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苏木虽然年轻，但并没有诸多年轻人熬夜的恶习。每天十点半准时上床，六点半起来，已成规律。
然而搬到齐修远家的第一天，他就不得不打破了这个规律。
卫生间里的水声还没有停下来，墙上的钟表时针堪堪指向五。
苏木随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就这么光着脚，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卫生间门口。
卫生间的门没有被关严，齐修远跪坐在马桶旁边，大概是刚吐过。他扶着墙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撑住洗手池想要漱口。然而才用牙缸接了点水送到嘴边，他又失手把牙缸摔到了洗手池里，扑回到马桶旁又开始吐。
这个跪下去的力度，苏木看着都替他腿疼。
不过这人吐的这么惨，却没发出多少声响。难怪他听见了冲水的声音，才被吵醒。
这次吐完，齐修远就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按下冲水，便靠着墙坐下。他大概没少在凌晨的时候，不得不挤在这样一个小角落里凑合，倚着墙的动作非常熟练。他一只手还卡在肋下，却曲起腿把头靠在了膝盖上，像是打算就在这里睡了一样。
苏木这才拉开门，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怎么了？”
齐修远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平日里看着有些妖娆的桃花眼里湿漉漉的，整个人都变的无辜起来。大概是刚吐过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鼻音，却是温柔的对他笑了笑，“抱歉，还是吵醒你了……我没事，就是喝多了，别怕。”
他觉得他没有穿拖鞋就过来，轻轻碰了他的肩，是因为害怕吗？
苏木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怕。搭在他肩上的手移到了他的手臂上，“要我扶你起来吗？”
既然都被人看见了，还在这里窝着确实也不是个事。齐修远应了一声，却没太用他使劲。而是自己撑着墙勉力站了起来，一步三晃的被他扶去了卧室。
是主卧，苏木才刚从那张床上起来。
齐修远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驻唱，本不需要喝多少酒，是他自己不争气。胃里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他心知是痉挛了，偏偏前几天才从萧璋家里拿回来的药又不知道被他随手扔到哪儿去了。他只能咬牙忍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特别糟糕。却又忍不住有些辗转反侧，把苏木晚上整理好的床单又蹭的皱皱巴巴的。
“要喝点热水吗？”苏木知道他的药就在床头的缝隙里，却提也不提，只有些担忧的摸了把他湿漉漉的额头，“你出了好多汗，却还有些发烧。家里有退烧药吗？”
齐修远不想喝水，这会儿他喝什么估计都会吐，何必麻烦他呢。但是对上小孩亮晶晶的眼眸，他却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下头，“谢谢，但是我家……可能没有药。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会好的。”
“那怎么行！还好我带了，你等我一下。”
苏木说着，已经出去了。他先是兑了一杯温水，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阿司匹林散，撕了两包，倒了进去。

他端着杯子回来时，齐修远又换了个姿势。被子被他团成了一团，用力抱在胸前。见苏木过来，就挣扎着起来，自己喝光了杯子里的冲剂。
他大概是怕自己会吐，所以喝的又快又急。然而多少还是有些勉强，把空了的水杯给苏木后，抿着唇忍了片刻，才躺了回去。
苏木随手把水杯放到床头，看他闭上了眼睛，便坐到了床边。想着自己刚才触碰他的额头时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又大着胆子抬手搭在了他的上腹。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原本抵在上腹的手也失了力气，轻而易举就被苏木取代了位置。苏木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就只是搭在上面，像是想用自己温暖的手心替他暖胃。
实际上齐修远身上的温度却是越来越低，胃里闹得愈发厉害。
直到再难忍受的挣扎起身，也只来得及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垃圾桶艰难的吐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他喝下去的水，然后齐修远便吐不出来什么了。脊背却一直紧绷着，随着肩膀的不断耸动一颤一颤的。
齐修远保持着这个姿势伏在床边良久，从一直压着声音的喉咙里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低吟。肩膀再次耸动了一下，吐了一口殷红的血。然后整个人都脱力的趴在床边，垂着手臂不动了。只是被血水沾染的唇畔，还在往下滴着暗红的血。
一直围在他身边焦急着拍背擦汗的苏木却忽然冷静了下来，也没想着给他叫个救护车，而是打开了电脑。寥寥数笔照着眼前的场景勾画出他的模样，点了保存才好好的扶着齐修远躺好，拿着手机给萧璋打了电话。
这个时间萧璋睡得正香，被电话吵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了个痛快。然后才不爽地问:“谁？”
“是我，苏木。”
“……小木啊。”萧璋和苏南星也算是朋友，而且平时见面的机会要比齐修远还多，对苏木也熟。想着自己好歹算个长辈，却把人骂了一顿，不由就有点尴尬，语气便温和了起来，“这么早找我，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我现在住在齐修远家里。”苏木的声音听起来温软又无辜，“他晕倒了，还吐了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吐血晕倒？这么严重？”萧璋总给齐修远这个作死的二货擦pi股，对他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是非常了解，顿时有些惊讶。他也不敢妄做判断，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稳着声线道:“你别急，我十五分钟以后就能到。在这期间，你先不要挪动他，尽量让他侧躺。”
于是苏木十分乖巧的搂住齐修远的肩，温柔的给他换了个姿势。还蹲在床边，拿着纸，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他唇上的血渍。
他的目光在他恢复了干净苍白的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很想亲上去。但他终究是没有亲，只克制的坐到了旁边，等着萧璋过来。

萧璋扭过头去，不想看他稍好一点就开始到处开屏的嘴脸，却还是很善良的提醒他，“你勾搭上一个小男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不到一周就把人甩了。那个男生在你家门口哭了三天……你要是敢这么对苏木，不说苏南风，就是南星也得过来把你揍哭了。”
“有吗？”齐修远非常不负责的把上一个小情人忘了个一干二净，眼神又飘了出去。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苏木的半个身影。
宽松的睡衣使他的腰身拢的愈发纤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扣进怀里。后脑勺上的头发看着乱蓬蓬的，真想帮他理一理。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厨房，这样为他忙活过了。
“喂。”萧璋见他的神色逐渐沉静下来，轻轻叫了他一声，“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可是苏南星的侄子，见了我都会乖乖叫一声叔。你怎么能……”
“刚把他接回来时，我也想着，要不就算了。这个身份，确实不合适。”齐修远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可是你看到他刚才有多关心我了吗？我一身酒气的回来，在卫生间里吐。他没有怪我吵醒他，也没有嫌弃我。而是过来扶我，还给我擦嘴……从我记事起，只有黎泺……我没想到还能遇见对我这么好的人。”
萧璋对他的过去是知道一些的。虽然他高中才和他认识，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齐老爷子接回家了。但是三天两头都是带着伤来学校的，只有他会问几句——也只是问几句。年轻时候的齐修远，还没有现在这么骚气。问他十句，有八句都是沉默的。久而久之，就算他们关系还算好，也不太想关心了。至于他们的另一个共同好友苏南星……
这个不算，这姑娘年轻的时候能顶十个活牲口，成天就知道拉着他们和别的班男生打架，哪知道关心人啊。
大学以后，齐修远遇到了黎泺，才算是活的像个会哭会笑的活人了。可惜，也只有大学四年而已……
想到黎泺，萧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苏木。只看背影，这两个人还真是像。
萧璋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顿时有些紧张，“你不会是因为黎泺……”

补九楼
五
齐修远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在萧璋试图把他搬下床的时候，他就醒了。
被勾着他腿弯的萧璋吓了一跳。
萧璋也吓了一跳，手一松，就把他摔回到了床上。
齐修远被摔的闷哼了一声，按住上腹蹙紧了眉头，“你……谋杀啊……”
“呸，劳资是医生，是救人命的！”萧璋白了他一眼，“你醒了也好，自己下来。我送你去医院。”
“去哪儿？”齐修远以为自己幻听了，这家伙不是最讨厌医院了吗。
其实萧璋刚毕业的时候在医院任职过一段时间，而且被誉为医学天才，名声不小。后来出了一起医疗事故，不知道怎么冤枉了这位少爷。硬是叫他见着医院都绕道走，他亲爹劝了他多少回都没用。自己是病入膏肓了吗，才能让这位少爷主动陪着去医院。
“医院。”萧璋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你吐了血，只是触诊我没办法判断情况，得去医院拍个片。”
“不去。”齐修远一旦醒了就很难搞。他倒不是讳疾忌医，而是有萧璋这种免费的劳工在，他才不想跑一趟医院，“我就是喝多了，就还和之前……”
“和什么之前！你TM往垃圾桶里看一眼，你吐的这是血！”萧璋的好脾气果然只是昙花一现，面目狰狞的像是想把床上这祸害当场剁了，“你还作死的吃了阿司匹林，我怎么会交你这么蠢的朋友！”
齐修远抱着被子换了个姿势，一脸无辜的看向他，“怎么可能……咳……我连上次从你那里拿的药，都找不到了。”
“在你家垃圾桶里看见的包装袋，难道是我带来的吗。”萧璋瞪了他一眼，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好先给人挂上点滴，观察一下再说。
他也是不会交朋友，一个两个都是狗脾气。
“对不起，那个药是我喂给他的。”一直站在萧璋身后的苏木忽然蚊子哼出了一句，“我看他有些发烧，就……”
齐修远这才注意到他。
这孩子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漂亮的很扎眼，也可以很巧妙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连鼻尖都是红的，眼尾还有些湿润，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齐修远有些费力的坐起来一些，他就主动上前乖巧的扶着他靠到枕头上。齐修远更觉得一颗心软的不成样子，抬手轻轻擦了一下他眼角的泪痕，低哑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起来，“没关系的，不怪你。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你不怪我就好。”苏木有些害羞的低下头，“那个……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他就红着一双耳朵跑了出去，速度快的萧璋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这祸害还不能喝水。
但是……这氛围不对啊。
萧璋看了看害羞跑走的苏木，又看了看手还在上腹打转，眼神已经跟着人家飘出去了的齐修远，恍然大悟。连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臂上，试图把他拍的清醒一点，“你别乱撩啊！苏南风可宝贝这个儿子宝贝的不得了，人家是信任你才把儿子拜托给你的照顾，不是让你勾搭人家的！”
“我知道。但是吧……”齐修远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之前在咖啡店已经勾搭他很久了，似乎是……撩动了。”
萧璋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苏木居然就是他之前说的小美人。
做贼似的看了眼门外，确认苏木还在厨房，他才开始骂人，“擒兽！不要臉！老流盲！那么小你也下得去手！快及时收手吧，少祸害人家孩子！”
“为什么要收手？”齐修远很是不解，“我喜欢他才想撩他，又不会害了他。虽然我确实比他大了十岁吧，但是……我长的年轻呀。”

六
齐修远被他问的一怔，有些自嘲地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没有人可以代替黎泺的。”
“你看，你这不还是念着黎泺吗。”萧璋叹了口气，难得这么语重心长，“你心里有别人，就算眼下真觉着苏木好，也长久不了的。你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要什么长久，能快乐几时是几时。”齐修远对他的说辞浑然不在意，还没有一点愧疚之心，“我是个自私的人，苏木毕竟也不是苏南星的儿子。”
不是他朋友的亲儿子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下手，还是为了只图他自己开心？萧璋被他气的又想骂人，却见苏木过来了，只好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我煮了些粥。”苏木去了那么久，果然不止是去倒水去了的。他好像没发现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对萧璋温吞地笑，“萧叔也饿了吧，如果齐叔的情况稳定了的话，就都一起吃些早饭吧。”
听听，人家孩子还一口一个“齐叔”呢，这人得浑旦成什么样才能说出刚才那些话。
“我不饿。至于他，哼。”萧璋瞪了齐修远一眼，“饿死了也省心！”
苏木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的茫然。
不过话是这么说，萧璋还是拉着苏木仔细的说了一遍齐修远的情况，“他现在不能吃饭，最好也不要喝水。八个小时以后吧，他要是没出现别的情况，再让他吃东西。如果在这期间呕吐，便血或者发烧了的话，也不用找我了，直接打急救电话，把他敲晕了拖走。我上午还约了人，就先走了。对了，口服的药我放在这里了，饭后再让他吃。针他自己会拔。如果很疼……啧，他活该！”
交代完这一长串，萧璋就像过来的时候一样，急匆匆的走了。
看来应该是真的约了人，并且快迟到了。
“萧叔好像很生气啊。”苏木有些疑惑，“你们吵架了吗？”
“他脾气向来不好。”齐修远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就算糊弄过去。他的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折腾了这么久，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但还能对苏木笑的十分风騷，“真是麻烦你了。累了吧，要不要上来补个觉？”
“我坐在旁边就好。”在他面前，苏木表现的很腼腆。搬着凳子坐下的样子乖的像个学生，姿势都板板正正的。
今年才高考完，可不就是个学生。
齐修远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吓着他，又怕太含蓄了没什么效果，正苦恼着，忽然感觉手腕上一暖。
“打点滴的话，手腕这里是不是冷的很难受啊。”苏木只是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就收回了手，“我刚才找米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暖水袋，去给你灌一个吧。”
齐修远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用，这不算什么。”他叫住了苏木，身体往下滑了一些，捂住上腹好像很苦恼的样子，“只是胃还很疼……萧璋那个狠心的，连止疼药都不给我留。”
这话倒也不全是假的，他早上还吐了血，这会儿痛意确实还没散。只是如果他想忍着不表现出来，苏木多半也不会发现。
但是对于这种心软的小可爱，不用苦肉计可惜了。

苏木果然蹙起了眉头，手足无措的搓了搓膝盖，“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一下吗？”
“我记着，在我没晕之前……”齐修远指了指自己的胃，“你把手放上来过。”
“对、对不起！”苏木没想到那个时候他还有印象，顿时紧张起来，“我当时……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我没有觉得被冒犯。”齐修远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挺管用的。可以再来一次吗？”
可是他搭上去不久，他不就吐血晕了吗？管什么用了。
苏木觉得他就算有印象，大概也不是太清楚，这才放下了些戒备。见他坐着辛苦，就小心的扶他躺下，然后把手伸进被子里，试探的搭在了他的腹部。
小伙子的手心就是热乎。
齐修远本来只是找个借口想和他拉进些距离，却没想到胃里的冷痛还真的被他逐渐安抚下来。困倦便一齐涌上来，上下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架。
他记着点滴还没打完，本来不想睡。苏木却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在他的耳畔低低呢喃，“困了就安心睡吧，我帮你看着点滴。”
于是齐修远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跌进了黑甜乡，全然不知道看着腼腆单纯的苏木已然褪下了楚楚可怜的兔子皮，手掌在他的腰腹上转了一圈。
这次苏木倒是没干什么，只是感受了一下他有些凸出的肋骨。恋恋不舍的在他微拢的眉心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这般脆弱的模样，这般的信任与依赖。
真想他能一直这样病下去。
现在他可以确定，齐修远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他忘了。但这些年来，他却一直没能忘了齐修远。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出了车祸，住在医院里。苏南风很忙，不常来看他。反而是苏南星这个和他不算亲厚的小姑，总在放学后过来。
那天有一个少年和她一起去了病房，就是齐修远。
而苏木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好几天的生母，终究是没能再抢救回来。
医生来通知他们这个消息时，他根本不觉得难过。甚至有些冷漠的看着小姑特意避开他，出去给苏南风打电话。齐修远没有和她一起出去，而是坐在床边，有些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别难过，妈妈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十几岁的齐修远还不太会哄人，连语气都有些僵硬。
苏木当然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也一点都不难过。却很喜欢这种触摸，乖乖的坐着没躲。
那日一别，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齐修远。但缘分却叫他们在咖啡店相遇了。他给过他好几天的机会，他却每天都坐在那个位置，故意摆出最好看的姿势沟引他。
那就不能怪他步步为营了。
他长大了，再也不会放过他。

七
夏天的雨下的很大，厚重的云遮天蔽日，仿佛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齐修远睡得有些恍惚，忽然一脸惊吓的去看手上的针。还好还好，已经被拔下来了。不然肯定得回流不少血，弄一地他还得擦。
他揉了揉眼睛，环顾了一下周围，没看着苏木。正巧自己也饿了，便想下床看看。
脚刚一沾地，却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不及反应，便控制不住的跪在了地上。膝盖与地板亲密接触，发出不小的声响。
苏木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只勺子
“齐叔，你怎么了？胃还疼吗？”他揽住他的腰，扶了几次才把他扶到床上，又拎着勺子慌乱的去找手机，“都怪我，看你睡得沉，还以为没事了。我这就给萧叔打电话。”
“不用，没事。”齐修远抬起惨白的脸对他笑了笑，就用力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这次不是胃，而是腿。也不只是疼，膝关节处似有千虫白蚁，不住啃食爬过，痛意里更带出一阵麻痒，所以尤其难忍。
苏木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却不知道腿疼又该怎么办。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萧璋的电话犹如救命稻草一般拨了过来。
“萧叔。”苏木急忙接起，“齐叔他……”
“他腿疼是不是，啧，我一时半会儿还过不去。”萧璋有些懊恼，只能厚着脸皮拜托他，“他家里应该有热水袋，麻烦你找一找，灌完直接按他膝盖上。还有药……算了，估计这祸害又不知道手贱的把药都扔哪儿去了。等我过去的时候再带给他。”
“你告诉我药名，我去买。”苏木看了一眼齐修远，好像很是心疼他一般，音色听起来很是柔软，“他很疼，我得帮帮他。”
听听，多好一孩子啊，齐修远那老浑旦怎么好意思打他主意的！
萧璋到底是他的亲朋友，虽然心里在骂人，但还是痛快的告诉了苏木药名。并再三拜托他看好齐修远，今天务必不能让他出门。
苏木一一应了，把勺子带回了厨房，又拿了灌好的热水袋过来。一把将齐修远的裤腿推上去，才后知后觉的红了面颊，试探的把热水袋放到他的膝盖上。
他的腿……好细。又白又细又长，小腿上偏偏还包裹着紧实的肌肉，真是漂亮极了。
齐修远自己按住热水袋，却故意用小指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背。这家伙疼了一脑门的汗，居然还有闲心和他说笑，“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苏木倏然把手收回来，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跳开一步，“我、我……去买药！你好好躺着，稍等我一会儿。”
“这么大的雨……”齐修远想说算了，反正等雨停了，他自然会好。苏木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拿着伞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放下热水袋，有些艰难的拖着半残的腿，挪去了音乐室的窗前。从这里望下去，正好能看到苏木的身影。那小家伙举着伞，被风吹的左右直晃，肯定大半身都淋湿了。
众所周知，雨下的太大，打伞是没有什么效果的。
齐修远扶住窗台，见他干脆收了伞，在雨里奔跑起来。
多好的小孩，不勾搭到手可惜了。

苏木匆忙回来时，没看见齐修远，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喊了两声齐叔，才在音乐室听到一点声响。
这个作死的，又是吐血又是腿疼，居然还站在这里对着空调吹了那么久。这会儿嗓子已然哑了，只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笑。见他满头满身的水，还指了指卫生间，用口型示意他去洗个热水澡。
苏木当然是先把他就近扶到他的折叠床上，再给人倒水拿药。看着他吃完，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粥和一点小咸菜。
“差不多到八个小时了，粥我在你醒之前热过，这会儿喝正好。”苏木不知从哪变出来一个小桌板支到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一把脸上直往下淌的雨水，“你先慢慢吃，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很快就过来。”
他要是能生个儿子，估计都不会这么孝顺。
这小家伙怎么还叫他叔，自己不觉得别扭吗。他要是真对他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不说会不会是对他这么仔细，在咖啡店，就不会主动让他加微信。
真当他没看出来那是他的个人号吗。
苏木只简单冲洗了一下，不到五分钟就擦着头发出来了。他没关他那屋的门，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齐修远正靠在床上看手机。另一只手虽然拿着勺，看着也没吃多少，只是一小碗的粥，还剩了一多半。
有这么难吃？
苏木放轻脚步，走近了些，已经能看清他给对方发的消息了:[嗓子哑了，今天不去了。]
对方回的很快:[别呀齐哥，小店指着你吃饭呢。你就是不唱歌，来转转也能吸引一堆女客户。]
[不了。我卖艺不卖笑。]
[我说真的，昨儿百鸟朝凤太炸了。你不唱歌可以再吹点什么呀，比如二泉映月？]
[……那是二胡的曲子。]
不过想一想，去拉段二胡也不是不行，符合他的气质。齐修远这么想着，就想答应下来。
眼看着“行，那我晚上过去”几个字已经打完了，苏木眼疾手快的抢过他的手机，果断从消息界面退了出来。
他说怎么萧璋会嘱咐他一定不要让齐修远出门呢。原来这人都这样了，还真想往外跑。酒吧有什么好的，酒吧是他第二个家？
他就那么喜欢站在舞台上，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吗。
“你……”齐修远被他吓了一跳，居然发出了一个音节。然后他就有些痛苦的捂住喉咙，说不出话来了。
“都这样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吧，齐叔。”
怎么又叫他叔呢。
齐修远有些不满的蹙了下眉，忽然伸手，做出去抢自己手机的样子。苏木自然伸长了手臂不肯给他，他居然拉住了他的手臂，趁他重心不稳的时候，用力把他往怀里一拽。
为了避免撞翻小桌板，苏木自然只能顺势摔到了他怀里。
他虽然看着瘦，也是个成年男人了。就是一身的骨头加起来都不轻，及时撑了把床，显然还是把他砸疼了。齐修远却不在意，只顿住呼吸片刻，就揽住他的背，让他靠的自己更近。
“以后，叫名字就好。”他的唇擦过苏木的耳朵，用气音对他说。
苏木猛的往后一躲，到底是把小桌板整个打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少年的一张脸都红透了，眼看着半碗粥都撒在了被子上，直接把他的被子一并抱走了。
齐修远怕自己玩脱了，把他惹生气就得不偿失了。伸头去看时，正看见他红着耳朵，在给他换被罩。
原来不是生气，是害羞了。
他看上的人可真贤惠。

八
苏木换完被罩，又抱着被子回去，仔细的盖在了齐修远的身上。然后倒了杯温水过来，递给他一把药片。
“怎么又吃药。”齐修远刚欣赏完他家小美人娇羞的模样，这会儿正神清气爽。看到药片的一瞬间，就嫌弃的蹙紧了眉。
如果不是病到起不来，他是很抗拒吃药的。毕竟这玩意儿，怎么吞都有股怪味。
“是萧叔离开之前留下的，特意说了让你吃完饭就吃呢。”小美人又把手往他眼前递了递，“你不要任性，生病了就是要吃药的啊。”
齐修远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就抓住他的手腕，凑过去用嘴唇抿走了他手心里的药。接过水杯喝水的时候，都没有松开他。
苏木只觉得手心一阵湿漉漉温软，那坏笑着的人已靠回了床头，手心里的热度才渐渐散去。刚褪去红晕的面颊却是又烫了起来，几乎要把他蒸熟了。
“齐、齐叔。”苏木挣扎了一下，反而被他攥的更紧了，舌头都有些不利索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你把手伸过来，让我吃的呀。”齐修远对他眨了下眼睛，眸子里竟透出几分少年人一般飞扬的神采。低哑的音色微微上扬，听起来倒不像个病人，像是欢场上游刃有余的贵公子，“如果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在咖啡店的时候就不会让我加你的微信。如今却一口一个齐叔，倒叫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我想着……你是小姑的朋友。”苏木微微垂下眼眸，像什么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般。如果他长了一对耳朵，这会儿肯定已经无精打采的耷拉下去了，“我爸也让我这么叫你。我们不能……”
确实是不好把人逼得太急了，万一吓跑了怎么办。齐修远这么想着，也就松开了手，反而故作不解的看向他，“连在这里陪我一会儿都不行吗？哎呀，可怜我一个病人，你居然想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会儿他倒想起来自己是个病人了。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没有底线的示弱撒娇，苏木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嗫嚅出一点声音，“好吧……那你今晚不要出去。”
齐修远当着他的面给那人回了拒绝的消息，也不管对方发表情包怎么撒泼打滚，把屏幕一锁就放到了枕边。然后抱着手臂，等苏木兑现承诺。
“你等我一下。”苏木好声好气的嘱咐了一句，拿着他的水杯出去了。没一会儿果然就回来了，还拿了自己的电脑过来。
齐修远的折叠床自然没有多大，只是他瘦，躺在上面也只占据了一半的地方。苏木挨着他坐到另一半，慢慢挤进他的被窝。还细心的用自己的小腿靠在他还有些寒冷僵硬的膝侧，把电脑放到被子上，找了部搞笑电影给他看。
大概没有人能拒绝无厘头的喜剧，不用动什么脑筋，只要跟着角色笑就好了。
齐修远没再想着怎么撩他的小美人，他害羞的小美人也没再红着脸躲开。他们挨着坐在床上，都彻底放松下来，跟着电影情节开怀大笑，快乐又温馨。就好像他们一直这样生活在一起，没有任何的生疏与隔阂。
这对齐修远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哪怕是当初和黎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想着怎样能讨他欢心，怎样能让他离不开自己。
因为黎泺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他说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却又躲着他。他对他无微不至，却又惧怕流言蜚语。
事实也证明，没有人会离不开他。谁离了他都行，谁离了他都还能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此刻，他却完全不需要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苏木就坐在他身侧，他的腿贴着他的腿，他的肩膀挨着他的肩膀。他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感受着他笑起来时的颤动。
他对他没有一点防备。即便几次羞涩的想要逃走，被他用苦肉计骗一骗，就又心软的回来了。
可惜，这样难得的温馨，却没能持续到电影结束。

齐修远的手机铃声是五环之歌，响起来的时候机身都跟着震，想装没听见都不行。他示意苏木先暂停一下接起了电话。
“两个小时以后有个酒会，地址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冷冰冰的命令，一如既往是那老头的风格。
如果是平时，但凡齐修远还剩一口气，就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可是今天他的家里太温暖了，苏木正微微侧着头看他。他沉吟了片刻，便试探着道:“抱歉，爸。我不太舒服，今天可以不过去吗？”
“你不过去谁给文郁挡酒？他今天才犯了胃病，我今天又去了外地，难道要他自己去应酬？你自小就不务正业，比文郁大那么多却没他一半懂事。齐家的未来指不上你，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了？”
“……好的，我很快就到。”冷沉的指责就像一把厚重的枷锁，把齐修远牢牢套在其中。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迅速应了下来。
电话也在瞬间被挂断。
齐修远放下手机，正对上苏木有些埋怨的目光。
“你答应我，今天不出门的。”小孩儿抿了抿唇，语气里满满都是幽怨。
“不好意思啦，这不是事发突然。”齐修远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把他的头，活动了一下还不太便利的膝盖，下床去找他唯一一套人模狗样的西装，“这个时间的酒会，应该不会结束的太晚。你有什么想吃的宵夜吗，我可以顺路带回来，就当给你赔罪。”
苏木看着他背对着自己，一件一件褪去身上的衣服。目光有些贪婪的在他劲瘦的脊背上游离了一圈，又克制着收回。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齐修远已经套上了西装外套，一边系扣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你的胃病也很重，这种天气腿还会疼。”苏木的音色陡然有些阴霾，“他是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哎？你这是在为我抱不平吗？”齐修远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随手揉了把他的头发，笑弯了眼睛，“没必要在意这些，苏木，乖乖在家等我。你要是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就随便买了啊。”
他在逃避他的问题。
苏木低着头，任他把自己的头发揉搓成一堆乱草。听着他开门出去，干脆退出了暂停的电影，拿着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于叔，是我，苏木。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了。”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想要一份齐修远的资料。包括他从出生到现在发生过的任何事，我都想知道。”
“我能想干什么，只是现在住在他家里，对他有些好奇……于叔，我是父亲的唯一继承人。他近几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已经在引导我熟悉公司了，你知道吧。”
“于叔果然是个聪明人。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这件事，不要让我爸知道。”
夜色沉沉，没人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少秘密。

九
齐文郁十五岁开始处理公司事务，齐修远二十岁帮他挡酒。八年来，他是神童，是齐家的希望，而他只是个保全这位小太子爷的，工具。
不平衡的心理确实是有，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齐修远轻车熟路的挤过人群，一把顺走了他手上的酒杯，对着围过来那几位衣着光鲜却各怀鬼胎的人笑了笑，“几位都是熟人了，知道我弟弟身体不好。怎么能趁我不在，就欺负他呢。”
“我们怎么敢，只是预祝大家，合作愉快。”他们的语气有些尴尬。大家都传，齐家这位大公子虽不学无术，对他的弟弟却是真心疼爱。他毕竟姓齐，这样随意的调侃，他们也只能陪笑而已。
“承你吉言。”齐修远举杯示意了一下，很给面子的把一杯酒都灌了下去。
他其实很厌恶这样的酒会，每个人都心思各异。笑容只是表现出来蛊惑人心的工具，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虚伪。
因而，他的眸光锋利的有些过分。除了常合作的几个熟人，倒很少有不长眼色的过来找不自在。
齐文郁在他身侧，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他这位弟弟比他小了五岁，明明已经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八年，面上竟还能显露出独属于少年人的天真，“哥哥，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天气不好，你的腿……没事吧。”
他居然知道？
齐修远怔了片刻，又自嘲一笑。
他当然知道。是他亲眼看着，齐祯怎么罚他跪了半宿，又怎么打折了他的腿。
“顾好你自己吧。”齐修远避开他的手，“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必和我演兄弟情深了。”
齐文郁抿着唇缩回手，尚显稚嫩的面庞看着有些委屈和无辜。
他们毕竟有同一个爹，长相多少有几分相似。齐修远惯会用的把戏，他做来似乎更得心应手。只是这招他向来只是用来勾搭美人的，可对自己弟弟的这副模样不感兴趣。
这个时间的酒会，结束的果然不晚。齐修远冷眼看着齐文郁熟练的与几位宾客道别，把这位少爷送进了专门来接他的车里。
他的车里除了司机，居然还有一位熟人。
萧璋见齐文郁上车，就把准备好的药递了过去。他却摇了摇头，看起来面色还好，“谢谢你，萧医生。但是有哥哥在，我没事。”
哥哥？
萧璋惊悚的往窗外看去，果然看见了自己好友的脸。他的面上还泛着病态的苍白，正抱着手臂，笑吟吟的看着他。
要是放在平时，齐修远这么不遵医嘱，萧璋早就开始骂街了。但在这个时候看见他，他多少有点心虚。急急从车上下来，也只是小声问了一句，“不是不让你出门。”
“不提那个老头吧。我今天要是不过来，你得多心疼他啊。”齐修远还是笑着，语气却冷淡了不少，“你早上匆忙离开，应该就是急着去看他吧。倒是我，拖累萧医生了。”
“齐修远！”萧璋被他阴阳怪气的态度激的有些生气，“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是，这么多年的交情。”齐修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面色陡然又白下去几分，“他齐文郁是除了你之外再请不到医生了吗？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你当真不知道？”
“不是，这事儿和文郁没关系，是我自己……”萧璋下意识的维护了齐文郁一句，察觉到自己好友愈发沉下去的目光，幽幽叹了口气，“修远，长辈们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算在他头上。我知道齐总对你是很过分，但是文郁是真心拿你当哥哥看的。”
“我受不起。”齐修远后退了半步，引在胳膊下的手掌用力往下陷了几分。他的面上虽始终都是一片淡漠，唇畔隐约的笑意却已然消失了，“他在等你。你陪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