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丰给予难题，一枚含混诸多裂缝的玉予阿芙。于我看来，这是一枚品相不好的废料，我甚至猜度，以阿芙这样的秉性，该在与此石会面时便弃之不顾。却见她极为仔细地捧过去、进了书房，随后便废寝忘食，几日不出，期间呼声不应，餐食不入。阿姊吓坏了，几要令我qiao开门入内去寻，阿翁知晓后却拦下我们。我获得了奇异的安定，或许因为这个指令的来源。
再开门时，已是三日以后。小女郎原来便是消瘦身材，恰逢起了清风，仿若要受其摧折。我问她，想吃些甚么。她回复得过于轻声细语，凑近了去听，才知道是要往金银行去。
“胡闹。”我拧眉呵斥，却知晓是没甚么用处的。她性子倔，又怎么好受我挟持？我只好伴她寻银屑缀玉，诚然，事先以此为筹码，哄她多少用了些糕饼。
抵金银行以后，便只有钱袋子出入同我相干了。她行事仔细，几方不同成色的金银细细比对，眼睛都长在上头似的。相比之下，我如同一位极不认真的看客，左右打量，倒当真窥见些奇事。
一位郎君自外入内，后头跟了不少些人，鞍前马后的，好不气派。入内便极为阔气地落座，先问：“上回我喝的茶饮子还有没有？”
茶饮子？来金银行喝？
我毫不避讳打量他的神色，也不隐没眼底的稀奇。
（416）

我是央求陵鱼姐姐带我来长安的街上的，这是李愿从大明宫第一次出，曾在城楼上瞧过人间烟火，却从不曾亲自见过，众人都说帝姬尚且很小，不该在明宫之外的地方，但李愿总算是摆脱了这里，我牵李宥之的手，旁人都说我与皇孙同样大，就是李宥之都能做李愿的阿耶了，许是陵鱼姊姊害羞了，我可不愿，我直接咬了他一口，一人跑到了一家铺子外头，我很喜欢珠玉，小愿阁里有许多，耶耶给的，阿娘给的，但我总是想要更漂亮的，裙裳略长，我提溜的跨过门槛，掂脚就要摸着一块玉石，只是掌柜眼手快，只拦着了，忙道，这是谁家女娃娃，还没人瞧着了。我从荷包拿出－块小玉坠，陵鱼姐姐说在长安要用东西换东西的，我离开阿娘的时候特意揣着了
“我要你手里的！你拿给我”
她不懂什么羊脂美玉，不晓得这些是多华贵的玩意儿，大抵就顺心的很， 掌柜眼里放光，从我手里拿走，我拿下那一块玉石只是摸摸，觉得不好看，我和那位叔叔说
“这个不喜欢，我要换！”
那人好像喜欢的很我的小玉坠，只一直摸着呢，还不理我。李愿觉得生气，一恼，作势就要哭，眼泪珠子啪嗒就掉。

那人如愿以偿，随手的打赏便是金银，一抛一接地，好不随意。
未免作争端，我几乎是立刻调转了目光，呼吸也急促起来。只因想起幼弱时候，为阿姊去讨水喝时偶然见到的富贵郎君。我问他肯不肯赊我一碗水，他将手中的玉佩抛着玩儿的动作与眼前那富贵人家如出一辙。当时那人怎样做了？哦，他刻意将玉佩摔落下去，嘴角也扯起顽劣的笑。
钟鼓馔玉的日子过得久，总有人不知道手里肆意玩弄的物件对旁人来说意味着甚么。我看不下去，倒并非是嫉妒，只是追溯记忆深处的不堪而已。这是我的业障，我自己消。
堪堪侧过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比阿芙还要年幼的小娘子。落泪的模样十足洒脱，不比阿姊、阿蛮或阿芙——这三位我尤其亲近的女郎十分坚韧，珍惜的不是泪花，而是情愫。这使得未多见泪珠的我感到十分新鲜，又将好奇填埋，归于道德，而去谴责一切的祸端。几步上前，正是方才的掌柜。
我问，“怎么了？”理所应当的就好似我才是此间主人。
掌柜不情愿搭理我，可我也并非要问他，只是问那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小丫头。
“你怎么了？怎么在哭？”又望那掌柜手中钳制的物件，添问道：“是受了甚么欺辱？”
（404）

难怪掌柜不肯搭茬，原来这泪来得突然又廉价，不知从何处讲起，也是有的。
因阿芙的坚韧，致使我一贯预备的、哄小孩儿的语气无从下手，反而是此刻能够贯彻。我温声慰她，“此处是金银行，未有美玉，也是常事。”
笨拙的安慰，昭示独属于周蜓的呆滞。我却仍在心底笑——小女儿家，只重漂亮。

宣微殿…我凝神去看她鞋头的东珠、鼓鼓囊囊的袋子，哭笑不得地推算出小帝姬的身份，这句“阿哥”的称呼，是我万万承不住的。
这厢的麻烦事未了，那方又出差错。那富人见掌柜未肯积极侍奉，直截将茶盏掼了摔打。
我下意识地拉过阿芙，同小帝姬站在一处，那掌柜忙不迭去请罪了，却忽略了此间最尊贵的人。
“这里绝没有什么美玉。”我似乎在隐喻，又领着阿芙，请公主一道出去。
“殿下，您这样独自出行太危险了。”

我被一张温热的小手掌圈住，却如同被烫到似的。阿芙也终于从一个波澜不惊的小孩儿，变成个眼含震惊的小娘子。
我对这样一位小娘子…不，小帝姬红了脸。
“殿下说笑了，臣送您回去罢。”
仿佛掩饰什么，牵起阿芙的手。又以口型语她:借小叔叔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