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锭桥
【夏日的柳条纤柔，聚在一起又显得繁茂，我恼这一株垂柳挡住了银锭桥对街的小木船，便唤来名为小荷的婢子来】你说今日能见虹霓，昨日的微雨不会白白落下，怎么也学会了花言巧语的哄骗我。
【湖水碧蓝，日光投下，又有连片的粼波。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惯是生一张巧口，昨日的雨打落了我养成的一叶鸢尾。她便提议雨霁后宜往银锭桥观彩虹，我当真信了她的鬼话】
【小荷未答，倒是个挑担的老妪过来了，捧了一簸箕的炒青茶，我只瞥了一眼，便以扇遮了面，似是在遮这炽盛的日头】

（长赢午后，煦风浅熏，却懒洋洋掀不起一丝涟漪。轻晃扇面儿沿堤岸信步缓行，走走停停，却与老妪相迎打了个照面。觑眼去瞧筐，谁料上头被半块粗布与竹编簸箕遮盖的严丝合缝，丝毫看不清里头究竟装着何物。）婆婆这卖的是什么？
（鬓发皆白的老妪闻声连眼皮儿都没掀，只放慢脚步随口应着：青茶，小公子要多少？）
（听她的话，仿佛已笃定有人会付钱似的。）给称一斤，阿婆再送我几个梅子干罢。（眼角略弯似含笑，折扇敲了小厮腰上钱袋一下。）
（老妪先是瞠目一愣，随即反倒笑了，虽是鹤发鸡皮的模样，眼里看来倒有三分澄净无暇：小公子这鼻子真灵。）雨后的味道总比平日浓些，就容易闻见——多谢婆婆。（小厮依言付了钱，比她说的还多给了几个铜板，这才追上继续往前。）
（不远处桥上有条矮廊，左右设了石阶作椅。胜日里当有不少游客在此歇脚，只是因着暑气，人气儿也被灼去大半。拾阶而上，抬眼间便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咦？这不是表姑么？

【金丝楠木的折扇宜倚楼听风，可不是要躲着灼灼日头的，我本想候着渔户摇撸、船身行过这一片青枝绿叶，便打道回府去。可兜售炒青茶的老妪未吱声，倒误打误撞的来了位银子无处花的小子】
【高门深宅，最养膏粱子弟，而王邸尤甚。他这声表姑唤得亲，我便念起三五载前，他还似矮几这般高时的模样，只是他这一双眉眼依旧是带笑。将扇柄稍移两寸，露了半藏于折扇后的娇靥，细窥了这位侄儿的做派】
【膝下子女循礼知孝，脾性皆佳，即便我想说教人几句，却也无处说起，眼下却叫我遇上了】自然是你表姑，小丫头诓我赏景儿来了，景没赏着，倒是见你买茶，旁人购茶三五两，你可瞧了询了，一斤就买上了。

（收扇一揖，除却琉璃厂遍地可见的纨绔做派，倒也有三分潇洒意气。只是话说出口，那股子凛然即成了顽性儿，三分轻侃三分调笑，回着话来却也没什么失礼的样儿。）
才听喜鹊叫枝儿，想是得见贵人，便多买了些。这不，转头在此处瞧见表姑，当真是连雀儿都可慧眼识珠，见着表姑就啼唱，是要冲人报喜呢。
（一斤青茶说来用不得多少银碎儿，只是见她老妪顶起日头叫卖着实辛苦，这才想要多买些，横竖日里总得吃茶，也权当做个好心。）
不知是哪家丫头如此大胆，竟敢诓骗表姑？（一抿唇，目光扫过周遭，表姑身旁所立娥婢均垂眸敛目躲在旁的不敢吱声。略顿了瞬儿，方轻声笑言。）虽不知表姑想见究竟为何，不过此处景色宜人，表姑今儿前来又见雀鸟满枝，应当也不虚此行？

【早年间亲王府的贵客来，也要温声唤我一声大格格，及故邸凋落，继于伯父膝下，园邸也未见寥落，待叩德一族承了太后恩赏，即便是余暇打叶子牌时，总也有人要让我一让。可这些都是世故洞明者的计较和筹谋，他们敬的是我，实则也是我倚靠的王邸和门阀，疑信参半而已】
【他这眸子里清得像一汪水，却让我尽信了他的话】抹了蜜的小嘴。
【婢子也讨巧，只是她们终究不知我心性，谁又当真是为了瞧一方景而来呢。湖中的小木船漾出两道水花，恰似当年我与闺中同游，如今花陨人故，如昨日漏夜被雨水打折了花枝的鸢尾，觑向湖中，顺口便道】来观天上虹。这几日常有小雨，今朝见晴，小丫头哄骗我来看虹霓。
【也指了小荷道】她唤小荷，若再骗我，我便当她面折一朵荷花，叫她哭。

小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从前便闻听父亲说表姑心灵，今儿亲眼见着，才晓得竟连表姑身旁婢子的名儿都有诗情画意。
（唇角半勾，侧身着小厮去塘子里买了几朵莲花，整添满一篮方归。将那篮筐塞进婢子手里，伸手在她肩头轻推搡了一下。）
不过，小荷姐姐既然惹了表姑不快，自是该罚。但若叫表姑亲自去折花终归不体面，所以恒安特意差人去塘子里折了好些新鲜菡萏来，叫小荷亲自递给您折。倘如一枝不够，那便多折几枝。毕竟大热的天儿啊，可不能憋坏了身子。
（虹，天之晕也。即便是阴雨连绵的梅季，也未必有机会一见，更何况这两日不过是零零碎碎下了些许小雨，自然不大容易瞧见。虽说为难，却也并非毫无办法可言，于是挨着表姑身旁坐下，撒娇似的凑近了些，问。）
表姑，倘若恒安能给您招来天虹，您要怎么奖励恒安啊？

【曾也为惜花客，要蘸了藤黄去描桂丛，只是岁月拖着沉稳的影子，把早年的闲趣悉数掩住了，如今尚有心绪去制香饼、花糕，其余全是誊写在书笺上，要小辈们一一学来了】
【于是折一枝花是罚婢女小荷，折满船的花便是罚我了。眉间一拢，半点愠色却散开了】风雨尚不及摧折这些荷花，我又如何狠心毁了一副夏日佳景图。
【小荷伶俐机敏，又想了些别的法子】倒也不必，花既离枝，也未有再续上的道理，折就罢了，不如将花赠与赏景的丽人，没准入了哪位书生的画里，也算是又添了一道景。
【可这些景是人景，可凭人力造之，虹霓是天景，又藏了道不尽的玄机】你还有这本事？能招天上虹便是掌风雨雷电的仙家了，你既为仙家，表姑也当作主，择仙姝配与你，仙姝不在天边，刚好养在你表姑膝下。

宝剑赠英雄，芳菲予丽人，这道理自古有之——夏日胜景虽美，也不及表姑展颜一笑，若能亲眼瞧了，定是羡煞旁人的。不过您瞧，您分明不忍责罚这小婢，恒安略施小计便试探出您这般慈悲心肠，若您还要为此生气，怕反倒是委屈您的。
（三言两语将许多心思糅杂在一处讲，像是在同人逗趣儿顽，实则却有自个儿的玲珑心思。其实也说不准表姑究竟作何思，却晓得叫我这一通闹腾，她定能舒心许多。）
旁家本事没有，略备薄艺，且能哄得表姑开心就对——
（从腰间囊佩中摸出一块剔透棱镜，将它伸出置于阳光底下。晶莹剔透的彩晕叫那稀罕玩意儿一折，纷纷投在亭上穹顶，灰蒙蒙的粉浆上映出层色彩斑斓，整一片，宛若天虹落下。）
表姑您瞧，这是恒安问王母娘娘处借来的天虹，盈盈一手可握，可随人迁，凭您人在何处，凡有个日头便能赏。您瞧着，可还欢喜？

我可不是慈悲心肠，这些丫头们颖慧有余，只是厚朴不足，下回再敢哄骗我，可没今日这般走运了。
【鲜少出言厉声训责，多是以宽仁示下，细微小事多是过眼不过心，谁还能与她们计较得多了。只是我怜院中鸢尾在先，寻天上虹未果在后，自是生了几分愠怒】
【可熏风解愠，眼下不知该赞这暖风，还是要嘉许他的巧思了。棱镜是舶来物，曾见过一柄三棱镜，只是从未置在艳阳下瞧过，只见如虹霓的七彩出于袖中，他便当真洒下了一片斑斓光彩】
好，表姑要赏你，你想要何等珍物？我能做主的自然为你寻来。

表姑聪颖，她们只是口笨舌拙说错了话，哪敢有心哄骗，表姑便饶了她们罢。
（凭它微风拂面，送来莲池清香，倏地转了话头，便将事儿一口揭过。）听小厮言说，下头池边有卖莲蓬的，闻着味儿便令我腹中饥饿。不若恒安着人买些，与表姑一处分食，过过嘴瘾？
（不待她应声答说允否，小厮已先一步往桥下蹬蹬跑去。瞧那身影渐行渐远，方想起还有话未答，就似不经意似的回她。）父亲私库不缺珍物，恒安也不舍得让表姑大费周章。这赏便先搁置了罢？若将来恒安真缺了什么，又不好同父亲提及，再来与表姑商量。
（话语间，小厮已买了几枝莲蓬回来，后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