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送信,遥寄思念】
梵华楼内,面对梵音与檀香营就的庄严龛像,额娘合掌低眉,我也学她垂首,心里嘀嘀咕咕地跟菩萨讲话。
我说祝您安康,紧跟着我告诉菩萨我是谁,您可不要认错人——自然,您这么厉害,办不了错事。我没有太多请求要实现,倒是有许多祝愿要送出去,若您允许,请把对我的那份应答转给我的额娘,保佑她的福愿都能实现。
「但我仍以这世间最大的祝福来安慰我的女儿,我同这座紫禁城唯二所相连的血脉,以及,我在这世间寥寥为数可数的羁绊。我从自然而来,也归于自然而去。从此后,你随手可见的月,冬日落满檐上的霜雪,又或是再见过的山水,都不是我,但都是我。信女殷霜,以半生濡佛盟誓,祝愿我的女儿,前路坦顺,万事顺遂。」

冬日里的天蓝得要反光,像一面镜子,因为特有的寂静,所以悲愁被照得分明。冬日里没有炙热的灿阳,事情都是明白地被摊开,跟洒在地上的一滩水一样,迫成了冰,抚摸上去,一下下都在扎手。
乾宁十七年的冬天就是这样。
扶荔堂那时的静是裹在身上的,针一样地刺进去。我屏着气,指尖都被蜇得发烫。我抚上母亲的手,手心里烫着的疼,觉不出她的冷了。
这一次来,我带给她的是昌平别院里的几枝早梅——白的粉的,静悄悄地开。那年秋天,母亲叫我植的拒霜开得艳,有一种极尽全力的繁茂样子。我在秋天的时候也送了些给她。可拒霜不能欺寒,终究没熬过冬天。母亲的花也还是落了。
我折在这份悲痛里,依靠一壶壶的酒,抹杀清醒与糊涂的界限,颠倒黑夜与白昼,存活在无止息的浑噩与混沌之中。
下过雨,院子的水波里倒影着灯的影子。风吹过,影子就哗哗地响,地上迸发出火花一样的星光。闪烁的光影,摇摆几下就静了。风停了,又是什么都没有。我看着那片光影,蓦地闪出令我悚然的念头——我好似忘记了母亲的样子。
我困在那份惘然中,现在才竭力地回想她。沉重的酒意坠得头痛,我于是伏倒在案上,眼神落在对面的镜匣。镜子中照出了一道眉,又细又长的样子,是母亲常描的远山。再露出的是一双眼,曲线柔和,但没有母亲眼里的淡然。我直起身,那里就现出一道抿紧的嘴唇——她经常这样的,轻轻抿着嘴角,或是浅笑,或是生小小的气,警告我:做功课要认真,拜佛时要安静,更不能受伤。
我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眉眼,找回了母亲的样子。原来她在,她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