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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慕凉回到稻山上时已是半夜，见慕颜房里的灯仍然没有熄灭。她轻轻叹了口气，开了自己的房间门，衣服也懒得脱就那么胡乱睡下了，鼻孔里古怪的中药气味却一直若有若无。终于还是睡不着，从床上翻身坐起，托着腮帮子出神地看天上的月亮。
第二天清晨，慕凉又背着慕颜去了清远镇。她熟稔地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来到昨夜的那家药铺门前。就在好几个时辰之前，那个长得很像十三少的少年走后，她就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这段路途了。
小巷的另一头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慕凉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咽喉里跳出来了。
果然是他。他熟门熟路走进药铺，不多时又提着一个纸包出来了。慕凉怯怯地叫：“十三少……”
木本夜回过身，皱一皱眉头，随即又展开笑颜：“是昨天的那位姑娘啊。你起得可真早呢。”
慕凉说：“你现在还弹琴吗？”
木本夜说：“我从来都没有弹过琴。”
慕凉说：“那把碧漪琴还在我家呢。”
木本夜说：“姑娘，我不知道什么是碧漪琴啊……”
慕凉说：“那天晚上，火烧得你很疼吧？”
木本夜没有搭话。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得人脸上热辣辣地疼。
慕凉只是痴痴地看着他，极度的痛苦掺合着莫大的快乐，在她心里乒乒乓乓地碰撞着。
木本夜又看一眼眼前的绝色女子，说：“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我不是十三少。太阳很大，可别把姑娘晒坏了。姑娘还是早点回府上，我还得回家去给内人煎药呢。”
慕凉心神一凛。
他已经结婚了吗。
上一世错过了，这一世仍然遇不到最美好的他。
“对不起。我只是看公子长得很像一个故人。”
“是么？我也觉得姑娘眼熟呢。说不定，咱们上辈子见过面。呵呵。”
慕凉突然噤了声。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木本夜对她鞠了一躬，提着药包匆匆走了。
慕凉愣在药店门口，直到一个奔跑着玩耍的小孩尖叫着撞到了自己身上，方才回过神来。
他不是他了，他不是他了。我早该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能跳脱出这一个纠缠的圈套？
自己枉为狐仙，修习了上百年的月下之术，终于还是不能够为自己安排一段美满姻缘。
慕凉神色萧索，慢慢踱回稻山。碧桃树间已经看得到小小的青色果实了。
她顺手摘下一个，塞入口中。又酸又苦。
……
那年秋末，慕颜推开了镜水阁的门。
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慕凉一惊，转过头去，正好对准了姐姐如花的笑靥。
“小凉……咱们这几日把稻山好好拾掇拾掇。然后，姐姐还得借用你的幻术，与我合力把这里幻化成一栋大宅。”
慕凉不解地看着慕颜，内心深处却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你知道么。十三少，他跟我提亲了。”
两片红云飞上慕颜双颊。在烛光中，慕颜的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唔……恭喜姐姐了。小凉会送给姐姐最好的新婚礼物。”
慕颜俏目一斜，略带嗔怪地拍了拍慕凉的肩膀，说：“然后呢，就该考虑你的婚事啦。小凉可曾有过心上人吗？这半年来，可真是把你冷落了，实在是对不住。但你知道的，十三少他，他一刻也离不开我呢。……”
“当然，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底细。所以我告诉他说我是慕府的千金，只是爹爹早逝娘亲改嫁，剩下我们一双姐妹伫守空宅。呵呵，他真是个善良的人呐，我看到他的眼睛，都泛出隐隐的泪光了。”
……
慕颜快活地说着，慕凉却只是呆呆地站着，心在百转千回中碎成一地琉璃，没有人可以安慰。
姐姐，非得这样不可吗。你要我怎么办呢。你问我我可曾有过心上人，你何曾明白我的心意，其实，你的未婚夫，就是我最爱的人啊。
窗外一片雨声。入秋了，山上经常会有雨的。慕凉回到房里栓上门，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坐在床边上双手颤抖。
而后，她从床褥下面抽出一面雕花古镜，反复抚摸，细细观赏。
镜子映照出她泫然欲泣的容颜。同样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拔下了发髻上的金簪，用尖利的那一头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一滴滴打在镜子上，她的面容渐渐模糊成一片殷红。


【六】
数月后慕凉方能下床走动。上次为他妻子封印穴道时元气损伤太大，不得不卧床静养。这个时候，冬天已经快要到了。
慕凉熟门熟路去了那家小小的药铺。这一次她并未站在门外等待，而是推门进去了。
大夫从一堆草药中间抬起头来，说：“姑娘身体是不舒服吗？我给你把把脉吧。”
慕凉摇摇头，说：“我是来向大夫打听一个人。从前经常来这里给他妻子抓药的那个木本夜，现在在哪？”
胡子花白的老中医脸上是惋惜的神色。他摇摇头，告诉慕凉那个早已经在她心中酝酿了无数次的结果：“他妻子过世，没有办法经受打击，不久就悬梁自尽了。唉，说来他家的那个地方也真是邪门了，当年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曾经听我父亲说那儿受过诅咒，百年前发生过一场大火，把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宅子烧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欸欸……”
慕凉道了谢，起身缓缓向外走去。老人苍老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天气寒冷，姑娘出来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点，俗话说病从脚上起啊，这样冷的天你应该多穿点，还这么穿竹拖鞋穿单衫的小心着凉，别弄病了。”
慕凉回头望一望，没做声，走到小巷里面天空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这个时候的慕颜，在镜水阁外面坐着，呆呆地看着雪，这些年来的往事在一刹那间全部涌上了心头。
十三少，回来了，又匆匆走了。
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他，会是什么时候了。
——贪香蝶舞，未料离别苦。相顾无言堪长伫，却被流年催促。
相逢不悔当初，何甘相忘江湖。难却尘埃隔旧，空留风月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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