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怪谈】
青龙寺的盂兰盆法会十足热闹，然而我同阿兄去看了一眼，便脚步匆匆地往兴化坊去。
可中元这夜，我在周宅寻不到小叔。
但没关系，有一位唤作无霜的公子指引，讲他时常往对面的归园里跑，到最后干脆夜不归宿。
也不知道归园里究竟有什么，这样引人。
趁着月色，我推开沉沉的大门，去探索这夜的寂静无声。

人总爱恋旧，且自同谢子期分开伊始，至如今已维持数年，变作习性。时至七月中，佛、道混战于外，盂兰盆与中元的分别对我来讲并非主要。
无霜抵达长安的日子便是这日，一个混序又凌乱的节令。我勉强领他去看了看盂兰盆的盛况，便很实在地触景伤情了。他是知情人，便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撂下客人，便往我的归宿去。
直到沉寂已久的归园又开，一片月白色衣角自弯处来，我既期盼、又不安，想问的许多，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剩下一句“是谁”，也没机会出口。
来人已露真容，不是我那小侄女儿又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阿耶又将我丢来长安啦。”
我很没样子的插科打诨。
从垂髫小儿长成如今的模样，我自觉变了许多，连同耶娘也讲变化颇大——诚然，他二人常年旅居，如此感慨是常事。然而几年不见的小叔也能一眼认出，便显得蹊跷...不，彰显我二人的亲厚。
夜之色沉如静潭深水，我踏浪而去，直到捻在落叶上的“咔嚓”声破坏氛围，才破罐子破摔地坐往他身边去。
“小叔吃酒啦？”我皱着鼻子问。

阿鳐同我分别数载，海丰将她养得极好。这一回突然出现，若我并未猜错，又是三哥的主意。
平日里，我是欢迎她之造访，但今日不行，尤其她着的衣裳颜色同谢子期这样相像——纵然只有一片衣角。
“恐熏着你，你回去罢，往年的屋子还辟着，让开阳洒扫罢。”

在我印象当中，小叔是极为端正的，从不曾吃酒，更何至烂醉。然阿兄曾语我，小叔是今非昔比——诚然，遭二伯父训斥过这说辞。
如今我有些信、又有些不信。
“阿兄也一道来啦，我的小榭好说，阿兄又歇在何处呢？不若于你房中罢，总归，你要睡在这里的——归园？”

被小辈揭穿并不如想象当中的那样难堪，又或许是斯人已逝，也无甚在乎的了。
“嗯，也行。”
以一句简短的回复，将后话并作一堆作答。
庭前的夜凉，同外头的喧闹是截然不同的，可我仍察觉出一些于此处的自在来。
“是的，归园。”
恍惚间，在吐纳此二字时，头顶的玉兰仿若盛开，从里头又盈盈落下一个身影。我正要斥责阿鳐的胡闹，来人猛然逼近，我才看清。

小叔并非一个寡言人，他惯爱从俗常中寻找一些旁人找寻不到的意义，以作为教本使我懂得一些道理。然今夜却显而易见地沉默下来。
我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但仍是执着。
“小叔在等谁归来？”

那是谢子期啊。
短暂的幻境同阿鳐的问句交织，一眨眼的功夫，朝思暮想的人如被风吹走。
我忽然地站起身来，欲去追逐一片消散，而此举加速清醒，驱开了独属于盂兰盆的夜。
一阵风来，将清夜送至归园。我没有回答阿鳐，仿佛这样就可以默认方才的归来是事实。

随耶耶游历的一载之中，最爱的地方是听评书的馆子。不论是志怪还是些迷情的故事，兹要是事实，即便化用一些，也引人入胜。小叔今夜的怪诞，我只当是可入话本中的一册，既问不出个答案，便不求结局了。
我观其魔怔，亦不敢打扰，只在清风撩起落叶、撩起他发梢时，轻轻退出去。
今夜的归园该是他一人的。

如猫般灵巧的少女退去了，然而同她来时类同，落叶不肯成人之美。
哦——我恍然大悟，只允这片刻想见，约莫是谢子期嫌我不肯认真打理此处，不愿回来住下了。
笤帚整饬落叶，甘露润泽植被，我忙活了一夜。天光大亮时，仍是错过了。
（结）

【 长安城丨兴化坊丨水树风闲 】：归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