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小雪也足够将整个汴梁银装素裹，目光所及，檐马也拖了一缕冰溜，被风吹动，在廊檐下来回迈着沉重的“步伐”，奏响属于冬时的乐章，因为今日晴朗，连凛冽的北风都显得温柔了很多，却也将脸吹得冰凉。
小侍持着帚将雪扫去，所以所行道路上还干干净净，并不担心会滑倒，跃下最后两级不算高的台阶，正到小腿下的斗篷随着步子也稍稍扬起一弯弧度，最后停至兄长身侧。
：哥哥，张女官寻到了吗？

连日里汴梁覆雪，细雪层层叠叠地掩埋与粉饰，端是一副白璧无瑕的景象——汴梁城太大了，消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奇事。并未应他所问，抬掌抚上赵瑛后脑轻揉，再宽慰似的拍拍他肩头，目光递去身后。
“小秦你用着可还习惯？”
秦思跟我多年，清理掉沈漱玉阴魂不散的眼线，自然可以顺势让她“暂且”照顾赵瑛。
“若是习惯，便让她随了你吧。”
言下之意十分浅显。

宋宫的红墙、青瓦、高楼，都成了我们走上通往宫外甬道时的身后物，我仍记得那日马车轱辘滚过光滑的青石板路上的声音。
昨日随了阿娘的召回宫，而仅仅是这样一个短暂的来回，她便不见了影，兄长没有回答我的问，却是转言他事。
：秦思很好，事事巨细，其实说起来，比起张女官，她好像更了解我的习惯
虽带着疑虑，但没有再深想下去，阿娘身边的宫人我都还算相熟，她并不是个会不告而别的人，才敛了笑颜。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思自然了解，自赵瑛出宫以后，她知道的事可比沈漱玉还要周全，当然也知道我让她听见这些用意何在，可她表现得太好了——我从赵瑛话里听见三分犹疑。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做事不周，特意交代过。”
挥手让人都退下，掌搭在赵瑛肩上，敛去笑容，沉默半晌，才将早已备好的说辞道出。
“你的张女官——将整座汴梁城翻过来都未见着人影。还是今日一早，有人瞧见汴河冰破了个洞，在冰薄处，问附近店家，他们称昨夜见过画像上的张女官，便疑心是失足落水，姑且试着破冰打捞。”
缓缓摇头。
“人找到了，她并非失足。”
我有意悬而未决，只同他说。
“让小秦跟着你吧，张女官的后事我会安排好的。”

半日过得很快，也能叫一个人失了性命，尤是这冬日里结了冰的河水，不需挨到，仅仅是临近就能体会到寒意，混着水汽，只会更加刺骨。
：并非失足？这里可是京都，是天子足下，谁又能这么大胆？
他无意将事全然告知于我，便牵住了其腕袖，在最后一字刚刚音落扬了些声调。
：哥！

赵瑛当真很好骗，这使我更不放心让他自己住府上了，覆于肩头的掌稍沉，略叹一口气。
“哥哥都会处理好的，何必刨根问底呢……也罢，既然你想知道。”
近乎习惯地抬手抚他发顶，似是心有不忍，终归定住手，牵腕引他。
“走吧，带你见她。”
尸停于偏院一处角落，使人守着，寒冬里尸身未腐，却也显然可见已被汴水泡得发胀，面色青紫，颈间有一道显眼的绳痕，伴随其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挠伤，头上钗环尽除，一头青丝如乱草蓬生，玉镯、耳珰之流也皆不见了。
“还认得她吗？”我提醒，“看衣服。”

风雪与冰层可以埋藏很多东西，在春日融时，将这些化入尘泥，被时光消磨的血肉最后都会重归世间，再组作另一个相同的人，但并不想看到这些生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想知道，不希望你们什么都瞒着我
直到真的看到了，那被泡得发白肿胀的人不像平日里熟悉的人，心口似漏过一拍，掌心骤凉了很多，往他身侧后退了半步，微微红着一双眼去望他。
：明明前日看到她时还不是这样的

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泛白，目的业已达到，以掌覆上赵瑛双目，引他转身。
“别看了。”
抬臂相拥，轻拍他背后以作安抚，视线越过他肩头，正看向那具尸身，在赵瑛目所未及处悄然泛上笑意，语气仍是无奈的。
“纵然日光底下仍有无法照耀的阴翳，更何况天子脚下。”
“是她不走运，别去想了。”

似乎只有向他贴近了才觉安心，视线被阻隔，再看不见她的尸身，被他拥着但仍然止不住轻轻颤抖，连声音也是。
：哥...我害怕...
惧于“失足”沉至河池，被发现时同她一样，也惧于未知的真实，所以将所有的信任委寄在兄长与阿娘。
：我能同你一起住吗？

她不走运在于被派到赵瑛身边，我摆脱昆玉殿笼下的阴霾不易，无法容忍沈漱玉的手还要伸到宫外、到我身边——即便是到赵瑛身边，也并无区别。
“别怕，我在。”
低声哄着，闻言自知省去一番曲折，只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