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敢去北平。”
“那个姑娘，”老人颤颤巍巍点起老式烟卷：“啊，当年是很轰轰烈烈的。”
他挥舞着手像回到少年，那段他风流过的年代。
“你知道吧，那个陈皮阿四，”老人皱起干枯的脸，有一点幸灾乐祸：“对对，那个挖别人坟的。”
“当时我们都喊她姑奶奶，因为打架让着她，没打过，装的。”一圈人都笑起来，知道他在吹牛皮。“不要胡笑！”老人说：“总之，那当时…”
当时，当时。
老人想了一会儿：“艾草——那个姑娘叫艾草，她老子是个宫里出来的御医 ，一肚子药材往女儿身上放。”
“陈皮嘛，是个二爷养的混子——差不离差不离”有人吁他，说陈皮也算个枭雄。
“也不知道艾草看上了什么，喜欢他喜欢得———你知道陈皮喜欢他师娘，噢你知道，那好办了”老人转身找了块石头满意的笑着磕一磕烟灰。
“不过得说之前，花灯会的时候，艾草帮陈皮点的那花灯，那么大”他比了个大锅似的圆，烟灰煜煜在指间燃烧：“还有艾草送他的生辰礼物永远是晚上送的，那叫什么零点礼物。小姑娘家家的。”
“艾草啊，艾草。当时心气可胜，御医之女么。那么多男人，一个都没挑上，就看上个陈皮。”大概所有老人都是这样，他们的回忆破碎断续，以至于需要抓住记忆碎片，掰开了讲给别人听。有人提醒他：“那和陈皮喜欢师娘又有什么关系，他师娘不是死了吗？”
“噢噢师娘，他师娘是个温婉美人，确实病死得早……二爷在她死前想为她求一碗阳春面”老人把烟屁股弹掉，又烧起一根，摆摆手：“没有人做。你知道为什么？”
他不等回答：“怕啊，怕传染呐，大雨天，一个病秧子，还是女人，阴气又重。”
“本来也救不活，最后也死了。”他笑笑。
“那段时间……陈皮不在吧，艾草疯了似的找他。陈皮回来后发现红府打满白花，也疯了，又被打回医院去。”
“出来后找到那一群店家，全杀了。”
“艾草呢，艾草也是，帮着杀。那么小个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爹给她养歪了，不知道对错，跟过家家似的。”
“轰轰烈烈啊。”众人附和。
“后来有个女人来找陈皮，是个乡下女人，可能连艾草就是野艾都不懂。找陈皮，那两人大概有段吧。后来艾草才知道那段时间陈皮失忆了，在乡下爱上了个女人，还为了那女人的安全绝情不理。这里面还有点美国洋佬的事儿，不过没大影响。”
“艾草娇纵惯了，更别说哄了这么多年的陈皮。看见这个她更生气了，去找他理论，有那么几句下人都听到了。”
老人惟妙惟俏地学起来，像在和伙伴挤眉弄眼的逗乐子，在这张脸上却只看得见苍老的岁月。
“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
“那我为你杀人呢？为你点花灯呢？你的师娘就全为你做过吗？你的那个小敏也为你做这个吗？”
她连名字都记错。老人补充。
“不要提她们！”
“你不要不知道，我为你做这些就是要你喜欢我爱我，既然你不喜欢我不爱我，我做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何必！”
“她这样，好像就是在要求什么一样。”众人说。“没错，”老人从对话里脱离出来：“她要陈皮的爱，而且刁蛮又任性。”又继续沉浸回去。
“没关系”她说：“那就算了。”
“艾草说的算了是真的算了。没过多久就被送去北平，张大佛爷张启山让她带罪立功。”
“走的那天艾草伏在马背上，跑的飞快。”
“后来我见过她一次，在北平。晒黑了，一口白牙，笑起来的时候跟个黑太阳似的。”
“打仗啊，怎么不打。一杆银花枪耍的虎虎生风，枪法几乎百发百中。依旧心高气傲得狠，没成亲嫁人。”
“光明正大的说只有陈皮配得上她，其他的确实不太行。”
“我？我就是当年喜欢她的一个混小子，在北平被她掀下了马又被她救一命……不提了不提了。”
“陈皮啊，我哪知道，他不也没喜欢艾草么。唔，但是听说陈皮去看过她，不知道真假。”
散了散了。老人的故事没有结尾，也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结局，众人散了。
不远茶摊里的另一个老人在手里盘着核桃，闭目养神。“四阿公……”“闭嘴吧—”
半晌，他睁开眼睛，眼里是混沌一片。他在心里说“娘的，都说了不该来北平。”
来了，又想起那个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