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已经有冬天的寒意，若绮依然像每天晚上一样，熄了灯，抱着被子，走出去。
月光温柔地撒在院子里，把树的影子映得那么挺拔英气。她走到树的旁边，轻轻地坐下，手指划过树粗壮的身体。那树皮的纹路，那褶皱的起伏，都是那么熟悉。她轻轻地吻上那树干，眼里闪动着隐约的泪光。
然后她把被子铺在地上，躺在上面，盖了另一层，然后轻轻拍拍那沉默的树根，轻柔地，如安慰一般。
“晚安。华。”
她闭上眼睛，进入梦乡，一只苍白的手还搭在树根上，拥着它入眠。

    
                                  
王瑞恩扶着她走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着这棵树，不知为什么，在这朦胧的月色中，他觉得，这棵树也在望着他。
它看上去还是一棵年轻的树，长得很挺拔。虽然叶子落了大半，只有零星的枯叶挂在枝头，却仍然给人一种难以言传的高贵气质。
王瑞恩忽然觉得，这棵树好像黎华。
然而他立刻用一个微笑表示对自己这个奇怪念头的嘲讽。他低下头，若绮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喝了很多酒，身上散发着香水和酒混合的气味。

他把她放到卧室里的床上。房间里很暗，他帮她盖上被子，用手指摸弄了几下她的长发。然后他安静地转身，想要退出房间，就在那一瞬，透过窗子的月光，照在墙上的照片上。
王瑞恩抬起头，那是若绮和黎华的巨幅结婚照。若绮笑得很开心，黎华也笑着，笑着，望着他。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他想离开这里。
这时，他听到若绮轻柔的声音：“别走，别走……”
他回过身，他隐隐地看到她眼角的眼泪。他的心痛了一下。
他俯下身，吻上她带着淡淡酒味的干裂的嘴唇，枯萎的感觉。
那树的树梢站在窗外，安静地看着他们。

早上醒来的时候，若绮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眯着眼睛看看外面的阳光，还有窗外那挂着几片枯叶的枝干。
他穿好衣服，走到窗边。
他看到若绮站在树下，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她的长发飘在风中。
然后，他看到她走近那棵树，双手环抱住它的身体，吻上那干裂的树皮……
他的心里一阵痛。黎华的意外已经过去5个年头了，她还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从来没有也不想把黎华的影子从她阴暗的心里抹去。
他想过要带她走出来，却没有成功。他转过身看看那张当年贴满街头巷尾羡煞无数人的照片，那个高贵沉默的男子，永远地沉寂了……
他走到院子里，站在若绮身后，看着她凝视那棵树，听着她对它的低诉。
“我以为你回来了，我对你说‘别走’。”
“我一直在等，等待那个春天，我们搬到这里的那个春天。我们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树。你说我们一直看着它长大，直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坐在树下，安详地死去。我想等到那个春天……”
风吹过，枝干随着风轻轻摇动，有几片叶子从树梢飘落。若绮弯下腰去把它们一一拾起来，然后她忽然转过头对王瑞恩说：“这是他的第５７６片叶子……”


还是没有人听。王瑞恩无奈地放下手机，继续开车。
这几天给她打电话总是没有人听，他放心不下，决定去看看她。
车子穿过喧闹的市区，来到幽静的别墅群。这里很安静，黎华一直喜欢安静的生活，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沉静而遥远。
车子停在院外，王瑞恩下了车。他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有人应。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拼命地敲打着铁门，喊着若绮的名字。
一个孩子骑着脚踏车从他身边经过，惊异地望着他狰狞而疯狂的样子。
“叔叔……” 他抬起天真的小脸，睁大眼睛望着他。
“怎么？”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用和蔼的语气说。
“你找住在这里面的阿姨吗？”
“是啊。你知道她在哪儿？”
“嗯，她在家里，她在睡觉。”
“睡觉？”
“嗯。我在对面住，我在我家的房顶看到她在院子里睡觉，倚着她家的那棵树。”
王瑞恩的心里一惊。
“她一定很累。我看见她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终于，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
“是啊。她的确是太累了。”
他抬起头，看到那院子里的树，在风中轻轻地摇晃，安静地望着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