我语气里的嫉妒，不厌其烦地说个不停。可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喜欢他。
下了体育课，本该回教室上自习的赵煜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饮料后，再回教室的路上，远远看见邱棠又从食堂里出来，汗流浃背。赵煜又折返回去买了一罐女生可能比较爱喝的口味的饮料，偷偷塞给路过的陌生人，拜托她转交过去。
“哦，请问你叫什么？
“嗯”
“如果她问起来，我怎么回答？”女生热心地询问。
赵煜想了想，微笑道：“就说是，韩北原给的。”

赵煜是从马戏团回去后才发现，外婆倒在地上的。
当时外婆已经昏了过去，他赶紧先拨了急救电话，在等待的时间里，又通知了父母，听见动静的邱棠跑过来，愣了一下，然后提醒道：“巷子太窄了，车开不进去的。”
“那怎么办？”
“你等着。”女生迅速跑过去没多久，她领来自己的父母，跟赵煜一起将老人送到医院。
在抢救外婆的过程中，父母终于赶来了，随后邱棠的父母跟他们简单交代了情况，便带着她回去了。
赵煜坐在长椅上，母亲靠在他肩上，不停地掉眼泪，父亲心急如焚地在急救室门口来回踱步。赵煜望着地上的某处发着呆，他心里空空的。他不停回想几年前外公去世的画面，那天外婆外出了，外公一人在家，好像是屋顶漏雨还是什么，他就搬来梯子自己上去修，等外婆回来，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梯子也斜在一边，脑袋上不停地流着血。
“为什么不把外婆接去家里住？”赵煜突然开口。
母亲停止哭泣，似乎没有听清。赵煜看着她：“如果把外婆接去我们家，就不会这样了。”
“小煜啊……”
“你们为什么不啊？”赵煜抬高音量，父亲闻声走来：“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你们眼里只有工作，除了工作你们还在乎什么？”赵煜直直地瞪着父亲。
父亲拎起他的衣领，把他从长椅上甩出去：“你这是什么态度？”
“说中了吗？恼羞成怒了吗？”
“你走，别在这里给我添堵！”
赵煜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轻蔑的扫了一眼父母，转身跑出了医院。直到走到街道上，他才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他不是在责怪父母，而是在责怪自己。如果他没去马戏团的话，外婆就不会出事，他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离开那里，不然他快不能呼吸了。
赵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天台的躺椅上睡过去的，只是当他睁开眼，看见的人居然是邱棠。她坐在旁边枕着胳膊睡着了，他抬眼看看，发现天边是靛蓝色的，已经是清晨，难道她就这么坐了一夜？
赵煜想起身，不小心吵醒了她。
“啊，你醒吗？”昏暗中，女生揉着眼睛。
“嗯。你怎么在这儿？”
“后来我去医院找你，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女生翻出包里的便当盒，“都冷了，一会儿我给你热热。”
“我不吃，我要赶去医院。”
“放心吧，你外婆没事了。”男生似乎不信，她强调着，“真的没事啦，相信我。”
赵煜感觉忐忑焦灼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平静了。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的都是外婆年轻时的事情。那时她腰杆子还没有那么弯，步伐也还矫健。一个人背着一大麻袋特产坐火车去城里看他。当时他不了解这些，沉迷于玩乐，没有去车站接过她。见面后，外婆伸手摸他脑袋，他一定立刻躲开，梦到最后，外婆笑得很慈祥：“小煜又长高了呀。”
当时他很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想想，外婆会感觉他长高了，是因为他和外婆聚少离多，直到这些年和外婆感情好了起来，她却真的老了，她会在某个无人的黑夜，突然昏倒在家里。而在他陷入深深悔恨和自责的时候，却是眼前这个女生陪在他身边，告诉他，外婆没事了。
赵煜没办法再在她面前伪装坚强，泪水蓄在眼里，咽咽着：“谢谢你……”
“嗯？”
赵煜双手掩面，小声哭出来。没一会儿，模糊的光影中，他感觉邱棠靠近他，轻声说：“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的。”
湿润的视线中，女生笑得很温暖。

韩北原有女朋友。
这是周五课后，赵煜在篮球队无意间听到的。
当时凑在低年级学弟身边听这些的赵煜，心中泛起层层名为“欣喜”的涟漪。等到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之后，他开始发起愁来，该怎样将这个噩耗告诉暗恋着韩北原的邱棠呢？
那年夏天，外婆出院以后，父母就将她接去城里跟他们一起生活了，之后赵煜升入高中上了大学，没想过会再和她相遇。如果没有相遇，那么他就不会察觉原来自己心里藏着一份久远单纯的悸动，也就不会平白无故的去“嫉妒”那个自己曾经在球场跟他较量了无数次的名叫韩北原的男生，这一连串多米诺骨牌反应，让他实在措手不及，无法应对。然而，“韩北原有女朋友”这一信息就像一把通关钥匙，令他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可是――
“我知道呀。”邱棠捧着奶茶，一脸平静，“他有女朋友，我知道的。”
赵煜感觉心瞬间塌下去一块：“那你还……”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啊”她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这是没办法的事。”
赵煜愣住，是啊，他自己还不是默默地暗恋着她吗？可是他是他，邱棠是邱棠，他在这条连着韩北原的三角恋上，没有丝毫主动权。
赵煜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当路过的同班同学拍他的肩时，他才察觉邱棠早就走了。可能她又看到韩北原了吧。
“坐在这干嘛呀？冥想啊？”同学打趣道。
“差不多。”赵煜起身，和他一起往回走。
“篮球联赛快到了，准备好了吗？听说金融六班实力很强啊。”
“我们和金融系？”赵煜激动起来。
“对啊，怎么？”
“没。”
只是――
要赢。

赢了比赛就告白。
赵煜抱着这样的决心在球场特训了两天，所有人都回家了，他还在继续。
天光大亮，他任由汗水在脸上淌着，微微眯着眼，天空辽远开阔，橙红的云一点点变换着形状移动着。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在小镇天台上的日子，云淡风轻地看天看云，下雨的时候，他就听雨水落在屋檐嘀嗒嘀嗒的声响，隔天如果放晴，屋舍间的植物一定会亮得发光。
很多时候，路过家门的邱棠会扯着嗓子朝楼上喊几声，当时他喜欢安静，所以都没搭理过，可是她也不生气，喊完就啪嗒啪嗒地跑远了。
不是说人老才会怀念吗？为什么17岁的自己这么喜欢回忆往事了呢？是往事太美好吗？还是因为那个刚好出现的人才让这段时光变得如此美好？
赵煜发觉，原来让一个人住进心里来是多么温暖而心酸的一件事。
他本来打算在比赛前不再和邱棠碰面，因此总刻意绕开二教，可是偏偏邱棠总会突然在他视野中出现，而它的视线也总能轻易捕捉到她的身影。
篮球赛的前一天，赵煜原本只是去球场跟队友传个话，却正好看见韩北原在练球，而在他不远处，邱棠正痴痴地望着他。交代完事情后，赵煜看见韩北原脱下校服递到她手里，邱棠接过来，惊喜地抿了抿嘴，然后径直往出口这跑来。赵煜一时没来得及躲闪，她看见了他。
“嗨，不练球吗？”邱棠跑到他面前。
赵煜耸耸肩：“打败你们班，不需要临时抱佛脚。”
“嘁，小心输惨咯。”
“他的？”他看向邱棠手里的衣服。
“嗯。”邱棠点头，嘴角流露着欢喜，“让我送去男生宿舍。”
“你还要这样坚持多久？”
赵煜的话让女生一愣，他解释道：“我是说既然他有女朋友，你再做多少事都是徒劳吧。有这心思，干嘛不往周围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喜欢你的人。”
“周围？”她捕捉到画里的关键字。
赵煜胡乱摸了把后脑勺：“就是其他人啦。”
邱棠似乎没有生疑：“哪会有人喜欢我啊，就算有，也是他来跟我说，而不是要我去发现他吧？”
“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人的话，你会考虑看看吗？”赵煜试探着问。
“等有了再说吧。”邱棠挥挥手，往教学楼那边跑远了。

“那放学就去告诉她吧。”下午的自习课上同桌提议。
“这么快？”赵煜没有底气。
“嗯啊，还等什么赢了篮球赛，你和她毕竟也是有过一段回忆的，怎么着也比别人多一些砝码。”同桌说的也非常有道理。
赵煜托着下巴想了想：“那好。”
说到告白，在此之前，赵煜早就设想了千万种开场白，可是真要付诸实际行动的时候，先前的准备统统都失效了，可是既然已经决定迈出步子，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可是等他走到邱棠班级所在的楼层时，便看见与她相遇那天如出一辙的场景展现在眼前，还是那两个女生围堵在她面前，骂出口的难听的话还是没有心意的那几句，“骚货”、“不害臊”、“下贱”这些词像一个个耳光扇在邱棠的脸上，而背靠着墙的女生依旧沉默不语，细密的刘海散落下来遮住眼睛。

“说话啊！衣服不是抱得很开心吗？”真的手来回拍打在她脸上。
“哑巴啦？”上次给的教训还没让你长记性是不是？动手的女生恼了，命令着同伴，“你也给我打。”
顿时，左右两边的巴掌来回扇过去，事态已经被想象中严重。赵煜愤怒地往那边走，正想发声制止，邱棠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大而坚定，不仅让那两女生停手了，也令赵煜停住了脚步。
邱棠甩开脸上的头发，直视着对方：“没错，我就是喜欢韩北原，不管你们再打我多少次，我还是会一直一直喜欢韩北原！听懂了吗？”
女生似乎被她的反应震慑住，邱棠仰起脸：“打啊！打啊！如果这可以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他的话，你们就继续打啊！”
“……神经！”
两个女生悻悻地离开了。邱棠用衣袖抹了把脸，一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赵煜。
“你……怎么在这儿？”她赶紧整理着头发。
赵煜慢慢走过去，用手轻轻摸着她通红的脸：“你是笨蛋吗？”
“不打紧的”女生笑着笑着，眼里泛出泪来。
“一定很痛吧？”赵煜心疼地望着她。
“他失恋了……”邱棠抹着眼睛。

“啊？”
“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啊。”
赵煜愣住，直到邱棠问他：“你还没说你来干吗呢？”
赵煜温柔地弯起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来给你送这个。”
女生接过去看着五彩斑斓的夜色中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自己，先是一怔，然后皱起眉来：“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呀？这衣服真土，我真的穿过吗？还有这是什么表情哦？好难看，
你干嘛留着呀？还洗出来……”
他看着眼前神色尴尬的女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一会儿，赵煜才开口：“不是的。”
“啊？”
“我觉得很好看。”
安静的走廊里，赵煜感觉他的心也平静了。

因为天气原因，篮球赛取消了，可是学校里却依旧沸腾了――摄影三班的赵煜向金融六班的韩北原下了战书。
天还下着雨，可是篮球场四周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赵煜坐在场边休息，身上早就被雨水淋湿了，但他丝毫不在意另一边，韩北原和队员在做赛前准备。比赛还未开始，球场上已经沸反盈天。
赵煜喝口水，转头朝场外看，巡视一周没有发现邱棠的身影，正当他也准备起身时某个方向传来了女生的声音。
“赵煜，你这是干什么？”
赵煜看过去，邱棠挤到最前面，她脸上淌着泪水，看不清表情。男生没有回应他，而是走到场上，朝韩北原那边喊：“开始吧！”
比赛异常紧张和精彩，两人的比分紧贴着怎么也拉不开距离，但在快结束的时候，赵煜突然爆发了，连续投了三个三分球，最终韩北原输了。
整个赛场顿时炸开了锅，赵煜被男生们簇拥着，而另一边，尽管很不服气，但也只能狠狠地叹口气，把球甩去很远。观战的人渐渐离场了，赵煜朝邱棠所在的方向看去，女生还在在雨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

赵煜从队伍里走出来，拦下正准备离开一脸落寞的韩北原伸出手去“：承让。”
“呵呵，下次可没这么容易。”男生爽快地回握过来，接着他又撇撇嘴，“好了，我愿赌服输，赛前答应你的，说吧，做啥事？”
这时人潮散去，邱棠怒气冲冲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赵煜！赵煜！”
可赵煜却像没听到一样，背朝着女生，韩北原探头看一眼：“我们班有人喊你呢。”
“你觉得她怎么样？”赵煜突然问他。
对方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她是我同学啊。”
“她喜欢你”
“啊？”
赵煜转头看了一眼逆行在人潮中的邱棠，雨声漫过整个世界的嘈杂。
“也请你喜欢她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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