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踩住隆冬之尾，又奏响春日序曲。春寒仍是料峭，一如曩昔此月间的凛风，拂面时如柳叶刀割，但农家少闲月，庄稼人便是在这般节气里顶着春寒躬耕。瑞雪兆丰年，京畿久旱逢霖，为表感念上苍之恩德，圣人欲仿古制仪式祭祀先农，携文武百官前往先农坛祭祀，亲自体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辛劳。】
【神库和耕耤所堆放的锄头皆是崭新，不染一点儿泥尘，而躬耕的金印紫绶们大多神情悠闲、怡然自得，与真正的农忙和民生可沾不上一点边儿。一锄在手，细观后讪笑，如是我问】玄成，你会种地麽？

【京畿那场雪来得十分合时宜，京中久旱，部下小卒多的是农家子弟，日日见他们愁眉苦脸的，那日雪花飘落之时，营场上皆是高兴的呼喊声，虽不曾受他们一般苦难，但是见着他们欢喜，也知道这场雪来的多及时。圣上予以祭拜来感激苍天，被安排同行，领了一把锄头颠了颠，眼下也不需分什么文武皆可凑到一处“耕耘”。】
那是自然——【我手中锄头稳当落入那黄土地里头，比起来旁人装模作样的架势不知道要好的多少，若非此处各部的官员都在，我怕失了礼数，肯定是要撩袍掖衣大干一场的。南哥儿不知在笑些什么，我抖了一把长袖，将那话说完。】不会了，只是营中多的是农家出身的，这回听他们说了许多，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同样的父母，同样的家庭环境，玄成自小到大的经历与我类似，是以当我询出此问，实际在不抱希望地打趣寒暄。然当他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将“自然”二字拖出迤逦的长音时，我的瞳眸稍扩，闪过几分惊奇，还以为他天赋异禀，不过回过几次江宁祖宅祭祀，竟连耕种也习得了。谛闻后话则又笑，心道否认居然也能如此理直气壮，这当是典型的白禅玄成式应答了。】
原来如此。那你还是胜于我，我是一点儿农时也不识的，不过能识字断律罢了。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抑扬顿挫地背诵一段诗歌节选后，语气变作颇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被送进宫中给皇子做伴读的时候，那时南哥儿已进六部，我想着日后许是也会同他一般，往六部去供职，只是却不曾想自个儿顽劣脾性叫额涅不愉，塞给了叔父，去往军营锻炼。我便是个没什么雄心大志的主儿，想着在那不是干活呢，更何况那军营还是能靠拳头说话的地方，肯定比六部更叫我喜欢。】
【锄头撑在地上，这尚未到夏日，只是雪后初阳仍是晒得人难受的很。】这话说得，还有人喊我们这些人莽夫呢，都不过是片面印象，咱们自个儿知道咱们哪里好不就行了
【环视一周，没几个人像我刚才那般卖力气，我也便不想再动弹。】你还不知道那军营中一些从前靠卖力气生活的，还羡慕书生能识文断字，比他们好得多

【我是文人出身，又终日与案卷、律例为伍，身己又怀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坚持与情怀，加之在不亲近之人看来性情淡漠不擅言谈，除却自家亲戚和一只不曾到场的孤傲之鹤，恐怕无论谁见我皆要道一句“酸腐”，然我却对这样的评价津津乐道，践行着迂腐的举止。很仔细、很缓慢地松过土，再从一把种里挑出一颗最为饱满硕大的撒进去，而后掩埋，从中居然能参悟一点虔诚的意味。】
【聆弟讲起军营中事，侧耳倾听，表情是颇有兴致，又稍加思索道】军营里真是“人才辈出”啊。书生虽识文断字却脱离生产实际，恰似我满口之乎者也、大清律例，却连这简单的农活也干不利索。仕之高寡居于庙堂，农、工、商之务实居于江湖，两相脱截，实在有损于国。
【话锋一转】然此躬亲之礼助我意识到身己、甚至朝廷之不足，也未必不是好事。

【实则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皆不过是替圣上办事，为的也不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若真是要细分出来一个好坏，那怕是没几个人能分得清楚，军中虽说是崇武的地方，可到底能爬到高处的也绝非附中毫无笔墨之人。】
从何说起呢【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原是不好论政，四下瞧去，这或是同我二人一般叙闲话亦或是专心研究这耕种之事的，无人在意我与他说些什么，故而撑在锄头杆上等着他回话。】
【许是我是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脾气，尚且不明白或是他，或是觉禅弘川，还有悬州，他们当有何般雄心壮志去看这朝堂，看着世间。】

【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在心底反复细咂摸着他这一问，心念道恐将要从始龀韶年说起，于是轻轻勾一勾唇，当着他的面只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或许往后你自然而然也能明白。
【行至水缸边用半个葫芦似的容器舀一起一瓢水，洒向方才播种的土地，如此亲耕之礼便算是完备——于旁人来说是，而于白禅南州却并非。我望着肥沃的土壤，思绪却飘向很久以前】玄成，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种过的那个苹果核吗？当时我们“采集”了一番日月天地之灵气灌溉它，最后果然就发芽了。【尽管隆冬的霜冻最终摧毁了它】
【仅伸直二指，先直指清天，再直指大地，最后指向那粒被深埋地下的种子，闭上眼开始装模作势地祈祷。再睁眼便是柔情】这样它也一定能发芽，让百姓们吃饱饭。
【俱是童稚时期与话本相联的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仪式感，而今再现，并非刻意讨人发笑，而是心有感怀，意欲提醒自己莫忘初心。】

【那原是一桩十分久远的事情，于我漫长的稚童生涯之中并不算得上印象深刻，我总会有许多可以玩乐的事情，那不过是小小一滴墨，与偌大的画纸上并不显眼，而它能留下来记号，也不过是因为那结局称不上一句好。】
可惜未能长成，也未能结果【我看着他格外虔诚的模样，并不忍心打断他回忆，言语间的惋惜也格外小声，只是我后来也知道，能破土不过是成事的第一遭，长成大树还要许久，就如眼下我不过只是营中小小一参领，还算不上什么。】
【靠天吃饭的老百姓，许是真的会同他一般，有着一颗虔诚祈祷上苍的心，祈求它能顺利破土顺利接穗，祈求上天的雨水适宜，风雪有量。】那若只是这一颗，怕是不够吧
若今日学的顺利，日后还能在府中种些什么，待到结果之时还能送于穷苦人家，算是一桩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