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入黄钟，天地间的生机泰半已随落叶销尽，入目俱是四方皑皑。生长于广府的文德小莲只识嘉应州的四季常青，倘使要落雪，也泰半只有细碎的玲珑几片，与云中攒集的润气一道混落成细密的雨，哪里还辨得出六角花的形态。畴昔延庆伊始，车马劳顿抵京的时节也恰是冬天，那是头回得见纷纷扬的鹅毛雪，始明谢才女缘何要将乱琼碎玉拟作柳絮飐风。）
（这日雪霁，又与月栖去折梅。说是去折梅，实应是拈个说着体面的由头去踏雪耍（文德小莲可不愿教别人知晓她还有这般幼稚的心念）。莳花弄草之事是月栖的心头好，倒毋需我这等粗笨手脚的在旁裹乱，是以很悠闲地倚着近侧一棵霜雪染白头的松木，缀着掐丝珐琅珠儿的绣履尖踢扬着落雪，眼风漫无目的地四方周游，落回月栖时，却见她做贼似得低垂着一双眼小心环顾，折梅枝的动作迅疾又胆怯，不由哂笑道）
怎麽，御园中的花枝人人可撷，你为何作这般心虚的模样，浑像个“采花贼”。

（雪霁天晴时候，御园中的雪也融得快，花盆底踩在稀松的积雪上，也不至于冻得难受。在御园西隅的小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听小谢子绘声绘色地将京城第一采花贼被抓捕归案的乡闻，浑得劲了。）
那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传的呀？
（只瞧着小谢子身板一端，作势敲了醒木，学着说书人那拿腔捏势道：“要说恁采花大盗，他日史书工笔，前朝后宫，都不会有他只言片语，就安心在顺天府的大牢里颐养天年吧！”）
（被小谢子逗乐，笑得前俯后仰的，哪里还记得在梅林里撷梅的小婢？）

（惯没正形的文德小莲实很爱逗弄她这位矜持的仆婢，尤是她刻下颐生红云的赧然模样，任谁见也要慨一句我见犹怜，因而偃止下捉弄的心思。——可惜，文德小莲并非这样好相与的主子。）
（全不掩饰愈加放肆的笑意，将稳心移换至另一侧，在识海中觅索着不甚刻薄又足够嘲谑的词眼，却被陡然撞入此境的爽朗笑声打断）
（于是拨开遮蔽目视的梅枝，摇落一场簌簌的雪）元是陆姐姐。（同期得封的这位汉家女儿也是位爽朗的妙人）甚麽有趣的喜事使姐姐这样欢喜，也说与我听听。

（随手摸了冰裂纹果盘里好几个薄皮的核桃，朝小谢子投去。）说得有趣，诺，赏你的。
（欢声笑语兀然被轻俏女声打断，抬眼望去，先入眼的不是开口说话的人，而是跟在她后头的，被使唤去撷梅的小婢——我的婢女，怎么跟着她了？）
咦，不是让你去园子里采梅花的嚒，瞧你这怯弱模样，是冲撞贵主儿了？
（转向她时，收起了教训丫鬟的冷面孔，盈盈笑道。）说京城里的采花大盗呢，妹妹没听说过么？

（循她递向身后的眼风回望去，始察身后除却月栖，又多出一位偃伏着眉眼的小苏拉，面受着两位妃主或审视、或刁难的眸光，惶惶攥着手中几枝纤细的梅，一张小口开又闭，却说不出甚麽所以然。）
（适才还对月栖百般刁难的大文德刻下却乐作一位善悯的金身佛陀，热忱地为这位不知名小婢开解道）她并未冲撞何人——若是适才姐姐不唤，我尚不知她跟在身后呢。（将眼风曳回那位隶属宴春台的局促小婢）约莫是将我调笑我这位女侍的谑词听了去，正好心地替她难堪呢。
（很自然地踏前去落座她对首，应人所询）我并非生长于京畿，抵京约莫是去岁腊月，很快便也入侍宫闱，是以并不谙熟京中旧事。近日倒是有风闻擒住了一位采花贼…却并不明晓其中来龙去脉。

（身旁青娘朝那小妮子剜了一眼，轻声斥道；“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当作没瞧见似的，春山眉目弯向眼前人。）说来我也非顺天府长养的，可惜赴京路途匆忙，还没在京城里待些天就入宫来了。隔着高高一堵宫墙，想听个乐还不是得指着底下这群奴//才？
（捻着团花纹帕谑笑道。）虽是劣徒，不过我可听说这采花大盗也是个标志的郎君哟，要说这样的人蹲在顺天府大牢里还废粮食，倒不如送进宫来，说不定还能给咱们讨点乐子

即便是貌胜潘公的美男子，也只能叹一句可惜了好皮囊。一名偷风月的腌臜之辈，较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登徒子还要下流。
（明光与满墀玉絮同辉，世间俱是一片眩目的白，并不能辩清她的容色）姐姐是在同我逗趣儿呢——是也不是？禁庭内俱是些风姿绰约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娇娘，倘使果真将他送进宫中，指不准哪个月黑风高的夤夜里，趁侍卫溜神儿又摸去哪宫里头行些不轨事，还不搅弄得满城风雨？
（有桩旧事被这件新闻翻起的浪潮掀送至识海岸边，拾起这块贻贝，一点一点拂去遮掩旧忆的白沙）我想起了…我理应是知晓这位“遐迩闻名”的采花贼的。去岁甫抵京时，隔壁府宅好似便教他踏过一遭。

（北国雪景，玉砌粉雕，美责美矣，坐久了恨不得将半副芙蓉面全藏进兔绒毛呢领子里。）妹妹说笑了，敢在禁宫之中兴风作浪，可就不是在牢里颐养天年那么简单了，得担着自己项上有几个脑袋，何况宫里也未见得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那些满蒙八旗的格格里指不定就有精通骑射的。
（垂首吁叹，那双藏在绒套子里的纤纤红酥，精致得跟羊脂玉雕琢出来似的，谁要去学那些弯弓射雕的玩意，单单要把弓弦拉开都得练很久吧，手上岂不是都要起茧子了？）
（闻后句，知是有新鲜见闻，便扯着她说下去。）原你去岁就来了，隔壁府宅又怎么了？

也是，确有几位姐姐极是飒爽英姿，应是不让须眉的女中翘楚。
（嘉应州山水并秀，自南洋徐游而至的溽风在云间攒聚着雨意，间或飘下的淅沥玉滴不分四季地洗刷尘泥，使木植保有苍翠与繁茂，再经由累年汇集、蓄势，终聚成丰沛水系。百步一湖、千步一桥的地势显然不便行马，受其雨露清阳津润的女儿由是无可晓得弯弓盘马之道。）
约莫便是腊八前后的某日，昏时便落了雪，更钟响时仍不见歇。天寒地冻的，护院便多饮了几杯，一时昏沉不省人事，那家大格格的闺房就叫这登徒子爬了。那喊声，啧…（很是唏嘘地）在那样阒寂的夜里分外凄惨骇人，好生可怜。

（煌煌天////子脚下，四九城中，竟还有如此荒唐之事，那一双本来就精圆的妙目，此刻瞪得怔圆，比青檐垂下的铜铃还要夸张。）
这竟然被他逃了嚒，若那时便将人逮住了，也不至于有后来的桩桩件件了。
（原本只是起于八卦之故朝她打听一二，也不知道是故事听来太骇人，还是南方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实在挨不住冻，直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呀，真是可怜......我想起来，还得回去把摘的梅花插起来呢，在外头待久了怕不新鲜了，就不陪妹妹了。
（寻了个由头，赶紧回宫去，冻坏人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