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片一张接着一张,它们贴得歪歪扭扭,却因此呈现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云中城,坎特洛特,苹果鲁萨,小马谷...
“真的...真的不可以吗?”
幼驹再次央求起来,哪怕他自己也相信银鸥绝不会改变主意。
可如果他真的愿意带自己去那个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侥幸想着,幼驹嘴角偷偷向上一撇。
“也许等你长大了,也许...也许吧。你要知道那个地方,上面那个地方,你要记住它不是什么坟墓,它是...它是我们所有小马的故乡。”
拍拍幼驹的身子,银鸥换过话题:“好了小七,那让叔看看你从信使那边弄到了什么宝贝。”
幼驹点头如捣蒜,此刻他倒是忘了这报纸是他向银鸥谈判的筹码。
“马哈顿自由马神像,真是怀念啊。”
“那是一头活的小马吗,那她可真高。”
幼驹凑上前来。
“不不不,它就是个雕像,不过确实可高了,比一百个叔摞起来还高不少。”
浏览一通,银鸥将报纸整齐叠在床头,茶色老花镜斜扣其上,他重新调好留声机唱针,萨克斯的声音似乎比之于先前似乎又嘈杂了几许。
银鸥打算回头将女神像的黑白插图裁下,贴在他床头早已准备好的空位上。
从抽屉里掏出三枚子弹,银鸥翻身下床,他轻哼着《艾奎斯陲亚之梦》的调子径直走向了盥洗室。
作为二号线的终点站,港口站的设施比其他的站点要完善不少,盥洗室是现成的,不似其他站点还要浪费木材搭建。
左仰头,右仰头,银鸥对于镜中自己的形象还颇为满意。
作为一头年过半百的雄性天马,银鸥一身铁打的腱子肉哪怕放在战前也足以成为马群中的焦点,这也是他的骄傲所在。银鸥点点头,端详起自己茂密的络腮胡,它们长在饱满而方正的脸颊上,几乎与乱蓬蓬的鬃毛连成一片。
他的鬃毛几乎完全盖住了眼睛,旁者只能隐隐约约从那毛发间隙中觅到几丝清澈柔和的微光。
借着涓细的水流,银鸥一把接过一把涿洗着面颊,不过再怎么清洗他毛皮上的污渍却像彻底赖在了上面,在很久以前他还拥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和银亮如瀑的秀发,可在地下生活二十余年,如今他已经彻底被染得灰里透黑了。
做个透彻形象的比方,那就是苹果烂在了地里。
洗过脸,银鸥来到沙池一蹲,他将沙子搓进翅膀羽毛的间隙中,随后扑腾双翼将沙子尽数抖出,他一边享受沙浴一边打起几个惬意的哆嗦。这是地铁居民们模仿鸟类而发明的清洗翅膀的独特办法,独角兽或者陆马或许很难理解,但对于天马而言洗一次沙浴莫过于是对自己最好的奖励。
十分钟后,港口站猪圈。
吃过了便宜早饭,银鸥的脸颊正因酒精的作用而泛起红晕,几滴浑浊酒液挂在他的胡须上,摇摇欲坠。
这里是猪圈,也是他工作的地方,在这里工作的居民被称为“猪倌”,地铁站里除了站长和医生以外,最受尊敬的便是“猪倌”和“茶佬”了。前者负责为整个地铁站提供肉类,后者则负责生产一种炮炙的蘑菇茶,这种茶叶虽然又苦又涩,喝习惯后却别有风味。它饱受地铁站居民们的青睐,算得上是整个地铁网络的硬通货。
哦,两枚子弹买的烤苔藓配腌蘑菇,还有一杯不赖的伏特加。拍了拍脑袋,银鸥才想起来他刚刚吃了什么,他有时便会犯点健忘。
子弹。在战后早已没有了能生产军火的工厂,战前的军用子弹因而珍贵万分。各个地铁站虽然拥有空气过滤系统与净水器,可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却无时无刻不在觊觎此处,所以这些土质的子弹一方面是赖以维持经贸联系的货币,一方面又要准备被推入枪膛以射向怪物和那些不安好心的同类的心脏。
“嘿猪倌儿,听说那个从地表回来的游骑兵今早醒了过来。”
迈克一股脑将餐厅的泔水倒入食槽,瘦弱苍白的地下猪们蜂拥而至,泔水在银鸥的围裙上溅出几滩不规则的斑点。
“哦?”
银鸥竖起耳朵,短小的工兵铲将堆积角落的粪便扔进推车,它们将会被送往焚化炉作为港口站供电的燃料。
“这家伙睡醒后喊了声你的名字叔,然后又就昏过去了。”
迈克口中的这名游骑兵是银鸥的旧识,知道他没事后银鸥便不再多操心了,他一铲接一铲,直到大汗淋漓,身后的猪猡们发出吃饱喝足的哼唧声。
一把抬起推车,银鸥甩起尾巴驱赶起蝇虻。
“等等...什么声音?”
港口站的警铃已经五年没有响过了,上一次还是西边的蛮族试图破坏这里的净水系统,然后被巡查队员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不,不止是警铃声,在头顶有什么东西...
“躲开!”
混凝土碎块一哄而落,好在迈克被银鸥一把推开,几秒钟前他所呆的地方只是被石块堆满,灰尘四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双足直立的黑影一把攥住一只受惊的母猪囫囵吞下。
它的双眼如血,镰刀般的利爪随着它的逼近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迈克后退几步,一屁股瘫倒在地。
黑怪。
这种地面上的怪物怎么会...
迈克的思维几乎彻底凝固,此刻他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在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逻辑,忘记了语言,他将铲子一扔,嘴里发出一顿叽里咕噜的怪叫,连滚带爬滑下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