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饭已经过去了有些时候,外出的人依旧没有归来的迹象。
因为没有要紧事,在清洗完餐具后,我便坐在诗音对面,陪着她度过这一段安静的阅读时间。
艾丽卡的收音机依旧是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噪声,本来收到信号就是很罕见的事情,在这种奇妙的地方更是如此。
“说起来,那之后,收到的波段就越来越少了。”
“随着距离的拉大,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诗音注意到了我的思绪,将头从书后探出来解释着。
“也不是说种类变少,只是传回的时间会不断延长···直至完全消散。”
“···”
这渐渐远去的文明信号,人类离开故乡的最后呼唤,也会最终随之而去。
这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相反,这是人类拥抱宇宙的有力啼叫。
但对于守墓之人而言,那就像是歌唱着世界终结的挽歌,有着十分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送走文明、送走同胞——最后送走挚爱的,孤独呗唱。
“···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自从到了这里,总是无意识地去回忆往事。
像个不愿接受现实的老者一般,真是讨厌。
“啊,我也有要整理的东西。”
“诗音你的房间不在这边的吧?”
“嗯。”
她应和着,但没有改变朝向,而是跟着我来到了我曾经的房间。
房间同那个世界有着些许不同,考虑到这个木屋在姐姐那时候就已经成型,这大概是我幼年时期的布局吧。
讽刺的是,同那个世界的房间不同,这里有着生命的气息,就如同有人居住一般。
······
“诗音,为什么你的睡衣会在床上?”
“我偶尔会到这边来睡觉。”
“所以我在问理由。”
“感觉这里,会有亮的味道。”
哪里是像有人居住,这房间根本就没荒废过。
“怎么可能会有,时间上就说不通吧。”
我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但诗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就在床上躺了下来。
她侧过身,面向我,用手砰砰拍打着床。
“···”
虽然第一反应想要去推脱,但是想了想,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这早就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了。
我小心地靠上前去,在她旁边躺下。
“今天的亮,意外的顺从呢。”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还是有点害羞。”
诗音的声音稍微小了些。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屋顶窗户外的星空,任凭时间流淌。
······
“那个时候,看着煎蛋发愣了呢,亮。”
过了些许时候,诗音重新向我搭话。
“嗯,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没什么大碍。”
“撒谎。”
她平静地戳穿了我。
“那之后,就没怎么做过煎鸡蛋了吧。”
“···为什么知道?”
“隐隐约约就能知道,并且在田里的时候,亮有说了吧,一直在尝试着新的食谱。”
“···”
“亮可不是那种会因为食欲去改变的人,这么一想,只能是为了逃避什么——并且,明明是鸡蛋料理,却从没提到煎鸡蛋。”
就算是过了如此长的时间,诗音的洞察力还是一如既往。
“···稍微,想起了分别不久后的事情。”
“···这样。”
她简洁地回应了声,沉默了下来。
毕竟,那之后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
“···约定,好好地完成了哦。”
一旦想要再去触碰那回应,心就会发出刺痛。
这是随着时间流逝也无法消散的痛楚,深入骨髓,直捣心田。
“在早上的时候,一边回忆着,一边持续挖着坑。”
好痛。
“没有用铲子,只是用手挖着,沾满了泥土,甚至有些破皮流血···”
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我没有去洗手,稍微有些脏,抱歉呢。”
回忆被粗暴地从中掏出,本该愈合的伤口再次流出殷红。
但我没有停下。
这是我和她,到最后的约定。
是已经完成的约定,是毫无遗憾的约定——
那么,就没有必要将它封存。
“盖上土的时候,意外的没什么感觉。”
骗人。
心在恸哭。
“只是像仪式一般,机械地用手捧起土。”
要埋起来吗?
“然后盖上。”
连那带着微笑的面容也?
“捧起土,盖上,这么重复着,重复着——”
嘴,被堵上了。
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上了。
“···”
诗音抱住我,额头相触。
我愣了些许时刻,犹豫着是否要用手去回应她的拥抱时,发现了一件事。
手在颤抖着。
···
控制不住。
我缓慢地,用这仍轻微颤动的手,环抱住她的腰。
沉默的时间持续着。
“手,抖得很厉害呢。”
“···嗯。”
“明明刻意说得那么冷静···亮啊,一到自己的事情,就意外的不擅长掩饰呢。”
她说的一点不错。
诗音握住我的手,轻轻抚摸着,试图去缓解那不受控制的颤栗。
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睡意早就消散殆尽,在这狭窄的床上,我们相互依偎着,时不时吻一吻。
在这安静的时间里,就连那深入骨髓的悲伤也渐渐被稀释、化为淡淡的哀愁。
···亲手埋葬的她,就在我身边。
不可思议。
连梦中都难以奢求的美好愿景。
我握着她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
很温暖。
有着生命的脉动。
不可思议。
心中被这莫名的幸福感填满,将那久远时空的苦楚吹散。
但,虽然我仍清醒,午后劳作已久的诗音却是有些昏昏沉沉,上下眼皮在打着架。
“困的话就睡吧,这么倔强干什么。”
“但是···要是到了早上···”
我用手指贴住了诗音的嘴唇。
她想说什么,我很明白。
我再明白不过。
“没事,我一直在。”
“···手···”
似乎是有些坚持不住了,诗音的头渐渐低了下来——但相连的手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力气。
就仿佛抓住了什么宝物一般。
我稍稍用力,回应着这份执着。
“晚安,诗音。”
“晚安···”
不同于上次,这次诗音好好地回应了我。
虽然有些迷迷糊糊,有些意识不清,但她回应了我。
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心的事。
我看着渐渐陷入梦乡的诗音,看着她那毫无防备的脸颊。
就这么看着,任凭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