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回春，暖日吹开了草原上的鲜花。
碧绿的原野，潺潺的河川，羊群像珍珠一样满地跑。才转场完，乌丽汗就带着人骑着马再度入了关。她的好朋友萨印即将大婚，她怎么能缺席呢！
今日，公主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乌丽汗穿上了华丽的蒙古袍，是她钟爱的赤红，如火如日，来祝福这一对新人。幸好萨印是满清的公主，有大婚的吉服穿，若是民间姑娘，则当穿红，那乌丽汗就得换衣色了。
萨印是以固伦公主礼出降的，听说是翟鸟四团龙补、五爪龙缎，她还没见过呢！
东看看、西看看，哪里都新奇。待其其格来引乌丽汗去见萨印时，她弯弯的眼睛里全是雀跃。

（自出景仁宫门的那一刻，打阿林保背上下来，心里还琢磨着乌丽汗会不会来——却不过一会儿，这恼人又不完全踏实的念头，便彻彻底底被我打消了：乌丽汗是巴林部未来的主人，她说得出，就一定能来！一顶轿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前头锣鼓唢呐敲敲打打，我坐在软垫儿椅上，手里捧着个苹果，仍是忍不住揭开盖头一角，手往缎帘儿那伸半寸，又忍住了。）
（乌丽汗会在人群最前头，还是此刻正驰骏马赶过来呢？）
（直到喀一声，喜轿稳稳当当落在了公主府外头，又是三声响，该是翎花箭也叫射出去过，自然地伸手，由喜娘搀我下轿。吉冠上缀的东珠和珍珠无疑添了几分重，叫我脖颈还有点疼，三拜过后，留得竺星弋在外招待宴席来客，我光坐在床沿儿上等他来，不一会儿，其其格附在我耳边说一声乌丽汗来了，这才手快地撩起半边喜帕，叫她去把乌丽汗领进来。）
乌丽汗！（织锦霞帔还在身上，故而起身时不见利索，却仍往外走迎出去，直到见了她，一身赤红的蒙袍，竟比连天见的火烧云还要艳上几分！）
你可来了，刚才喜轿没到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在人群里呢！

公主府很大。
乌丽汗被其其格带领着穿过垂花门时，扫见花园里挂满了灯笼的抄手回廊，还隐约看见了各种名贵美丽的花木。真好，以后，萨印就有自己的家了，在这里，她想干什么干什么！
奴才打起牡丹鸳鸯的绣帘，乌丽汗低头进去，迎面就看见华服严妆的萨印，愣了一下后，乌丽汗高兴地张开双臂，上前热情拥抱她，
“萨印！我差点没认出来，实在太漂亮了！原来你当新娘子是这个样子的，看起来好像挂满了闪闪的珠宝和美丽丝绸，像我们的麦德尔娘娘！”
在汉人的故事里，开天辟地的是盘古，在蒙古的神话里，开天辟地的是麦德尔娘娘，天地将成，洪水将来，麦德尔娘娘骑着白马，踏出干燥的土地，马蹄燃起大火，蓝水蒸发，变成了云彩；马蹄溅起火星，变成星星；她命令神仙照明，神男白日值班，发红光，这是太阳，神女晚上值班，发白光，这就是月亮。
乌丽汗松开拥抱，微笑着凝视萨印，其实也没错，她的朋友萨印，以后就是这座公主府的“麦德尔娘娘”了。
她听完萨印的话，抬高手，弯起小指头，冲萨印摇了摇，
“我们说过的，我一定会来的！”日夜兼程，前天赶到了京城，没有错过，真是太好了。乌丽汗什么也没说，只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据说额驸都要摆上九十桌筵席，我还没数过呢！”
“你快坐下！累了吗？饿了吗？我听说新娘子经常容易饿肚子！”

（在等乌丽汗来的时候，心里是雀跃的，若不是规矩不肯新妇贸然见人，几欲要同其其格一道儿去接她过来。哈尔巴拉就站在厅外，我又放下半截儿，却仍是忍不住小声叫他。透过一层红，眼见着藏蓝色的尖头靴离得近了，才一再追问乌丽汗到了哪儿，要他也跟着出去接一下，直到我真正见了自己的客人，这颗心才放下来。）
（照旧是拥抱的礼节，吉冠很重，起身时也有些不利落，我还有点儿遗憾，这个时候总不能同往常一样，脚步轻快的去迎接她。自绒袖中探出指，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点裙摆挪到乌丽汗跟前，热忱且欣喜地张开双手，迎接了她的拥抱。跟她一起的时候，笑容不必很含蓄，就像晴天里，草原上的太阳：乌丽汗的笑就是这样的。）
宫里凡是有公主出降，或是我的哥哥们娶福晋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打扮！（笑着应下来，听她提起麦德尔娘娘，又摆摆手，我听乌丽汗说过这位英雄的事，如果真的在历史中存在，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我还没有见过麦德尔娘娘的画像呢，她一定比我好看！
（麦德尔或许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当中，但这无疑也是她们的信仰，我不愿与一个信仰作较，更不愿意超过她。拉着乌丽汗往绣榻边儿上一坐，看见乌丽汗弯起小指，显然是在告诉我：我们的约定她没忘呢！一下笑出了声，手也在鼻下轻过，又听她说起外头摆宴，顺着去往门外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这才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轻声。）
哪有那么多呀，甭听人瞎说，不过我特地教人，单独给你和你带来的勇士们准备了席面，等会儿只管去就成。
（挥挥手，使哈尔巴拉过来，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仁儿和酥糖都有，也抓过来放到乌丽汗手心。）也是我给你的，讨个好彩头，万一你以后也要迎娶自己的哈敦，我也会去参加你的婚礼！

乌丽汗坐在绣墩上，和萨印的手相牵着。她看见用金泥画着龙凤的红烛到处都是，还有红幔、红巾、红喜字，入目之处，全是一通喜洋洋。
而萨印顶着掀起的盖头，露出红牡丹似的脸庞。
她笑着赞美她的朋友，
“不管麦德尔娘娘长什么样子，今天你是新娘子，那就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听见萨印轻声告诉她额外专给她和她的人备了席面，这样周妥的安排，乌丽汗心中暖暖的。萨印对她真好，还记得蒙古人有自己的饮食忌讳。
乌丽汗看着萨印和哈尔巴拉的互动，哈尔巴拉在草原上时并不太说话，人虽忠心，但像一把开了刃的弯刀，有沉默冷亮的光，但他现在仿佛找到了刀鞘。她将他给了萨印时，自然是把他当弯刀、当盔甲，要他用生命保护萨印，能心甘情愿当然更好。
她笑了笑，而后低头看着萨印给她的喜糖。
不要来萨印。
到时候，你不要来。
乌丽汗想这么告诉她，她不想萨印看见她将婚姻当做筹码。云朵在天上聚堆得足够大了，就会变成充沛的雨水降在草原上；花朵吸收阳光雨露足够多了，就会凋谢，结出甜蜜的果子，这就和她的婚姻一样，如果她的野心需要他部的人马支持，那她到了该联姻的时候就会联姻。但是，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让萨印有半点不高兴的时候。
“好呀！到时候我让你看看蒙古人结婚的仪式都是什么样子的，你肯定还没见过！”
纤指窸窣地拨开糖纸，剥开一个糖吃，雪腮鼓鼓，“唔，这个好吃，有桃子味！我也给你剥一个！”

乌丽汗坐在绣墩上，和萨印的手相牵着。她看见用金泥画着龙凤的红烛到处都是，还有红幔、红巾、红喜字，入目之处，全是一通喜洋洋。
而萨印顶着掀起的盖头，露出红牡丹似的脸庞。
她笑着赞美她的朋友，
“不管麦德尔娘娘长什么样子，今天你是新娘子，那就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
听见萨印轻声告诉她额外专给她和她的人备了席面，这样周妥的安排，乌丽汗心中暖暖的。萨印对她真好，还记得蒙古人有自己的饮食忌讳。
乌丽汗看着萨印和哈尔巴拉的互动，哈尔巴拉在草原上时并不太说话，人虽忠心，但像一把开了刃的弯刀，有沉默冷亮的光，但他现在仿佛找到了刀鞘。她将他给了萨印时，自然是把他当弯刀、当盔甲，要他用生命保护萨印，能心甘情愿当然更好。
她笑了笑，而后低头看着萨印给她的喜糖。
不要来萨印。
到时候，你不要来。
乌丽汗想这么告诉她，她不想萨印看见她将婚姻当做筹码。云朵在天上聚堆得足够大了，就会变成充沛的雨水降在草原上；花朵吸收阳光雨露足够多了，就会凋谢，结出甜蜜的果子，这就和她的婚姻一样，如果她的野心需要他部的人马支持，那她到了该联姻的时候就会联姻。但是，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让萨印有半点不高兴的时候。
“好呀！到时候我让你看看蒙古人结婚的仪式都是什么样子的，你肯定还没见过！”
“我们还有抢亲呢，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跟我抢，哈哈哈哈哈！”
纤指窸窣地拨开糖纸，剥开一个糖吃，雪腮鼓鼓，“唔，这个好吃，有桃子味，我也给你剥一个。”

（少女皙白的腮颊微鼓，大概是糖块儿抵着，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戳了戳，在乌丽汗将要抬头的时候又收回去。窸窣的声响响起，包裹着糖块儿的薄纸被剥开，白的糯米纸一捻就碎，红的黄的糖纸也被揉成一个个小团，随意放在床头边儿上，自她手中接过一块儿糖，放进嘴里，甜香还和着杏仁的味道，慢慢在口中弥漫开来：不光是甜，还带点儿苦。）
你也好看呀。
（似乎乌丽汗也是一个例外，在她面前，我永不必伪装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这个来自边疆草原的美丽姑娘，永可足够迎接所有人的真挚和热情，我看见她红色的蒙袍上也照样绣着图腾，不过这次是狮子，威风凛凛，就跟我在草原上看见的她，一模一样。）刚刚我叫哈尔巴拉出去找你，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看见你骑的枣红马了，我就知道你要来了。
（乌丽汗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当然要额外的特殊对待，还好，竺星弋对我一些并不“过分”的提议，总是欣然应允，这也叫我很高兴。试图稍稍歪一点身子，头抵在她肩上，却最后只叫边角碰到了一点儿灼眼的红，上头满缀着玉石，一来不方便，二来我也怕这些石料，勾坏了乌丽汗的新衣。我听她应下来，又说起蒙古特有的抢亲婚俗。原也是笑着的，可我看着她的脸庞，笑意一点一点的，停了下来。）
（乌丽汗她看起来并不快乐。）
（往常总是闪烁着笑意及光芒的澄蓝眼眸，忽地变作一潭半深不浅的静池，只有石子投进去，才能荡起浅浅的一圈涟漪，而不叫池中掀起极阔的波澜。——显然，我刚刚的话，就是那颗投进深潭的小池。）
乌丽汗，你并不高兴，也不向往。（女孩的心思总是敏感而细腻的，我也诚实的把我之所见告诉了她。）
为什么呢？其实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找一个京城的可敦，相信我，这里的好男人也有不少，而且他们都会听你的话。

萨印想靠在乌丽汗的肩膀上，但珠宝细小锐利的棱角隔绝了亲密，乌丽汗想去摸摸萨印的脸，又怕弄花了她的妆容。她们这样实在有点好笑，乌丽汗这么想着，确实也笑出了声，“今天真不方便！”
她握着手心里的几颗糖，“他们看见的是花欲燃！我都换过三匹骏马了。对了，你还没看到我送给你的礼物呢！”乌丽汗十分得意，她送来的是一对金栗色的高大的汗血宝马，长长的鬃毛像月光下的黄金，疾奔后，有些部位会露出鲜红似血的颜色。
乌丽汗试过了，它们比她的黑玫瑰还快。真舍不得啊。她摸了又摸，但因为是要送给萨印，她还是千里迢迢送来了，亲手给马尾和马鬃都混着红色和蓝色的丝绸辫出吉祥的卐字花辫来。
“好像没有糖果甜。”她尝过一点，除了他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除了发现被骗后愤怒和难过，好像一无所得。但她不想在今儿这样搭戏的日子说扫兴的话，何况——
“不要为我担心，天底下糖饼铺子那么多，这颗不甜就换下一客！”
乌丽汗明亮的眼睛清晰地映出萨印关切的脸庞，一双浓黑的眉毛不需要描画也根根分明，仿佛原野上从不轻倒的碧草。
“那我留下的这些日子可得多赴宴多逛街，好好看看挑挑。你若知道有好的，也同我说！”
“我喜欢本事大的，长得好看的，”顿了一下，“不欺骗我的。”

是啊，真不方便！
（我应着她的话，心里也真在想不方便，倘若轻便一些，衣裳上面的宝石再少一些，就大可以同她赖在一处，左右时辰未至，喜轿未至，也不必想旁人怎样看，只要我能够仪容齐整的上了花轿，旁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儿。接着，就听乌丽汗说出那匹枣红马的名字，这样一数，从木兰我见过的，再到今天这匹，也确实很多了。或许，她的所爱，不在京城女儿引以为傲的漂亮衣服及时兴珠宝，或者说不单单是这些，连带着那些漂亮矫健的骏马，也是她可作为荣耀的首要战果。）
（既歪不下头，索性就坐正了身，听她说起贺礼，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是什么呀！
（少女对我露出狡黠又愉悦的神情，成功被她勾住了好奇心，干脆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远远的朝院子里望上一眼——嚯！可了不得，两匹高大的骏马站在院子里，由蒙古勇士料看着，日光照在它们身上，柔顺油亮的鬃毛还泛着金泽，上头还有红蓝的绸结作衬，目睹这一切的我，没忍住，露出惊喜的笑，回头来赞她。）
乌丽汗——我太喜欢这个礼物啦！（毫不掩饰的笑意，以表我对她最大的感谢，和对这对良驹的喜爱，即便我的骑射依旧不算鹤立鸡群，不过想也没问题，然而下一刻，指甲收在掌心里，又摇了摇头。）不过不用啦，你已经送给我很好的礼物了，宝马不应该被禁锢在城楼中，它们应该驰骋在广阔的草原上。
（说着，又朝哈尔巴拉和其其格的方向努了努嘴，他们很好，也很贴心，这就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也不再需要别的。况且，方才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我自己呢？少女的嘴里仍含着糖，没头没脑的说甜不甜，起初还有些懵，但下一秒，我仿佛又懂了。梨涡浅旋，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肩。）
不怕，京城虽然没有草原大，但人多，你若是不着急走，就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好好找，只找一个诚心诚意对你好的！
（说实话，我倒真想让乌丽汗当某一个兄弟的福晋，但她大概不会愿意的，皇宫或王府这座樊笼，并不适合她。）

她站在窗边，回首时，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还有朱红的嘴唇全涂上了明媚的光彩。明明是喜欢的，因为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她便拒绝了，她不想骏马成为笼子里的金丝雀。
她真好呀，总是为别人考虑。
“可恨敖伦配不上你。” 否则，草原广阔的天地不只属于骏马，也属于她美丽又善良的萨印。乌丽汗咬牙切齿，又一次怪上敖伦。
既然她不愿意困住千里马，“萨印，那为它们取个名字吧，我替你养着。每年年班（札萨克每年元旦进京朝觐），就骑着它们来！”
“说不定，将来你的儿子会需要。”
满清的儿郎总是要建功立业去的，若是个武将，那它们便将成为他最好的伙伴。——乌丽汗下意识地“遗忘”了萨印的额驸。不知道其他姑娘对待亲密女伴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她真心地盼他们情敦鹣鲽，又失落于此后萨印将是与他心心相印、共担风雨。
肩膀落下一只柔荑，得到萨印安慰的乌丽汗重新笑起，“男人那么多，不值得浪费光阴。”
“我想把时间用在跟朋友们团聚上，不过，”乌丽汗拉起萨印的袖角，绣着红彤彤的双喜字，“我怕你的驸马要生气，我抢走了他的新娘。”
外面重新又热闹了起来，有纷叠的跫音，大概是又到吉时了。
乌丽汗拉住她两只手，捧在胸前，“萨印，你一定要幸福。”小姑娘出嫁后，就不再属于她自己了，乌丽汗祝愿她此生良缘永结，儿孙满堂，一世称心如意，百岁无忧。

（外头的热闹已到达一个极点，阿林保都进来问了好几次还有甚么需要准备的，可我坐在榻边，心里还琢磨着乌丽汗会不会来——却不过一会儿，这恼人又不完全踏实的念头，便彻彻底底被我打消了：乌丽汗是巴林部未来的主人，她说得出，就一定能来！礼册上又添了浓重几笔，院儿里是命妇们聚在一起说话，我并不确定她到没到宫门前，不可避免的，开始胡思乱想。）
（乌丽汗是会在人群最前头，还是此刻正驰骏马赶过来呢？）
（蓝齐儿和小照俱穿上新衣，也让珩哥带她们玩儿，只留下我一个人坐立不安，心里也跟打鼓似的。不一会儿，其其格附在我耳边说一声乌丽汗来了，这才重露出笑，将多余的婆子都暂遣出去，让其其格把乌丽汗领进来。）
乌丽汗！（织锦霞帔还在身上，故而起身时不见利索，却仍往外走迎出去，直到见了她，一身赤红的蒙袍，竟比连天见的火烧云还要艳上几分！）
你可来了，刚才喜轿没到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在人群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