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职侍卫处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这里养的，就是许多根会喘气的门墩子。每一根门墩子都盘靓条顺，带出去人五人六，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牌面。可天天做门墩子也太过为难猫，就连俗语都要说好奇心害死猫，可见猫猫，合该有一颗十分旺盛的好奇心。而敏感又是造化赋予猫的天性，安郡王的态度里一点若有似无的纵容，仿佛暗夜里忽闪忽闪的萤火，不上去扑咬已经是足够忍耐，怎么能当做看不见。】
【拎着两坛酒翻过墙头，顾不得稳住身子先瞅了瞅酒坛，这可是老哥们替我遮掩周全的谢礼，摔了我也不能摔了它的命根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往下跳，就捕捉到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摸着下巴想，出门前谁说的安郡王在书房看书，没有半天过不去来着。跃跃欲试的爪子飞快缩回，将身影往树影里悄悄掖了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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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昏冬很少得见潇潇暮雨，漠漠黄云攒于天际，酝酿着一场上至云衢、下至畿辅都祈求已久的甘霖。玄英的朔风中时常携沙，留挂在王府的瓦间，终于能被冲刷个干净。目风顺着檐角扫过摇曳的树梢，仰着下颌不动——于是轻飏的枝叶也止息下来。】
【 见来人显见是在躲王府主人，淡道 】：要落雨了，下来吧。
【 初见宜勒图时，众人多是感慨：天下怎能有如此相似的表兄弟。于是未曾问他来到郡王府的因由，也不等他主动探究什么密辛。眼前人从来不是故人，但也能凭借相似的容貌获得诸多偏颇。凡不是大事，都皆由他得去。初遇时的惊异能化作现在的八风不动，皆因他日日顶着这张面孔与王府护卫的职衔，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 将手中黄卷一握，复抬腕 】：帮我看看此书如何。

【轻易被人揪住了尾巴。】
【墙头峻峭，没有那两坛酒安安稳稳容身的余地，只能拎在手里随着人轻巧落下，顺着势头单膝触地，两坛酒托于掌心，奉在他身前。】
：给郡王爷请安，城东深巷子烈酒，请您品鉴一二。
【我其实并不爱看书，只是自幼看书和干活通常是对立的选项，非此即彼，能安安稳稳坐在书房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自然强过苦心志劳筋骨的耕作。勉强沾上一点文人的边边，同天天泡着文人的砚海诚然是两回事，只亏心在先，瞟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卷，眉梢挑起。】
：您在研究农书？
【这道题我会，放下酒坛接过书卷，农书也看过几本，这本却生的很，不过乍一翻，十分腌臜，或许这就是没见过的缘由。】
：卑职虽略通农事，到底也只是门外汉。
【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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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尚未发觉他带了两坛这样袖珍的酒，精巧得似个用以把玩的小玩意儿，倒很适合藏在身边，躲懒偷闲时饮上一饮。不过深巷子的烈酒，巴掌大的一坛就足以放倒英雄豪杰。也不知他携这样的酒逾墙，是要与孰人共醉——反正就将将态势而言，决计不是我。】
【 方才仰面时，眉骨蓦然一酸，总觉此时此地似曾经历，平白生出憭栗之意。眉关微动，只将手中《知本提纲》的抄本递予宜勒图。】
：明儿要面见父汗奏对农政，饮不得酒。倒是你，【手又背去身后】别在今儿掉了链子。
【 也不指望他看出个子丑寅卯，由得他敷衍地翻过两页，又闭卷在怀、提酒在手。示意其跟随，闲踱向书房时，漫不经心地想过：或许该说说他，好叫他不要哪天脚下一滑，跌到隔壁礼王府里去。虽嘉号为礼，额德赫可未必有我之宽宥。】
：听闻宝济府中至今仍营园圃，若是眼下看不出个所以然，就把书带回去吧。

【好险保住了同僚间的情分——虽然那或许还不如手里的酒来的厚重。】
：卑职千杯不醉。
【郡王爷的书房，我其实不曾来过，这个府上，若要寻一个比寝房还要要紧的地方，书房必定当仁不让。我入府的年岁浅薄，二门口大概也就是头了。不过他不说话，只管朝前走，没人出来拦一拦我，就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这蹑脚地儿。目光没个安置处，好在案几上显眼么麦穗轻易接纳了它。】
：噫，好大一棵祥瑞，正逢先农坛亲耕的良辰吉时——
【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这莫不是宝济家的财富密码，讨好大伯娘的神兵利器。】
：可不是照着这本书养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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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其信夸海口，亦不作深究，只不要带累府上与他持螯拍浮的同僚，免得教邻里以为安郡王治府不严，竟惯出些当值酗酒的醉汉来——复扫视那两坛子酒，既然足够烈，当去就山水高歌、浩荡来和；而非在这京辇之下，只簇一缕悠悠酒香。】
【 凛风吹来些罕见的潮气，终使万物有了滋润而生的机会。却不曾对这黎庶渴冀已久的及时好雨加以赞赏，只平淡如常】：天将雨了。
【 书房内早前升起的灯色，此时已燃至尽头。亲手扶罩点烛，驱开昏晦不明的天光。案几宝匣中呈装的一束麦穗，亦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由得宜勒图聚精凝神地端详。】
【 轻笑一声 】：京城可种不得秋麦，这是仲颖自徐州寻来的一把穗。【眉头平舒，却未含情绪】禾生双穗，主出贵人。耕耤之礼将近，你觉得本王届时将此穗献于汗父如何？

【春日里的一切都是温柔的，风也温柔，雨也温柔，若非此刻足够的寂静，水珠亲吻树叶的意味声响，也要在润物无声之后，才肯给人辨个分明。】
：春雨贵如油，可是好兆头。
【我闻说双穗是祥瑞，可要是把祥瑞也分成三六九等，这大抵要算得上最不显眼的那一等。张知府千里迢迢的惦记着亲耕，费心寻来麦穗，又要赶着时辰送回京城，一片衷心，当真是可敬可叹。】
：卑职是个粗人，想不出什么好不好。不过倘若卑职送给阿玛一棵自家地里最好的麦子，阿玛必定当卑职有所求——
：除非满地里都是饱满圆润的麦子，那才是铁打的功劳，必定讨巧。
【盛典献瑞，是一场观众心知肚明却又只能闭上眼睛当做看不到的戏剧，能不能邀得功来不提，心思却要天光下昭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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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农”实在是个好意头，国之基石根本在于勿饥勿贫，可使黎庶温饱、家国富足。可再精擅农政之人，遇着荒年，照样得看着老天爷面色吃饭。若是年年皆丰，也未必是好事。贫年籴贵伤民、丰年谷贱伤农，都是天意。积贮于丰年而散粮食于荒年，才是户部的本分。】
【 天下农人也都只共一颗凡心，为求饱暖，向来不关切究竟需务农、挖矿还是行商。所谓劝农，倒成意不在“农”，而在“劝”了。如此，户部的本分也难得不生偏移。】
：桂薪不斧，而丹甑自熟；玉皋讵率，而银瓮斯满。【将宝匣阖上时，却未生格外珍惜之色】我或该献一件丹甑于御前。
【 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响，原是龙抬头前的第一声春雷。剑眉微扬间，叙与他知】：你料得不错，肃亲王要行五推之仪，这麦穗确实不该我来献。或贤或英，都比我来得讨巧。
【 其实仲颖的分寸向来拿捏得妥帖——甘露降本就是大瑞，若寻来些陆生莲花之类的福瑞与之平分秋色，反而落不得好。唯有这禾出双穗，不过杂瑞，屡出不鲜，能作个锦上添花的好兆头。】

【木盒遮掩了祥瑞的模样，书房便又是那个书房。】
【奉什么在亲耕仪典上，合该是幕僚的思量，与我一个侍卫有什么关系，看到祥瑞已经有几分意外的不该，当不好瞎子，总要能做个哑巴。】
：卑职不曾言及什么，轻重高低，郡王爷心中自有决断。
【掌心的酒已经捂得温热，密封的瓶盖牢牢困住了香，未曾泄露出半分味道来。在这样的风雨里，合该阁楼设座，邀一二兄弟好友，对酒长歌，而不该规规矩矩的拘束在意外踏入的书房里，听意外听来的故事。】
：只要不是您，是谁也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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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农”实在是个好意头，国之基石根本在于勿饥勿贫，可使黎庶温饱、家国富足。可再精擅农政之人，遇着荒年，照样得看着老天爷面色吃饭。若是年年皆丰，也未必是好事。贫年籴贵伤民、丰年谷贱伤农，都是天意。积贮于丰年而散粮食于荒年，才是户部的本分。】
【 天下农人也都只共一颗凡心，为求饱暖，向来不关切究竟需务农、挖矿还是行商。所谓劝农，倒成意不在“农”，而在“劝”了。如此，户部的本分也难得不生偏移。】
：桂薪不斧，而丹甑自熟；玉皋讵率，而银瓮斯满。【将宝匣阖上时，却未生格外珍惜之色】我或该献一件丹甑于御前。
【 远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响，原是龙抬头前的第一声春雷。剑眉微扬间，叙与他知】：你料得不错，肃亲王要行五推之仪，这麦穗确实不该我来献。或贤或英，大抵都比我来得讨巧。
【 其实仲颖的分寸向来拿捏得妥帖——甘露降本就是大瑞，若寻来些陆生莲花之类的福瑞与之平分秋色，反而落不得好。唯有这禾出双穗，衔杂瑞之名，屡出不鲜，却能作个锦上添花的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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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师上方徘徊已久的雨已然落下，由淅淅沥沥逐渐变得声势浩大。起初的温柔小意，诚然只是它的伪装。若有人为之所惑被勾去雨中，此刻也当遍湿衣衫。惯居玉京的人应慨叹，这雨都丰沛得不似春霖。风雨开道、奔霆壮行，低沉的一声复在远处炸开，撼得地面隐隐颤动——春雷响，万物长，又是新的一岁了。】
【 心中无疚、心境坦然者，耳闻如此春雷也是应付裕如的。但我心中有疚，是以这雷总令我想到宣化四年的残霞夜雨。如果那时有一道警人心魄的雷阻绝我或勒尔甘的脚步，是否一些都会不同？】
【 竚立窗内，静听潇潇飒飒的雨声，直至隐含厉意的霆霓化作塘外轻雷，才开口道】：宜勒图，你能同我说这些，很好。
【 至少他不似吉尔坤一样从此对我充满戒备，却对我的一切行径置若罔闻。当一个人的心壁垒森严，注定要封存起太多东西。我不想如此，我亦不想宜勒图如此。】
【 抬手推窗，任细细雨丝飘入，却是向身后人道】：花梨木架边有伞，和那本《知本提纲》抄本一起带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