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过积水潭一场滂沱的雨幕后，我复又收到了来自朔放的请帖。确切地说，当是赔罪贴。既是他做东，那我绝不与他客气，遂指名道姓点了簋街的淮阳菜馆。在应约之日，又刻意摆谱，迟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姗姗来迟。登上二楼，拨开雅间的门帘，一眼瞧见里边儿坐着的人，不觉一笑。】
【徐徐撩袍入座，不及与他言语，径直端起手边茶汤，浅抿一口。而后背脊靠座，冲他泰然一笑。】
姑且算你今日有良心——

【抬目看对座江峋，未待他将话道尽，就疏朗笑开】
前时我赴巴蜀，恰好遇到叩德家表妹，为护送她归京，便决定晚几天再回。
【置犀角扳指于案，一贯利落潇洒的姿态，好似自己并非功败垂成的绿原败将，而是解囊千金的慷慨豪雄】
上回赛马输给你的。【言辞虽诚挚坦荡，但我自幼意气爱胜，心底俨然不服】若你近日得闲，还愿与你燕郊再战！
正值昼午，喝甚么茶【扬眉展笑，眼风睇向楼角那厮】小二，拿酒来！

两个渣男的对决！

【听他道尽其中缘由，我只啧啧称赞】原是护花去了。
【理所应当地接过他递来的犀角扳指，将它握于手中，只粗粗扫过一眼，旋即放入广袖。待得店小二拎来坛子，我率先抻臂，将各自手边的大碗盛满。而后款款落座，单手抬起酒碗，向他挑眉一笑，云淡风轻地掷下四字】
随时奉陪。
【一仰头，醇酒入喉，有些许的辣意冲上鼻头，毫不在意地用袖口草草拭干唇角酒渍。适逢小厮将菜上齐，一壁伸筷，一壁与他叙话。】怎么样，巴蜀之行可还顺利？

【江峋既倾杯在前，我便不拘礼格，豪饮那壶醇烈的白云边。末了，方反应到他那句“护花”，只摆手大笑】
我表妹怜齐，你见过的。上回在铁狮子胡同，邀我俩戏鹦鹉那位。要论风流缊藉（游手好闲），她可不输京中纨绔。
【“巴蜀之行还顺利？”】
当然【信手搁金樽，朗声澄爽无双，眉宇间一片意气】我此行还渡贡山泸水，沿途将峨眉、青城、剑阁都赏个遍！除却在西岭遇暴雨，车顿马难行以外，蜀道无危可言。
【到底未及弱冠，血气方刚难收。对骏骑、鸿酒、枭姬的赞誉更直言不讳】
甘孜的敦煌舞婢也值得一看。古有唐天子爱羌笛胡旋，前次终能见识。

有些印象。
【试图从他浅尝辄止的描述中回想去当日见过的好颜色，最后却还是溃败于繁复的记忆中。姑且将这世上的女子分为两类：自由的与不自由的。或许这位表妹早在我眼中自动归为不自由的那一类，因了她与朔放亲缘上存有的纠葛，是以并未用心过描摹她的容颜。我爱追慕自由的春光，而那些不自由的一枝春，索性就让它停留在别人的树梢上罢。】
【淮扬菜入口有些甜味，同眼前人口中所述的场景并不相衬。我艳羡他能提步丈量江河，更重要的是——】
那你是经哪条路归京的？【稍稍举起筷中菜，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向他笑谈】可有路过这里？
【可有路过扬州。】

【松木酒桌上，齐然罗列着蟹粉狮子头、白袍虾仁、文思豆腐、拆烩鲢鱼、开洋洲蒲等南域珍馐】
【一壁下筷尝新，一壁欣然答话】我们一路北上，从甘肃平凉出发，经汉中府、太原府回山海关，还未经过东南部。
早闻江南风光好，可少了个契机去。【兴致正浓，笑意盎然上剑眉。再扬朗声时，竟是“反客为主”问他】怎么，你选这家淮扬菜，是想邀我去云龙山登高？还是去瘦西湖游船？
【忽忆起前次被友人嘲“不解文雅”，还没等来江峋的答复，我就率先义愤填膺】
你莫信费扬古那小子胡诌！甭管那江都淮剧，还是苏州评弹，我都听得懂。

【默不作声地聆听着他朗朗述来，尤其是后边儿一连串的地名，满篇琳琅，却独独没有我所魂牵梦萦的故土。一勺豆腐羹入口，软嫩清醇，入口即化，更是满目的乡愁挟来。垂首为自己将碗中的醇酒添满，再抬目向他，拓开了眉目间的愁郁，只为他展现清朗笑意，稍稍颔首，抻臂安抚他道。】
我知道，你素来是：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抬碗向他示意，而后饮了半碗，又揶揄他道。】真是稀奇。带着小娘子，不去江南烟柳地，怎么专门往那些地方跑？【手指摩挲着下颔，朝他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笑他】你小子，心眼多着呢。

老公好帅啊🤤

【与他对饮罢，因那白云烈酒太爽利，我袖都不闲，又再贪几杯】
哈哈哈，怎么尽说我？【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故意打趣、也玩味笑开】不如讲讲你自己。
【彼时高堂正兴琼林宴，早闻同窗人谈过，那满座金麟的朝筵是何等璨荣辉煌。然我深知庙宇如樊笼，倘若决意以身捐黎民，便算同逍遥清风作别】
你最近还去燕山书院不，后面又有什么打算？
【再添一句】若我早几日归京，恐怕难逃上次制科。

我自己？那就没什么可讲的了。
【那日他的失约，为我带来一桩旖旎的相逢。但这不必与朔放分享，因为它不够重要。复又无谓一笑，继续拈筷添菜，菜入口中，才能为我纾解些微的乡愁。这本是畅快的，假若他不曾提及后面的事情。手上动作有一瞬的僵滞，眸中掠过几分不自在，旋即消弭。抬头向他，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我对登科没有兴趣。【是不能有兴趣。】所以，且就对付着读读罢。
【睨他一眼，难得松口。】而你不一样。若你有心，自个人早做打算。

【本就醉兴正高，听到那句“对付着读”，只停了斗酒觞、洋洋洒洒大笑】
有那时间去书院听“圣哲”讲风凉话，还不如去漠北秋狩春猎。
【仍觉宴意未尽，又呼侍郎呈十洲酿来，欲邀对座再倾盏】
哪用早做打算【率言一顿，饮后更轻狂】我打算驰骋社稷间，为东海作相、为华山作臣，那荣名豪誉有何用？不当困我！
【渐难闻清江峋的劝阻，更将父母对自己登科的期许一忘而空。满楼喧嚣鼎沸里，唯独举杯声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