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的晚，并不十分面熟这位昭贵太妃——但也知道，省亲宴会这种好事，有席吃，又可以见到长安城各家的贵女们，最最好的妙处，便是听她们夸赞我的新裙钗。
携女史来迟，好在人影涌动，觥筹交错间，并未有人注意到小公主提裙姗姗而至。目光逡巡一遭，暂未捉得小辞阿鸾她们，于是草草入座，待看见对桌一位面生的俊俏小郎君时，压低嗓音顺口便将身侧平日并不十分熟稔的皇妹这样讲：
“你看对面那个小郎君，俏不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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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应五年的穷冬，宴省亲于寄畅，这场盛宴是设给昭贵太妃同谢家的，遂同我没有干系。我与谢家的牵连，是李闻赜，他出于仙居端修仪，这便是所有了。故而我可以隐在满座的显贵里，将之定为寻常的宴会，只埋头嘉肴旨酒，当然因着年幼，我只被准许饮一小盏。）
（今日少有的好天，长空见晴，却还是免不尽哀风的寒意，李岫笃信酒能暖骨，捧着酒盏呷小口，止不住微蹙长眉，又因蕴起的舒暖渐趋熨帖。不再苦于西风，起了闲心四处小小张望，毕竟寄畅十景也是难得一见。举目渭水畔，青松栉比，溪径流深，着实雅致。这时闻身旁曼声，侧头望去，是九姐姐昭稚，我与她不太熟稔，但我们皆是明宫的帝女，在爱玩闹的年纪，自然也称不上陌生。顺着稚姐姐遥遥望去，倒确实生得俊俏，顺势同她凑作一处低声应她。）
虽然瞧得不真切，这样看着是比往日见着的郎君们俊俏些，九姐姐好眼光。
（言语过后以玉盏作掩饰，端着敬九姐姐的姿态，又眯着眸送了几眼，是想再看仔细些。可惜纵然有极强的探知欲，也不能凭空造出一双千里眼，努力未果，最后李岫只能粗粗得出论断，满是疑惑。）
看他通身的仪容，应当也是世家名门出身，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好生奇怪，姐姐呢？

我没有告诉她的是：我见过的俊俏小郎君并不少。其实身在明宫中，我见过的外男并不多，无非是侍值医署的珠哥哥，抑或是阿娘母族几位表兄，再有旁的，便是崇文馆李相顾无相识的皇子伴读们——我有诸多哥哥，但也分亲疏，我懒得一一去分辨他们谁是谁，又是哪位娘子所出。
但人总是对新鲜的事物感兴趣，我也一样。伸手招了招小钗，她会意，附耳过来告知我，这是朝堂新贵沈家的小郎君。弯唇笑笑，将这句话轻轻复述给身畔的小皇妹，并评析一句：
“原是新贵，怪不得只觉眼生。但看他举止风采，倒也并不逊色于我见过的士族子弟。”
啜一小口果酒，捱她更近些，小声调笑，“日后十五妹妹成人，耶耶也会给妹妹择一位品貌皆优的佳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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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生寂寥的时节，人才能体味秋风杀伐的瑟瑟，和将迎的万物复苏的欣喜，身处寄畅园，也不禁怀想春归的寄畅十景。）
（我与九姐姐还在议那位郎君，朝堂新贵有浑然端持的气派，便是家风续承，自小悉心培植的，如此可见沈家的贵启不是偶然，依托着基蕴上青云，自然是稳实的。片刻踟蹰间，我很容易就想到荀家，他们也待求显赫，这就是荀娘入宫的缘由，而今听说又挑了位姨姨，现已册封为御女。我还尚未见过这位荀御女，或者说暂是不想见她的，又一朵姝花就此沦入明宫，令人叹惋，李岫不忍面对。）
可见家风之高贤，他日应也能在朝堂年少有为。
（看着稚姐也饮了酒，吐了吐舌与她小声抱怨。）
宴上的酒和往日饮的风味不同，可惜我酒量很浅，过了一杯就要醉过去，头昏说胡话了。
（而在这样的盛宴上失态，很无礼，不符合帝女的身份。稚姐的后话教我有些羞赧，匆匆饮了口酒遮掩，怀着无知的憧憬。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都要成婚了，怎么能没有爱恨的束缚呢？）
若是可能，我希望我与他是互相欢喜的，这就足够了，品貌反倒可以没有那么出色。但情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姐姐知晓吗？我委实不太懂。
（可能大约可能在帝女的下降，并不都是自由的，一切全凭圣人旨意。李岫空有诗书和李闻赜的教习，完全没有真切的感受，便腆着脸请教九姐姐，兴许她就明白，能替我讲讲。）

看了看手中的杯盏，“确实，小孩子还是不要喝太多酒，若是叫母妃知道了会说我的。听闻宴上还提供了谢家椰椰的奶茶，不如一试？”
恰身侧奚女奉来一盏，先递予她。
见她面上泛起红晕，掩嘴笑了笑，对于这样的事，多半是向往而又羞赧的。曼音更轻，细细思忖，告诉她，
“我也不是很懂。”转念一想，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郑珠哥哥的音容笑貌来，反问她，
“那我如若结识一位又好看、待我又好的哥哥，我喜欢时时见到他，这算是情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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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来奶茶，试探着抿了点，细细尝出好滋味后，又饮了一口，抬首冲着九姐姐笑开。）
没有我原想的那么甜，饮着不腻，姐姐也试试看。
（谢家椰椰我曾听闻过，店中供的多是粥与粤菜，好似是以养生闻名的。我总以为南方的口味会偏甜，虽然爱食垂阳的桃花糕一应，但我仍是不喜膳菜过甜过腻的，便没去光顾过，今日尝过了奶茶，想着改日可约着赜与回一道去，但那也是后话了，能不能将回拖出去还是个问题。这厢闻见稚姐姐的话，我思忖着应她。）
依着我瞧，姐姐想时常见到他，便算是情爱了。如果不欢喜，怎么会想同一个人时时呆在一处呢？既然那位哥哥也待姐姐好，听着也是慕艾姐姐的。
（这明宫里许多皇子，我与她都是不缺哥哥的人，那也应当不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情，在我对情爱浅薄的认知里，这就是欢喜了。但神佛无所不能，唯有情字难解，作为其中渺渺一粟，我更加摸不透了。）
不过我也是全凭自己的想法说的，毕竟我也不知爱一个人到底该是如何，还要看姐姐自己。
（忽然忆起先前所阅，不是些正经书籍，未敢高声，复凑近，掩着嘴低声同她分享。）
我从话本上看到，靠近爱慕之人时，心会跳的很快。

素日不爱饮茶，总觉得或苦或淡，一句话概括，便是乏味，每每要兑些奶才得宜。耶耶嘲笑过我这嗜好，但我也理直气壮嘲笑他——不懂小姑娘的乐趣。
也接过奶茶杯来，啜一口，味道果真不错。贴近她，神秘兮兮的，“妹妹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谚语？冬天手捧奶茶杯，明天郎君把我追。”
噫，如若让母妃知道我与皇妹说这般浑话，一定要斥责我了。托腮沉吟，
“嗯……是罢。那么心悦一个人，是不是要嫁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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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稚姐的话说得有些羞，以手扇了扇像要烧起来的面颊，消不下，索性脆声言语，颇有种无畏的姿态。）
那我改日多去谢家椰椰点几杯，瞧瞧这句谚语准不准，若是真就招来个郎君，也不亏。
（提到出降，我就想到赜与我的几次对话，一时变得正经些。）
若是论及婚嫁，姐姐可要谨慎些，一则多瞧瞧那位郎君，二来也好多做些准备。
（不过都还未至出降的年岁，留给我与稚姐的时间尚长。我听了许多故事，对于出降成婚是有些恐惧在的。）
她日姐姐心意定下，成婚之时，我定是要去闹一闹洞房，沾一沾喜气的。

说到谢家椰椰，想起东家曾说过，今日宴席上的奶茶，有些杯底是有“再来一杯”字样的。饮罢奶茶，定睛去看，果然有这样四个字，顿时高兴起来，为着今日的幸运。
“妹妹你看，这有再来一杯诶，改天我们不如一道出宫顽，去谢家椰椰兑换一杯奶茶？”
与她讲到后话，心中忽然生出许多憧憬来。如若能给郑珠哥哥做新娘子……
“你这小丫头，嘴这样甜，看来到时候你来闹洞房，得给你包个大红包才能打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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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也捧起一瞧，我便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不过稚姐中了这彩头，我也算沾了喜，立时是沂怿的模样，与她同笑开，眉眼弯弯应下。）
瞧着天是越发见冷，姐姐不如便先攒着这份运气，待到开春复苏，一定去韶光寻姐姐共去长安街沐春。
（言及红包，依着她笑闹。）
我也一定好生挑贺礼赠给姐姐道喜。
（仍是晴冷的天气，宴却渐酣，话里满是对春日和遥远日子的怀想，人也就不觉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