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河畔人潮涌动，芷夜抱着她心爱的白毛小狗，脚步轻快。
恰逢花朝节，天门山下姹紫嫣红，繁花盛开。踏青赏花的姑娘们穿得五彩缤纷，抓住商机的小贩们也将自己的小摊打扮得五彩缤纷，芷夜看得眼花缭乱，一路上出手阔绰，一连买了好些小玩意儿。
蓝宫主站在一旁，见狗狗脖子上都挂满了小香包，芷夜却还在兴致勃勃地买买买，忍不住摇头道：“早说了不能给小孩儿那么多压岁钱，你爹那人偏不听。一到逢年过节，恨不得把藏宝厅都塞红包里。”
“娘，这您可冤枉爹爹啦！”芷夜新买了两顶毛色鲜亮的虎头帽，一顶自己戴上了，另一顶则被她兴高采烈地盖在狗狗脑袋上，“今年过年，就属他给我封的红包最小啦，才十个金铢！”
“那你的钱哪来的？”蓝宫主疑惑地望了宝贝女儿一眼，“这一路上你花钱可没眨过眼——光这两顶虎头帽就值一个金铢了吧？”
芷夜嘟嘟嘴：“那您得答应听过就算，不许找他们麻烦，我才肯说！”
蓝宫主哭笑不得：“小小年纪，倒还挺讲义气。”她摸摸宝贝女儿的脑袋，“好啦，娘不找他们麻烦，你说吧。”
“逗叔叔和奔叔叔一人给我封了十五个金铢——逗叔叔说他的钱都投进丹炉里了，最近囊中羞涩，让我有空上他那儿尝他新做的药膳粥，保管武功更上一层楼；不过爹爹和我说吃了也没用，要是药膳粥真那么厉害，怎么不见逗叔叔自己剑术长进？奔叔叔说已婚男人兜里都没什么银钱，就这点儿还是从他私房钱里挤出来的，他还得留一半给自个儿买酒，让我千万别告诉莎姨。嗯，达伯伯和莎姨一人给我包了五十个金铢，每年都要欣慰地端详我一会儿，说幸亏我像娘亲，不像爹爹。”芷夜如数家珍，每说起一个人，都要一本正经地学一学对方的口吻，“跳叔叔和爷爷一样，都给我包了一百个金铢。爷爷说他小时候没给过爹爹压岁钱，得多补给我点儿，还让我有招式学不会就直接上山找他，别听我爹爹的；跳叔叔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行走江湖如果碰到招式不会，就上山来找我——他们俩真是别扭！”说到这里，芷夜终于撇撇嘴，“想和我玩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

蓝宫主听得乐不可支，须臾之后才反应过来——她的剑友们个个把阿芷捧在手心里，少主那人更加不必说了，就连养心殿上那位人人畏惧的教主也好像被阿芷灌了什么隔代亲的迷魂汤；她若是再做慈母，天底下只怕再没有人能管一管她们家这位芷夜大小姐了。想到这里，蓝宫主只觉重任在肩，当即咳嗽了一声，肃然道：“光这儿可就三百三十个金铢了，怪不得我们大小姐不差钱。还有么？”
“还有虹叔叔——他的红包最大，足足一百二十个金铢。”芷夜说到这里，瞄了蓝宫主一眼，“我没敢收，可虹叔叔坚决不肯拿回去，把大红包往虎虎脖子上一挂就走了，沉甸甸的，把虎虎勒得可疼了！不过虎虎可喜欢虹叔叔啦，一见面就围着他转。”她迟疑了一下，试探道，“娘，虹叔叔给我包完这个红包，不会破产吧？”
这红包的分量委实重了些，蓝宫主本来正在琢磨还礼的事儿，陡然间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问？”
“爹爹老说虹师叔：‘人穷还大方，好像全天下只有他最体面似的！’”芷夜学得绘声绘色，听得蓝宫主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揽过了自家宝贝女儿：“你爹还说他什么了？说来让我听听。”
芷夜心说不好，可不能趁爹爹不在把他卖了！她眼珠一转，信誓旦旦道：“嗯，爹爹还说虹叔叔武功拔尖，脾气也好，肯定能早日脱单呢！”
蓝宫主一听就笑了，忍不住刮了刮女儿鼻子：“小机灵鬼，你娘这么好糊弄么？你爹说的肯定不是这话。”她粗略一想，“嗯，他肯定是说：‘除了武功能见人，他还有什么好的？哦，都说他脾气最好——那怎么这么多年还单着，连个对象也没有？’”
眼看自家娘亲学起爹爹来，连说话的重音和停顿都活灵活现，芷夜心说爹爹我可没卖你，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敌军太聪明啦！她赶紧转移话题，撒娇道：“所以娘亲，我的压岁钱都是光明正大得来的，您可不能冤枉爹爹！再说、再说我也没有乱花呀！”说着顺势抱起白毛小狗，献宝似的捧到蓝宫主跟前，“娘亲你看，我们虎虎戴着虎头帽是不是更威风啦？”
狗狗极为配合，“汪汪”叫了两声。蓝宫主低下头去，见芷夜和狗狗各戴着一只神气活现的毛绒虎头帽，望向她的两双眼睛都乌黑发亮。
她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狗狗的耳朵：“威风，威风极啦。”

<贰>
母女俩早在花树下祈完了福，如今正在前往她们此行最后一个目的地——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间绸缎庄。
芷夜难得和母亲两人下山，一路上牵着蓝宫主的手，瞧什么都觉得新鲜。
正是年少春衫薄的时节，又逢太平光景，不乏有姑娘穿着大胆，特立独行。身边走过一个领口开得格外低、腰肢却束得格外紧的姑娘，芷夜想起上回在流云阁的所见所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蓝宫主察觉到她的目光，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阿芷喜欢这样的裙子？”
“也谈不上喜欢，就是没怎么见过，瞧着新鲜。”芷夜差点说出流云阁的事来，慌忙忍住了，扭头打量自家娘亲，“娘亲，你有没有这样的裙子啊？”
“我？应该没有吧……我没怎么买过妩媚挂的裙子。”蓝宫主仔细想了想，“我们阿芷现在年纪太小啦，可不能穿这样的裙子；嗯，长大要是想穿，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你爹多半不会同意。”
“为什么？”芷夜失声道，“他干嘛不同意？”
“当爹的嘛，多半比当娘的顽固一些。”蓝宫主摊摊手，拉着芷夜进了绸缎庄的大门，“到啦，阿芷今年想要什么颜色的新裙子呀？”
“都行。”芷夜闷闷地应了一声，正要跟着蓝宫主去挑料子，不料脚边的狗狗忽然轻轻拽了拽芷夜的裙摆，小声叫了两声。芷夜应声看去，然后于千万人中一眼望见了远处树荫下抱着半个西瓜的老猪。

老猪倚在树干上，一边美滋滋地品尝昂贵的反季西瓜，一边乐陶陶地观赏河对岸折花祈福的美人，小日子简直比神仙还要逍遥。
一旁的黑衣小兵坐立不安，捧着一块西瓜颤巍巍道：“少主吩咐咱们来买水桶，咱们却躲在这儿吃西瓜……堂主，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老猪满不在乎，挥一挥手：“吃完西瓜就回去嘛，你见哪个打工人出公差的时候不趁机摸会儿鱼？今儿花朝节，少夫人想给她宫里的小姑娘们放个假，让她们下山过节，留下后山那一排树种没人栽——要我说，明天栽不行么？实在不行花钱雇人嘛，少主他非要自告奋勇，夸下海口说今天之内肯定搞定，然后领着大伙儿就亲自上天门山种树去了——都知道他宠少夫人，可大伙儿都是打工人，人家玉蟾宫的小姑娘有节过，咱们就不能有么？”
黑衣小兵沉默了一下，弱弱道：“可是堂主，花朝节好像原本也是小姑娘过的节，没听过有男人跑去祈福的。而且少主给发赏钱，就干这么一天活儿，每人五个金铢呢！听说少夫人还早早让人给咱们准备了糕饼，人人有份——玉蟾宫的点心是全江湖都是出了名的，小的家里老娘一直想尝尝呢！”
“那怎么啦？领了钱吃了糕就不能摸鱼啦？”老猪毫无愧疚之心，振振有词道，“吃完瓜就回去，又不耽误功夫！放心，少主成亲之后，你看他摘过谁脑袋没有？就算真的被逮住了，少夫人也会替咱们求情的！你看看这一路上的姑娘穿红着绿的，不比那一排树养眼？”
“可是……”黑衣兵胆小，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小的刚刚好像听见几声狗叫……不会是大小姐和她的狗路过吧？”
“呸！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老猪不屑一顾，“我看你是紧张过头，幻听哩！小姐和少夫人不也祈福去了么，怎么可能——”话音未落，他衣摆就被什么东西咬住狠狠往下一拽，与此同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了起来：“无巧不成书啊，猪堂主。”
老猪脑子里“嗡”的一声，手上一松，没吃完的西瓜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眼睁睁地看着芷夜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跟前来，笑眯眯道：“猪堂主，我看你最近飘啦，一连几回没被我爹爹逮住，都不知道水牢的门朝哪边开了。”
“属下不敢！”老猪哭丧着脸，也顾不得人来人往，就要给黑虎崖上这位无法无天的小魔头行大礼，“属下幸免于难，这些时日不曾被少主责罚，全因小姐仗义出手，替属下周全！小姐大恩大德，属下铭感于心，求小姐再饶属下一回，往后属下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敢摸鱼了！”

来了来了

<叁>
一踏进绸缎庄大门，芷夜就看见蓝宫主身边的柜台上层层叠叠堆了好些料子。
紫、白、蓝、青那几块料子一看就是给她剑友们挑的，鹅黄、月白、丁香、缥色这些五彩缤纷的则像是给她们娘儿俩裁裙子用的；此外那一大叠深深浅浅的蓝和黑，一看就是她爹爹喜欢的风格。
芷夜撇了撇嘴，一眼看穿自家娘亲心之所向。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爹娘这副蜜里调油的样儿，索性抱起狗狗，按老猪所说四下张望起来。岂料还没等她发现目标，门外有人就牵着一只大狗走了过去，那大狗身上还穿着一件红彤彤的小棉袄，看着十分喜气。
狗狗眼巴巴地望着那只大狗，“呜”地叫了一声，满心艳羡的样子。芷夜心疼不已，立刻揉揉它脑袋，“蹬蹬蹬”跑了过去：“娘，我能不能给狗狗也挑一块料子啊？春天到啦，虎虎有了新帽子，也该穿一身新衣服啦！”
“好啊，你挑一块料子，自己回去给它缝就是啦。”蓝宫主埋头给少主挑腰带，闻言头也不回道，“我小时候第一回缝衣裳也是给小布熊缝的，正好学着沉下性子，练练女红。”
“啊？”芷夜委屈巴巴，还想再说，话没出口却又忍住了：问题不大，先把布买回去，娘亲总会答应帮她的！
芷夜想到这里，扭头去找料子，一边找一边问脚边的狗狗：“虎虎，你喜欢哪一块啊？”
白毛小狗在绸缎庄里径自跑来跑去，好一会儿才“汪汪汪”叫了起来。
芷夜闻声而去，满意地取下了狗狗自己看中的这块红绒布，却发现和红绒布挂在一起的不是衣料，而是一些已经制好的成衣。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在这一片成衣里逛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她问老猪的裙子——眼前这一条裙子剪裁流畅，质地别致，流水似的光滑，最要紧的是领口开得极低，便和她今天在路上瞧见的、还有此前在流云阁碰上的别无二致。
掌柜夫人恰巧路过，见芷夜凝神望着这条睡裙，忙不迭将它取了下来：“小姐果然好眼光，这是咱们这儿卖得最好的睡裙啦，夫人和她们的夫君都喜欢！”
芷夜心说这是女子穿的睡裙，她们夫君喜欢什么？难不成是女为悦己者容的老话？怎么先前老猪听了她的问题，也眼神复杂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说了句“少主一定喜欢”？他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不管了，娘亲还没有这样的裙子呢！我不允许娘亲的衣柜里缺少任何一款裙子！

芷夜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吩咐掌柜夫人给她拿一件新的，然后将它和预备买给狗狗的红绒布一起放进了蓝宫主挑好的衣料堆里：“娘，我挑好啦！”
一口气挑了太多东西的蓝宫主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一口气付了钱，又雇了辆马车，将包好的衣料和她们母女俩一道送回了家。
逛了一天，难免疲累，是以蓝宫主一回家就吩咐人烧了热水，进屋洗漱。阿芷心想正好让娘亲试试新衣裳，于是小心翼翼地从今天买来的衣料里挑出了那条睡裙，替换了蓝宫主原先准备好的那件。
她眼巴巴地抱着狗狗，等着看蓝宫主试穿新裙子，没想到娘亲没等来，倒先把她那刨了一天土的爹爹先等来了。
芷夜一见，心说不好，连忙跳起身来，要推少主出门：“爹爹你回来啦！今天累坏了吧，赶快去隔壁洗洗！”
“我洗漱完才回来的，看不出来么？”少主丝毫没发现芷夜的意图，一把抱起了宝贝女儿，“阿芷想没想爹爹呀？”说完见她戴着一顶格外俏皮的虎头帽，越看越可爱，不由得低头亲了一亲，“真乖。”他见一旁还有一顶一模一样的，顺手拿起来自己戴上了，“这是阿芷给爹爹买的亲子帽么？”
“……”芷夜没敢告诉少主那是她给狗狗买的，赶紧一把搂住了少主的脖子，顺势拿下了她爹爹和虎虎都戴过的这顶虎头帽，撒娇道，“爹爹，今晚阿芷想和娘亲睡。”不和娘亲睡，怎么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穿新睡裙的样子呢？！
“为什么？”少主立刻变了脸色，将芷夜放在凳子上，肃然道，“我们阿芷早就是大孩子啦，大孩子就该自己睡！”
芷夜登时委屈起来，抱着虎头帽扁嘴道：“可我昨天还听见你和娘亲说她永远都是小姑娘！怎么我是大孩子，娘亲就是小姑娘？！”

“……”少主登时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哄道，“这样，阿芷要是愿意自己睡，爹爹就许你把你那只狗带回屋住一晚。”
“不干！”芷夜摇头，“我也要当小姑娘！我也要和娘亲睡！”她顿了顿，扁嘴道，“除非爹爹答应我，让娘亲帮虎——帮狗狗缝一件披风！”

<肆>
少主以答应条件的代价哄走了宝贝女儿，回房的路上还惦记着要把今天黑虎崖的小兵和玉蟾宫的小姑娘半路看对眼的事儿讲给蓝宫主听。
岂料刚一进门，他就愣住了。蓝宫主穿着一条他从没见过的睡裙，从满室白雾之中走了出来。她新浴方罢，脸颊被热气蒸得嫣红，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尚且还在往下滴水；那裙子不知是什么材质，若隐若现，衬得她肩头的肌肤更白，新雪似的诱人。
成亲这么久以来，少主从未见过她穿这样的裙子，不由紧张得有些结巴：“蓝……蓝蓝……”
“嗯？”蓝宫主应声抬头，朝他走过来，边走边低头拉了拉裙摆，“我忘了什么时候买过这条裙子了，总感觉凉丝丝的……算啦，先凑合穿吧。对啦，我今天祈福得了个平安符，挂在咱们床头好不好？”她走到少主跟前，撒娇道，“不想擦头发，你帮我！”
“哦……哦。”少主依言走过去，接过大帕子，替蓝宫主擦干长发。他这才发现，她身上这条裙子岂止是若隐若现，它胸前的领口竟还开得极低，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痕，像云雾中掩映着叠起的山峦。
少主嗓子发干，喉结忍不住轻轻一滚。他埋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专注地擦头发，手上克制得不像话；岂料这时，蓝宫主却道：“对啦，你们今天种树种得怎么样呀？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有。”少主定了定神，开始讲那两个年轻人看对了眼的故事，可无论如何都心不在焉，呼吸总是平稳不下来。
蓝宫主听到一半，见他脸红得厉害，呼吸也比平时浊重，心说至于么？都成亲多少年了，怎么围观人家的爱情故事还能入戏成这样？她忍不住娇嗔道：“然后呢？你们家小兵把水倒到我们家宫女鞋子上了，然后怎么样啦？”

“然后他就心动了，再也忍不了了。”她的声音近在咫尺，格外娇软，他终于忍耐不住，一下子用擦头发的大帕子将她整个人裹住，倾身压了上去。他轻轻衔住了她的肩带，在她耳畔含糊道：“好看……”
蓝宫主脸上发烫，却又挣脱不得，情急中一下子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哪儿好看？大坏人！我、我也要做一件这样的睡衣，让你穿给我看看！”
他乖乖任由她蒙着，手上却不肯停，声音也沙哑得厉害：“下回再说……”

<伍>
“虫虫，阿芷的压岁钱居然不用充公吗？！”
“没办法，下一代七剑人数有限，回礼都回不起来。”
“所以阿芷最后还是没有看到蓝蓝穿睡裙的样子吗？
”
“呵，阴差阳错造福少主罢了！”
“所以我们有希望看到少主穿透明睡衣的样子吗！”
“建议把难题丢给渣蓝！”
“所以明年到底是讲透明睡衣还是讲麒麟还是讲流云阁呢？！”
“不太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少主肯定要重复下回再说的内容><”
【谨以此文，贺好基友虫虫二十四岁生辰><虽然大家最近忙得像狗，但我们一定要平安快乐一起磕少主和我蓝和狗狗呜呜呜呜呜！】
====全文完====
【终字：6718】

孝顺的女儿

少主在哪儿刨土呢

好耶！从初中看到大学的太太又发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