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雪
~BITTER~
又下雪了。
这个初冬雪多的反常。
蓝泽望着窗外的苍茫景象，一瞬间有些出神。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渐渐靠近落地窗。额头靠在异常冰冷的玻璃上，呼吸的水汽让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
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那是一种没有颜色的颜色。
而且还如此刺眼，一瞬间有想要流泪的错觉。
蓝泽不知道脑海中应该想些什么。刚刚从外婆的病房出来。学医这么多年，他十分清楚，以外婆现在依靠各种器械维持的生命，在未来的每时每刻都可能消逝。
其实他似乎应该有了一个接受这个事实的充足时间。外婆已经处于这般不知人事的状态近半年了。他每次坐在外婆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时，都在想他还能这样握多久。
可是他还是怕到不敢去想。如果这世界上一个珍惜他需要他的人都不在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纯净的糖晶一般的雪，嘴中却泛起了浓重的苦涩滋味。
玻璃外面的寒气悄无声息的渗透进来。
蓝泽觉得寒冷的本能把他的意识拉回到冰冷到不近人情的医院走廊。他还有工作要做。
蓝泽踏进那部见证无数生死的电梯，很庆幸现在没有其他人。
无意识的把左手放在胸前，微微扣起手指，专注地看着手指的纹路。再也没有其他念头。
电梯下降的时候，失重的像沉入了地下的世界。
~ENVY~
推门进入那间写着“松竹梅魅禄”的病房时，蓝色的制服被满屋子暖色调的气氛衬得格格不入。所以他真的很想转身离开。可是蓝泽是一名负责任的医生。
一张病床被一群前来探病的人围得根本看不到病人。只听橘医生交代说，这是一位英勇负伤的警察。
蓝泽的身影开始并没有引起这群人的注意。
这位叫松竹梅的光荣警官那群穿着警服的同事站在外围对他嘘寒问暖，窗边站着五位一看就家世不凡的年轻男女表情关切，而一位看上去十分严肃的，似是他父亲的中年男人站在床前没怎么说话，倒是一位漂亮的夫人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夸张的宝贝儿子宝贝儿子叫个不停。
蓝泽看着这一切，真是热闹到虚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的人关心牵挂着，在他是不可想象的。
他正在犹豫着寻找打断融洽氛围的最佳时机，那位病人却为他解了围。
“哎呀，妈你省省你的话给我爸说吧，大家也都先回去吧，医生要给我检查了！人家都已经等很久啦！”
这时众人的嘈杂声戛然而止，非常有默契的齐看向被挤在门口的蓝泽。
蓝泽很不适应这种众人的注视，只能微微颔首，清下嗓子说：“对不起，各位请先回去吧，探视时间已经过了，现在是诊察时间。”
于是人群散开，陆续撤离出病房。
蓝泽终于看到了这位负伤的年轻警察。
比想象的还要年轻。确实很有英气。
一头金色蓬松的头发。应该颇有人气的脸。
蓝泽在心里无意义的想。
叫松竹梅的警察，不，应该是警官，在人群散去后，毫不动摇的用清澈的眼睛望向他。蓝泽很不争气的没有理由的把视线移开，戴上了听诊器开始例行检查。没有再说一句话。
或许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那个人在病房中那扇不大的窗户所透过的光线下，即使是被雪的清冷光线映照着，周身仍然散发着温暖又安详的气息。
他被那么多人在意着。
蓝泽知道，他嫉妒他。
~IMAGE~
蓝泽的身影，即使是在众人身体重重叠叠的缝隙中看到，魅禄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其实他也不过是第三次见到蓝泽。
那天上午同属的一位小警察受了点伤。魅禄觉得反正闲着没事就陪他去了医院。
选择医院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翔北。最近这家医院的直升机急救非常出名，连魅禄也产生了好奇心，早就想到这儿一睹直升机的风采。
他把同事安顿下后就独自出来寻找直升机的芳容。但找到停机场地时，失望的发现向往的直升机竟然不在。这时忽然见到急救人员从紧急出口推着担架冲出来，他心中甚是惊喜：这下可要看到直升机急救的全过程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飞机机翼的轰鸣声直升机出现在了天空一角。他不得不赞叹这直升机急救的确是高效，一转眼的功夫医护人员已经把病人从机舱里送上了早就备好的急救床运往手术室。
忽然一个蓝色的身形占据了他的眼幕。
……魅禄终于体会到电影中那种慢镜特写。
这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医生，全身心都在急救中。
在他周围流动的空气，似乎固化成抽象的漩涡，他每一个流畅的动作都带上优雅的美感。
从远处看不清他的脸。
只能看到那个清瘦的，单薄的身影把他生命的所有能量努力注入到眼前的病人体内。
从来不懂医疗的魅禄即使远隔几十米也能体察到这位医生坚定的救治心情。
把别人的生命尊崇到如此地步的医生。
魅禄还有点回不过神儿。盯着早已无人的紧急出口，他才发现刚刚自己好像连呼吸的节奏都打乱了。
和同事一起离开翔北医院时，正是下午两点左右，本应阳光强烈的时间，却被不知何时到来的云彩遮的有些阴沉。
魅禄忍不住再次回望那架带给他震撼的直升机。
那个巨大的机械在地上投出黑色的阴影，彰显着医院这个场所里，生死间的微妙。
不过魅禄的视线被一抹小小的蓝色揪住了。就在直升机后面的建筑物顶上，刚刚那个蓝衣医生背靠着天台的扶手，一丝不苟的站着。
虽然距离很远，但魅禄知道自己不会错。那位医生散发的气场，将他独立出这个空间，让他即使是在东京喧闹拥挤的街头，在几千几万人中，也不会混淆。
魅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楼下看了多久。他叫同事先走，自己就那样站在楼下，不知困倦的看着那个身影。
直到医生拥有优美曲线的背慢慢撤离斑驳的扶手，直到医生消失在天台灰暗的色块里。
这个被骄傲和寂寞捆绑的蓝色身影，嵌在当时不明净甚至有些脏的灰色天空，显得愈发高贵。
深深刻在魅禄的脑海里。
……你把病人看得那么重，你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CURE~
现在身份变为病人的魅禄，难得老实安静的接受诊察。
其实他还在借机狠狠审视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的医生。
哈，从名牌看到“蓝泽耕作”这个名字时，心里吐槽还真是普通的名字啊。
整个人精致而严谨。浑身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息，实则更为引人遐想。
尤其那双黑亮如黑曜石的眼睛。纯净的像未染的雪原。
只是……真的太寂寥了。
从里到外渗透着空洞的寂寞。
无底洞。
后来的几次查房时间里，魅禄总在想找点话题，无奈蓝泽除了看病时必须说的言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兴致吐露。
魅禄受的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眼看就要出院工作了。
但魅禄是个积极的行动派。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医院。
在他出院前的最后一次诊察结束后，他注意到蓝泽抬眼看见窗外飘着雪，出门的步伐停顿了两秒。等蓝泽回过神想要转身离开时，魅禄坐在床沿一把拉住了蓝泽的衣角。
“……”蓝泽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用眼神对魅禄进行询问。
魅禄感觉真不爽。怎么连对他说句话都这么吝惜呢？
“蓝泽医生，我要是再来医院复查的话，还能请你为我诊治么？”
蓝泽觉得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慢半拍的无声点头。
“……”这样简单的场景，反而让魅禄无话可说。气氛沉寂的连雪花拍在玻璃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魅禄没有理由不松开手。就放开了抓着蓝泽衣角的手。
蓝泽盯着魅禄松开的手，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这真是双漂亮的手。纤长温柔。却又有爆发力和执着。
这双手一定能写出潇洒的字体。这双手一定会轻柔的抚摸大狗的头。这双手……
如果不放开他就好了。
也许这个一瞬间有点长，魅禄似乎注意到蓝泽的恍惚。他有些惊讶的望向蓝泽的眼睛。那一晃而过的是？
蓝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句“失礼了”就转身想像逃一般离开。
而刚刚那双他看到的手，捉住了他的手。


“那蓝泽医生，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呢？”
朋友？朋友应该互相了解吧。应该有共同语言吧。应该有共鸣的生活背景吧。我们有什么？
你怎么会了解小时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支撑到现在？
你怎么会了解为看到奶奶的笑容我比别人付出多少努力考取满分？
你怎么会了解开运动会玩两人三脚和班主任一起上场是怎样的难过？
你怎么会了解我受到多少嘲讽而在风中咬着面包流着泪立下成为名医的誓言？
你拥有我羡慕我渴望的一切。而你任性的说要我们成为朋友。
蓝泽盯着魅禄的眼睛。他没有看到一丝玩笑的意味。而且魅禄的眼中还流露着赤裸纯粹的诚恳。像一只金毛的大狗狗摇着尾巴，请求主人带回家。
明明有那么多理由拒绝这个有点荒唐可笑的要求。可是……
蓝泽望着窗台还在不断堆积的雪，轻轻的说，“也许吧。”
大概是因为，那只手通过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太容易让人沉溺了。
只是因为，人类在异常寒冷的冬天，那种寻求热度的本能。
~GIFT~
推开诊室的门，蓝泽不禁叹了口气。两个孩子所在的诊室还真是吵。
一个是十二岁的孩子，一个是二十二岁的孩子。
见蓝泽进来，魅禄和那小男孩坐在诊室的床上晃着脚，偷笑着达成某种默契，打住了刚刚的有说有笑，但仍然时不时瞄一眼蓝泽。
哪有这么大块头的孩子！蓝泽无奈的想。
“好了，小健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很快就又能踢足球了。”
蓝泽摸摸小男孩的毛茸茸的脑袋说。
小健和母亲走出诊室之前，又跑去拉过魅禄，示意魅禄俯身，然后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两个人非常熟络的告别后，小健开心的离开了。
只有两个人的诊室忽然安静下来。不过这种安静令人很放松，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信任。
魅禄出院后还是会常来医院。开始面对找着各种奇怪理由来医院看病的魅禄，蓝泽与他单独相处时还是有些拘谨，但魅禄的自然真诚也许真的有些感染了蓝泽，现在他们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舒服放松的享受相处的时光。
魅禄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飘忽，流淌在空气里：“蓝泽啊，今天找你真的是来请你为我治病哦。”
蓝泽并没在意，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怎么了”。
魅禄坐在就诊的专用椅上，小心翼翼地卷起了右臂的衣袖。
蓝泽没想到会是感染的很严重的长长刀口。在魅禄细致的皮肤上尤其触目惊心。
“这是……”连蓝泽都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无法遮掩的颤抖。
魅禄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嘴上却打着哈哈，“没什么啦就是抓一个罪犯时先被划了一刀又一起打到了河里……”
“你怎么不早点来看？”声音很冷。
“啊当时稍一处理不再流血了就没在意……没想到后来感染的这么厉害……”
蓝泽懒得再听废话，转身取过药箱，取出药棉开始利落的处理伤口。
“啊啊啊！蓝泽医生您轻点啊！！”
蓝泽皱眉，他已经很轻了啊还喊这么大声，这人果然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今天难得是个有着温暖太阳的冬日。已经快是黄昏的时间，太阳不遗余力的散发着所有的能量，给房间里的所有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魅禄逆光而坐，蓝泽看不见他的表情，在处理伤口的同时，余光瞥见这个金色的轮廓，那头在光线下显得更浅更柔软的金发，忽然让他联想起刚刚摸过的小健的脑袋。
魅禄觉得从没这么感动过。这一定是神赐予的礼物。
蓝泽的手指灵活的为伤口做着清理，暖色光线铺陈在蓝泽全身，把他的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
那个一丝不苟技术熟练上药的表情。
那个蹙眉争取涂药更轻些的表情。
是那个毫无防备，善良又温柔的蓝泽。
魅禄临走前，带着笑意对蓝泽说：“你知道那个孩子临走前悄悄告诉我什么吗？”
他说，蓝泽医生真是个温柔的好人，你要让他多笑笑哦。
蓝泽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回应，低头说你快回去吧我还有工作。注意不要吃辛辣食物伤口不要再沾水。


“我是如此需要你……”
魅禄话语的音尾消失在冬天夜晚潮湿寒冷的空气里。身体向下滑去。
蓝泽反射般的抱住魅禄。手上是异常烫人的湿滑触感。
~ALONE~
蓝泽的手还在发抖。
魅禄已经送到了翔北的手术室里。苍白的像是覆盖了一层雪。
手术室的其他医生都在忙碌着做术前的准备工作，而蓝泽站在旁边脑中一片空白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敢参与这次手术。
他害怕如果魅禄有什么万一他再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橘医生他们剪开魅禄的衣服，看到两枚子弹深深埋入了心脏稍靠下的位置。这是个很微妙的地方。如果把子弹取出时伤及动脉是十分危险的。现在已经流了很多血。
就在医生们焦灼地讨论手术方案时，传来了悲伤但坚定的声音。
“请让我来做手术。”
蓝泽的世界从前是黑白色的。所有的事只有极端的黑或白。
常常在自己一人的小公寓里觉得冷。
做得一手不错的料理也没有机会给什么人展示。
但是。
一切有了改观的可能。
那个带着阳光味道闯进他生活的人。
那个有着好看又温暖的双手的人。
那个会在桌上特意为他留下可爱棒棒糖的人。
与其将来后悔今天的失败，也好过将来痛恨什么也没做的自己。
蓝泽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他终于对自己承认，他其实不想一个人。
~CANDY~
还是雪雪雪。
蓝泽难得的空闲时间，就在魅禄的病房度过。
魅禄已经这样沉睡三天了。
他靠在窗沿前，手指抚上有蒙蒙水汽的玻璃，在上面不规则的抹开一块，才能清晰的看见飞扬的雪花。
此时他好像处在某种永恒中，安详的想要哭。
坐在魅禄的床前，望着他熟睡的脸。
明明已经脱离了危险，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果然是任性的家伙呢。
蓝泽用眼睛一遍遍描画着魅禄的脸的轮廓。
蓝泽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是那只魅禄爱吃的、送给他的棒棒糖。
蓝泽仔细的沿着包装的袋口打开，取出糖仔细端详。
只是一颗金色有些透明的棒棒糖而已。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像小孩子对某样玩具的痴迷一样对它迷恋呢？
蓝泽闭上眼睛，把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嘴里掺杂了一些又咸又涩的液体，混合着糖的滋味，真难吃。
“谁说这糖好吃的？明明苦得要命……”
蓝泽自言自语般低声念道。
“怎么会？让我也尝尝……”
魅禄充满倦意的睁开眼，拉下蓝泽的颈项，霸道地攫过蓝泽的脸庞，笑得一脸痞样。
~SWEET~
那一刻，全世界的雪应该都是甜的了吧。
蓝泽想。
~~FIN~~

诞生日おめでとう！
吧里的第一篇庆生贺文呢~
吼吼，亲，这次的帖子对不对了呢？
欢迎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