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椰椰

我没有对一家食肆横加品评的兴致，更何况这是谢家的食肆，但面对眼前名目繁多的套餐招牌，脸上还是笑得不太自然，再等我听清楚小二沿街吆喝的内容——或许如今这个表情，已经不能称之为笑了。
“很……别致。”
于是我不得不借助一句话的空余来让面色恢复如常，并且深切地明白了谢济楚带我过来的用意。幼稚归幼稚，不得不说，我应该庆幸他从来都是如此小打小闹地报复，就连防备都派不上用场。
好在雅间还算清幽，总归是个能说话的地方。
“吃什么，跟他们说。”
小二被挡在门外，雅间里只留下几个侍从，也都站得不近。
“再跟我说说——‘他们’，”支着颔偏头，含笑看着谢济楚，“你想收拾掉吗。”
很显然，我在明知故问。

出门前，我想了一圈该去往何地，最后还是到了离家没有几步的谢家椰椰。
一则图了一个近，二则是自家的地盘，想说什么话也放心，三则……
我看着李闻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反而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必须承认一件事，越是让他不高兴的事情，我就越能高兴。
听着人如鲠在喉，半晌才吐出一个别致的评价，深觉他还真挺能忍的，竟然没直接扭头走人。
“只一个别致，不够吧。”
挑眉，先是刺了他一句，才不紧不慢跟着进了雅间。
“就说是家里的人，让他们随便上点吃的，动作快点。”
本想赶紧吃点东西走人，这一句问叫自己生了点兴趣，便反问道。
“怎么，你有主意？”

唤了人来，原话吩咐下去，二指拈着空杯在手中把玩，不咸不淡地问。
“怎么，不是不想让我管你的事？”
有没有主意取决于想不想帮他，而为了这点小事过早地跟其后的宦官势力对上，实在不太明智，故而让那几个蠢///货自食其果——对我来说，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谢济楚……算了。
我查过他们，领头的不过是神策军下一介司戈，仗着与军中长史是同乡，没少借他的名头出去丢人。
“这次他们又做了什么。”
在他身边留的人还没来得及递消息回来，估计是来得巧了。

方才在家里，自己只是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现下被他反问回来，瞪了他一眼。
“你不想管，那还来问我。”
他问的是他们，只能说明他知道的不少。
“不过是区区——贪了点银子，再被人看见他们弯都没拐一个，便径直进了……酒，楼。”
被我硬生生换成了另外两个字，但话里话外的意图分明。
几尾杂鱼竟然对女人还这么有兴致，大抵就是越缺了什么，偏偏越喜欢干什么吧。
“昨天的事。”
“这点把柄现在够不着什么，只让人恶心。”

“都说了，济楚表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敷衍是不需要挑剔说辞的，所以我说的还是这一句，他和我都明白，这句话在敷衍之下还有什么意思。
指尖捏着的瓷杯在毫无意义的旋转中停顿，被好端端地放回桌面。
“酒楼？”
他们做了什么，不太重要。
“你又去了？”

这一个又字，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呢。
我只是在平康坊酒肆对面的茶楼坐着，等下面的人出来罢了，毕竟已经入仕，随随便便过去那里，乌台又不全是自己人，焉知会不会有几道折子第二天就给我砸过来呢。
但这话，偏偏我就是不想告诉他。
我自顾自添了杯茶，摩挲着杯壁道。
“我说得是他们，你问我去没去干什么，我去那儿需要跟你知会一声？”

真是熟悉得不需要多加回忆就能接上的对话，大概一切都没有区别，和那时候一样，所谓各取所需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我放过他、也放过自己的借口。
“怎么会呢。”
“但济楚表哥去了哪儿尚与我无关，他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我忽然就不想管这事了，帮不帮，他左右也不会领我的情。
“就更与我无关了。”

我冷笑一声，口口声声说与自己无关，仿佛方才问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原还想再刺他几句，恰在此时，见小二端来了几盘吃的，瞥了他一眼。
“既然与你无关了，还吃不吃？”
言下之意，不吃就不用杵在这儿了。一边问了一句，一边执箸夹了一筷。
平心而论，除了店面的名字和宣传有些一言难尽，食物方面还是颇为让人满意的，一如手边这盘鱼鲙。
“或者，你要不要试试下没下毒？”

谢济楚这张嘴真是片刻不得消停，上了菜也堵不住他的嘴。我有点不忍心告诉他我的侍从为什么守在门口了，嗤笑一声，提壶给自己添茶，再起箸用膳。
“有关无关……这不是看你吗。”
他不急我也不急，时机合适可以顺势为之，现在——太早了。
“怎么，谢家有意谋害皇嗣——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我一起死？”

“看我干什么，你爱如何就如何。”
李悬临是个什么人，我如何能不清楚。更别提自己只是单纯看不顺眼他们，就算真惹了我，能让他动摇半分吗。
所以有没有他这所谓的主意，对我而言，其实并没什么分别。说要恶心他们虽是气话，但日日被那些苍蝇恶心着，也的确不爽。
可惜我现在还不够强。
“反正这一直被恶心着，也就不得不习惯了，也能麻木他们。”
话方说出口，倒是笑了。
“你说是不是？”

我知道他从来都吝啬于施舍我一句软话，他的软话好话都在李隋珠面前说尽了，我强留住他之时就该料到这一天——料到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如这一天。
愧疚一直在，谢济楚并不知道，像方才沾上便拭不去的血污，一直藏在指缝中，它是存在的，只是存在着。
“是啊。”
笑也平淡下来，摆手让侍从退去门外，再添一箸鱼鲙。
“既然习惯了，那就好。”

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想必他比我更清楚。
强求得来的这些不圆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却不得不置身其中，不得不被迫着习惯。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原先的自己，从不这样待人。甚至于我同他的每一句冷言冷语，也是同我自己的。
而变成这样的自己，已经深处在这片淤泥里，又有何不可呢。
我向来喜欢白色，可能因为知道曾经失去什么，才想把唯一一点念想存到某个角落。
“是啊，宛如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
我在他耳边低声道。

侍从已尽退出门外，门合上，雅间里只剩下我们二人。
耳边的话语极尽轻柔，我转过头，鼻尖几乎相触，其间距离不过半寸。再抬起手去捏着他的下颔，笑得很温和，如他一般地压低了话音。
“既然习惯了，就让我少费几分力气。”
谢济楚向来热衷于徒劳的挣扎，或许他寄希望于某一次不再是徒劳，或许让我多费几分力气就是他的本意了，或许——兼而有之。
总之，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你早该习惯了。”
手里的钳制加重几分力，吻覆上去，接着半身欺上，将衣带扯开，后事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