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竹居的主子是个怪人，自她叫我们与尚服局一道仿制山溪墨竹图之后我便这么觉得了。今日虽不知她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等着我，上命仍是不可违。
遂加紧换下尽是颜料叠墨迹的衣裳，往翊坤去。
“兰主儿，奴婢如意馆楚儿，您有何吩咐？”

我在书上新学了个词儿叫成全，《史记》里圆说圆满无缺谓之成全，我却觉着不准，又翻了另一本杂记来，里头说成他人之全，谓之成全。
我本想去问问娜娜，但想到她大约也一知半解；清婉在伴驾，我自不去搅扰；慢慢离我太远了。想来想去，竟也只有如意馆的小师傅是随时由我差遣的，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她唤来。
“本宫的白玉花瓶画面儿损了一角，你替本宫瞧瞧。”

我看出来了，她就是想玩儿我。袖中暗处的手指搅动的更起劲儿了，这代表我很生气。好气，我又不能说什么。
“是。”
我没有拆穿她，这个白玉方瓶一个月要坏十次，九次是因为画面损了一角，还有一次是她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说：这瓶，好像不太好了。

这是我们之间奇怪的默契，不知何起、不知何终，第一次她没有拆穿我，那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便也显得极其顺理成章了，袭朱管这叫得寸进尺。我嗤她一声，说这才不叫得寸进尺。
“楚儿？ ” 咳一声，“楚儿，你知道雅集吗？”
我睨一眼袭朱：这才叫得寸进尺。

武氏能在这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我听到她这样问，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实则我一开始连她姓武都不知道，主儿们的姓氏闺名是从不与外人唤起的，当年她还是个贵人，并无封号，我无意听见纯贵妃娘娘的身边的小太监拉着嗓子喊：五贵人、六贵人！差点没憋住笑。
后来才晓得，他喊的原来是武贵人，柳贵人。
“回娘娘，奴婢蠢钝，并不晓得。” 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兰贵嫔的问题，我是如意馆的，又不是崇文馆的。

“你看，” 我偏头看向袭朱，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大家都不知道。”
但为什么应为就知道呢？武籍龄也知道，这个词儿我曾经在武府的书房听到过，当然那种地方他是不会允许我进去的，我只是在窗外听到的。顺便还听到了他准备将我送出去。
“本宫听说过些日子民间要举办一个什么，雅集之宴…？” 看着楚儿，实则很殷切。“你若能出宫，替本宫去看看呗？”

又来。
她好像从不记事儿一样，从她第一次让我帮她出宫办事开始我就告诉过她，我只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儿，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她次次问，我次次都是这样答的，但她下次还会问：若你能出宫……
我就纳闷儿了，宫外有什么好？
但这次，拒绝的话我好像说不出口了。可能是因为她的目光实在过于恳切了，一点儿都不像是主子命令奴才的样子。
“……”

她不说话，我觉得有戏。
“也不要你做什么，去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就好了，回来同本宫说说呗？”
所以趁热打铁，顺道拔下发髻中的簪子急匆匆递到她手里，生怕她反悔。
“这个簪子是我的嫁妆，不是宫里的玩意儿，你大胆的用，不用找了！”

其实我还是出不去，但我还是收下了这个略微有些烫手的簪子。
我其实很想不通，她都已经成了天子的女//人，泼天的富贵，不尽的荣华，为什么还要对宫外的世界这么感兴趣，而且还是对这种奇奇怪怪的文人盛宴。
“就这一次。”
我头一次对她说出不敬的话，但她好像沉浸在欢喜中，根本没有发现，那我能怎么办呢？隔壁村儿的二牛，与我同年进宫的，他已经混到了可以出宫的品级了，大概只能去求他帮帮忙了吧。

我已经在脑子里构思下次看到应为要怎么同他不经意间、十分偶然的说起这个他十分感兴趣的盛宴的，他会惊讶还是欣喜于有“志同道合”的人了呢？ 我一向对这种问题投入十分的兴趣。
楚儿走的时候，我叫她把那个白玉方瓶带走了，顺道赐了些赏赐。
——我又在为下次见面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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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素来是晓得兰妃在自个儿宫里手植榴花，从前是一盆，如今若要再进梧竹居，须得在竹林中走过幽径、再绕过一片下来烈焰繁花的石榴花，最终才能看到那个女人。诚然，她已这些铺垫比起来是有些渺小了，尤其一身红衣站在榴花丛旁边时，很难分清她与花谁更娇艳。
但我未曾想到热河行宫之中，也有这样许多榴花，虽不比梧竹，却也是可观之量。
“兰妃娘娘万福，这是您前日送来的挽月钗，奴婢已经照着样子画出来了——”

如意馆的小丫头来时，我正在整理着御上赐下的东西或内务府赶着送来的佳节小物，豆娘头面、装着灵符的锦囊、或是簪物，个个儿小巧精致，瞧着也欢喜许多。
也不曾细看她掌中奉上的卷轴，倒是先叫她往前来，亲手簪上一朵新摘的榴花，说着祝辞
“妍饰小闺女，辟邪祛病簪榴花，”稍作后仰，打量些许“瞧你平日朴素的很，明明这样艳丽的颜色才适合你。”

榴花半长的茎插在髻间时拉扯的发根微疼，但极迅速，兰妃属实是不会照顾人的，许多她这样明艳、风华正茂的女子都是不会伺候人的，她们从小被教授如何品茗赏画，如何知书达礼，或是如何跪卧、如何上榻——这才是她们伺候人的方式，她们伺候的是比自己更高一阶的人。
“多谢娘娘，早时内务府的人也送了许多端阳祈福之物来临芳墅，说是榴花集会，纯贵妃与娘娘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