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六月，夏，见月乘凉

【夕凉犹有暑炎相伴，现下也已随薰风归玉蟾，随抱回的，是风定池莲，竹摇清影罩幽窗。】
【白日有心避青阳盛威，檐下躲懒一整日，非是此刻才贪凉。青门绿玉房叫奚女整齐摆放入凉瓷，舀上一碗冰湃过的乌梅百合，尽数搁在盘中，才落袖转回柱外，瞧她已敞开绮疏绣栋，像个摩厉以须的先生，只待我也入席来。】
呀，这盏玉酿也叫你吃尽了，怕是要醉了罢？
【院内只闻鲥鱼闹榴花，高蝉自得意，前楼咿呀的弹调、九衢间往来的暄馈竟皆摒于外，一丁点儿俗气未曾沾染。奚女置盘小几上，心下一壁惊喟造物者慧心巧思，一壁抬臂笑指今夜粲辉，双瞳剪秋水】
可还能与我同赏太阴否？

（幕后玩家，杯池拥翠。）
（凭栏倚，指托凉瓷。白玉成的匙舀过透亮的汤水，耳边是蕴满暑气的寸飙，我在她话落的须臾含入了那一口凉意。眼角眉梢划过盛大笑意，毫不吝惜的将那份与她相处的投契奉上。）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温如先生的诗画美景可不许你独赏！（金乌收了光亮，低垂入远山沉沉的雾霭中，偶得的星子落在东方渐暗的天际，留园中逐渐升起的烛火照亮了自弥光行来的扁舟。）
（趿鞋下榻，我携过少女玉葱，触及她皓腕间悬着的玉，与我的镯生了玎玲。）可敢与我撑篙同游？

【唤其来共，一船晚风。欣然应下，又是顽笑扬尾调】“一番荷芰生池沼”...偏今夜可见小荷立于清池独送馨香。
【便叫两三侍从将凉盏、酸果尽数携来舟上小几，与她对坐，撑篙离岸，舟身的涎玉沫珠渐凝为镜，映出二女赏月的煦色韶光。闲闲以肘撑颐，分外怠懒，初春柳叶展平，颊面明酽，倒是她未醉，我先浸在月神施舍的玉光下了。】
这样的神仙去处，满园独享，何人还会思归去呢？好妹妹——今夜我便要“反客为主”，“占园为王”。
【大抵只有在她面前、清酌才能灌溉出这样一位稍显霸道无理、倚姣作媚的女子。风情月意揉碎在眼角眉梢，蕴出无关风月的绮丽娇柔。】
好不好？

（我将那瓷中青酿尽数洒入弥光，合着天地间的清辉，映照出粼粼波光，也荡的池中锦鲤摇尾散去——她，便醉在了这样的留园中。）
（记忆尘嚣处，尚是我们于贝阙珠宫的重逢。彼时悬在中天的金乌之光被尚宫局的檐角遮蔽，留了一隅风凉处教二人闲话，这元是十年前的光景，却早散九衢。）我觉得，你没有少时看起来开朗了。
芝芝——（我唤她，唤的却不仅仅是眼前的她。）我若应了好，你当真舍得么？
（这是我们之间不可避免的故事。从前我与她少见，帝都风云亦不明朗，如今风云四起，波诡云谲充斥的龙池凤楼当真是她的心甘情愿么。）

【柔枝嫩叶浮于星光。青丝贴皓腕，鬓间垂下一缕墨黑，湖风赋予它不安分的心思，慢慢侵蚀着这份恬淡的风月。初聆话，只是痴痴无声的笑，顺而转动身姿。我枕在内臂上，肘臂支于几上斜斜。再抬眼看她，仍旧像暄和的风】
只有这一晚上，我愿意。
【今岁溽暑较之畴昔从不一样，四九城积压的层云如棉细的锦被，落踌不落，悬在宸宫、王邸的上头月余，终以瓢泼之势，倾盆浇在头上，心神归一，畅快淋漓。九衢间人不闻败寇的雨零星乱，唯见胜者骏波虎浪，根株附丽者便如雨后春笋，叫人端起许多从前不曾有过的、如今却不得不周旋其中的人欲来。是以，我难有如今日、此夜，躲进留园，恣意闲费光景，做个虚无恬淡的园中客，自也不愿白白舍去今夜素娥的馈赠。】
【可我知，这并非是我可选择的如寄浮生。我虽有憾，却仍可以毫无犹豫甘之如饴的选择那属于我的余生。婉婉有仪】
小荷，我有了牵绊，就像传聿之于你。可我的牵绊，注定是搅弄风云的王、是自小浸染于桂玉的富家子。是以，暂别人间见崇光，却要在不久后，永久地归去人间了。

（我知，如今眼前的她已很难与我记忆中的少女重合；可我更知，她早已蜕变。犹如涅槃般往生归来，继而去往我本无意的地方，却是属于她的归处——我该替她高兴的，可我却不免为她忧心。）
那我同样要你记得，我会永远在这里候你（我与她，除却那俱录觉罗外的缘分，本就有着自年少而来的情谊。）当年，你先离开了那里，可如今却又要一步一步走回去。
（我停顿了。）芝芝，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见过太多葬送在那座城楼中的英姿，也亲见未有硝烟的战场教人面目全非。玉葱轻抚过她鬓边步摇，我知她的发间总会簪上更名贵的燕钗，可我见惯了她遗世的模样，总想着此生可与她览阅山河、漫赏星辰。）
（只是，人生总要有遗憾。）
（携了那支釵，低眉。）归我啦——

【夜鉴湖光，星汉湛光辉。翠微装点上朦胧的墨色，悉数衬着水中粲焕。软谈丽语像容华淡伫的仙人抚顶，温柔又慈蔼，将畴昔晷景娓娓不倦述来，历历在目，更添些想念。有一瞬，我也错辨辰光，再会初入紫闼，略有拘谨的小荷。】
是啊——何处是归途。
【便是那龙楼凤池罢。我曾体会御沟流叶之盼，而今却将要永远地失去这份对山河的盼望，只去祈望东君长殢。九天阊阖，绮筵长续，是一辈子的宴中人。我为自己下定结论，怅惘袭来，却又因她笃定的言语、竭诚的眸光而释愦。伸壁指尖与她交握】
岁有菀枯，故旧不弃。
【云散风流，变炫无穷，唯此间情定。这是鸳俦凤侣之外的万古长青，无关风月，却较风月更动人。她取下的那支雕花玉钗随我多年，自宸宫携出，赏遍京畿景，怕也不愿再归四九。蓦然凝唇，那些更久远的、几乎要遗忘的相遇重归心上。柔荑触在钗尖，一片玉质润霜。】
自承乾收敛而来的宫中旧物，还是我特意求来的赏赐...便取它来换？
【顺手将几上翻过一半的书册合拢，掌覆其上，也笑。】

【不辞山河远。】只等你笔下丹青。【愿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再敬她此间潇洒、敬玉婵清辉，敬过去、此刻、他日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