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圣炤将“想吃蛋黄馅月饼”的消息托人从他被窝里带到这里时，我正巧也在考虑着今次中秋节要做什么】
【——其实这是我第一自己个儿亲手做月饼，从前不是姑姑帮衬着（最后索性就替我完成），就是我人虽在厨房里头，但最终还是御厨做好了端给我，盖因那时我总是年纪小的囡囡……】
姑姑你方才讲什么，有荷花是吗？
【一边包臂捏下巴地在心里迅速盘思，一边不忘让朱圣炤派来的人去回消息：想吃月饼自己做，要么就去找大师傅们要，找我作甚，没有！】

【当我得知中秋节即将来临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月饼，哦不，是月饼上显露出的朱可可的那张脸。与此同时，脑袋里还浮现出一个圆滚滚、金黄色的东西。那是蛋黄！于是我在几日前便派人去亭亭居给我的亲姐捎口信，告诉她在十五那天，小爷我要吃蛋黄月饼。】
【今日是中秋十五，圆月还未够上梢头。鸡鸣酉时，我便带上阿禹和英觉，从长安宫奔向小灯市。】
【若是朱可可能带一壶桂花酒，那就最好。想起母告诉我，潇湘别梦秋时令便有一道桂花酒烧鹅。埋在地下十余年的桂花酒，李庄特供的肉质肥而不腻的狮头鹅，这样的搭配简直是天作之合，令人不免垂涎三尺。下意识地在路过长安宫的小厨房闻到那飘香的肉味时，咽了咽口水。途径花荫回廊，过道里的转鹭灯已换上了中秋月桂、玉兔、圆盘的图案。而小灯市就在前方喈凤、哕鸾两宫前的那片空地上。】
【众宫人已将市景布置妥当，在西南角的一个摊子上便陈列着不少来自宫外的珍奇玩物。我走上前，拿起一个昆仑奴傩面具端详着。而此时，又被不远处正试着吆喝的一群换上了杂耍服饰，头缠蓝带的小黄门所吸引，他们的手中拿着往日宫中从未见过的东西。似锤不像锤，似棒不类棒。】
【再看向长安宫的方向，显然朱可可还没来。便转过头略带嘲笑地对身旁二人说道。】
灯市的表演就快开始了。朱可可不会是做不出来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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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圣炤，有没有人告诉你，背后讲人坏话是会被切舌头的？
【我手里提着一盒月饼，翻着白眼从不远处的台阶上缓步行下，正好将他那番话听个正着。好吧！好吧，其实风吹着他的声音送入我耳中时，我只来及听到一个尾巴，什么做不出来，什么江东父老……但——，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话从朱圣炤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什么好话，那除了我，他还能损谁呢！】
【只是这么一想，倒有一丝丝别扭感爬上心头，教人平添三两颦愁，甚得长呼一口气，才好平平整整地从宫阶上走下来，对他挽起一个最常见的、在他眼中应含几许“不怀好意”的笑】
你拿的什么？
【目光一转，低低瞄向他手里那只面具，细瞧片刻，得出结论】
有点丑，
【又故意端正起模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般】
那确实像是你的喜好。

【朱可可，与那曹贼何异？当我再三看向那个方向时，我当即的反应便是如此。我方提及她，这话还未凉透，她后脚便至。还似乎是从我话音尾处捕捉到了我对她的姗姗来迟感到不满的些微蛛丝马迹。出于心虚，我并没有直面她抛向我的第一句话。反而是——】
你问得正好！【举起手中的昆仑奴面具，在她面前晃了一晃。】看，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中秋礼物。
【随即比划了一下它的样子，又指了指她。】你方才说它丑？可我却觉得，它与你这般长相“难分伯仲”，也是十分适合你的。【话说着，便直接盯上了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如不出我所料，那里面装着的便是我的蛋黄月饼。自然，也就顺带忽视了她在我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色。】
有来——【还未来得及她反应，便两三步上前将面具塞到她手中，也趁机夺过她的食盒。】便有往。我既已给你挑了礼物，那么这个食盒，也就归我了。
【将食盒抱在怀中，打开盖子。拿出一块，便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咀嚼着，心里回味着，是蛋黄，还有...还有荷花！久不见荷花，却尝荷花香。朱可可的心意，被我两三大口给卷入了腹中。我正要去再拿一块，这才看向对面的她。】
【当然，当然也不能让她看着我吃，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我抹了抹嘴，催促道。】快带上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若是它太小盖不住你的脸，我就让阿禹给你换一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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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我是这么感觉的——他就从我手里抽走了食盒，并将那丑丑的面具塞给了我。下意识抻开怀抱去接，只觉臂间略微加重几分。倒是不沉么！我心里微微一哂，开始仔细端详那只面具，头也不抬、不走心地有一搭没一搭应声】
我是什么废人吗，大了小了不会自己调啊？
【适时翻了个白眼儿，这一瞄才发现，那食盒都让他顶开吃起来了】
……朱圣炤，
【我几乎是愣了愣，才颇郑重地喊他】
诚然，我们是冠了这么个姓氏，但你也不能就这样将自己和那些稻草圈里的小家伙相提并论吧？好好儿的月饼，有你这样吃的吗？你还吃得出来什么味儿吗？别看这月饼瞧着模样没什么特别，但你不知道吧，我今天可是——
【可是加了许多心血进去呢，譬如特地叫人守着摘了最新的荷花，留下荷叶上的露珠后便把叶子裁了，最后一一磨粉入料，揉进面里同蛋黄合去一处，但凡好好儿尝一尝，一定是能尝出荷花味儿的呢！都因为他说什么快要出宫建府去，不然我至于花这么多心思吗？这下可好，他不夸夸我，也不仔细品品味，狼吞虎咽像什么似的……】
【忽儿的，没由的就有些生起气来，把面具随手一丢，撩在宫人手中，哼了一声】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自个儿吃吧，我不要你的面具了！
【说罢已然作势要走】

【朱可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听得我有些发懵。我今日不过说了她几句，她何至于火力如此十足，就像是神机营里的重型火铳，被填进十发弹药，不停地对我“扫射”。】
【说完后，她竟还气上了。对于她突然而来的生气，我更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再茫然，当我看到面具被她随手一丢时，也知道立马将食盒往阿禹怀中一推。朱可可这回定是生气了，那我下回岂非吃不到她做的了？情急之下，上前抓住她的手问道。】
你今天可是什么？往里头塞了蛋黄？还是荷花？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话刚落。百戏杂耍，锣鼓喧天。铜壶漏刻，长夜一更。此时万支烟火齐冲向云霄。顷刻间惊雷裂月，星河漫野。抬头看去，焰火如倒悬的珠帘，夜空是面夸张的湖镜，盛着这座城的倒影。它放大绽放的焰火，却藏起了正仰望着它的微如芥子的我们。】
看！是父皇特地命人从宫外搜来的焰火。再生气，也先看完它再走。毕竟宫里不常有这样的焰火，宫外倒是时常有，只不过你又出不了宫...
【话就这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尔后陷入沉默。鳌山灯棚里，珠络流苏照着走马灯。灯烛所见，恰是地上的两个人。与从前相比，年纪长了几岁，身量也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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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出不了宫】
……
【这几个字甫钻入耳中，脚下风虽已因他擒住我手腕的动作而停，但几乎是立刻之间便侧过脸去，一双大眼齐刷刷一瞪，锐利如万柄尖刀破空裁去。于是下一个须臾】
你给我起开！
【——我就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将两条胳膊往身后一背，退开几步】
不就是焰火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出不了宫，又不是永远都出不去！朱圣炤，你少在我跟前嚣张，论什么都论不过一个长幼有序，我到底还比你多吃了几年的饭呢，你厉害什么呀！自打你出生，有多少是吃我嘴短你数得清吗你！
【说着说着，没由来地竟开始往莫名其妙的方向扯。觉察出不对，沉默中抬手，胡乱拨了一下被气得甩到额前、有些遮眼的碎发，双臂交叉着一揣，各自夹在腋窝下，一副老大不客气的样子】
行，你不就想说你可以出宫嘛，不就想说以后不住在宫里了嘛，不就想说这样和我们就不一样了嘛！你不就……
【像是那一缕轻风的刻意而为之。这一瞬间，腾空的华彩“碎裂”了，喧闹的人声被“浇熄”了，连星月，都仿佛闪烁起似有若无的光来，仿佛在昭示着它们也准备休息了。所以才会突然安静下来吧，静到我只能听到耳畔呼呼作响——是哪一道顽皮灵籁还不肯归家，硬缠在这里试图探一探我的心情呢？】
【悲戚来得如此之猛烈，我本以为不会如此。可是我与他自幼一同长在深宫、形影不离，他若一去不返（这时当真以为如此），纵使以后我可以去寻他，却再也不是嬉戏在家中屋檐下的他与我了】
【眼圈陡然一红，忙背过身去，任由如罩穹顶自后将我浓浓笼住】

【从未想过她的反应会有如此激愤。一时再也不知该说什么去弥补方才那句话的疏忽。有些话，早已不是一句玩笑便能轻易带过的。几日前，我与她提起出宫建府时，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不悦。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那些始终难以被焰火抚平的情绪到底是自心底里蔓延开。】
【在她看似莫名其妙却句句在理的控诉中，脑海中再现了年少相伴的旦夕朝暮。黑炭涂面的诓骗，棠棣书屋中的相争...然而时间流动如飞矢，来日相隔如参商。人间别离，向来是常有。手足几人能相伴久？】
【我与她，怎么会..不一样呢，“否认”的话明明就到了嘴边，却只剩一声叹息。望着背过身去的她，伸出手想去拍她的肩膀，却又停在半空。终是将手收了回来。转身去，背道而离。】
【那一刻，天上月圆满，地上人，却成缺憾。】

【今晚似乎一切都在为“热闹”与“喧嚣”做陪衬——此起彼伏的焰火炸响、络绎不绝的摊贩叫卖、川流不息的宫廷“民众”……一切的一切若仔细去想，无一不令人维系在“沸腾”二字上；而在这种时刻，人们的说话与交谈，似乎就变得有些浪费了】
【我秉着这种念头，悄悄垂首又抬手地擦去浅浅流出了一些的眼泪，想等着这一轮烟花过去，再跟朱圣炤好好讲讲道理，让他清楚明白一件事：姐姐是用来听从的】
【这样想着，好像心底阴郁便散去一些，我甚至能翘起几分嘴角来了，并在腹内悄悄打着无需笔墨的底稿，譬如：猛地转回身去，若他显得手足无措，那我就心软一些，姑且放他一马，必须要他亲口讲了往后不再这样，才能够准他去做别的；再譬如：若他显得无所畏惧，那我定要抡圆拳头给他一击，叫他也尝尝我们女儿家的厉害！……】
【想着，念着，候着又一轮烟火的消散，等着又一阵嘈杂落幕——可我唯独全然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已自行离去了】
【今日出来我未带任何一个宫人，便也没谁能提醒我，原来我将才一切设想不过是个笑话。可是旁人尚可，他是我亲弟弟，有怎好如此呢？心里有一道借口再说：他许是见我不快，不知如何是好，才想留我一个人静一静，却没料到这一静，就是与天地同愁的阒静】
胡扯……都是胡扯
【咬唇对那道声音叫嚷起来。恰巧这时，又一片泛着绚丽的色彩从屋檐后腾空而起，遮住了我的声音。我仰头看了看，仓促地弯了弯嘴角，转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