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是愚鲁不化之辈，受用了引山的点拨，虽未全然逆转诗文无用的看法，却也不似从前一般抗拒，至少于墨池阁内上课时，心思不再东飘西荡、肯安心专注地听完整堂。】
【往日的缺课终究累成恶果，根基打得疏松浅薄，乃至纰漏满身的地步，如今要逐一补起，都能自嘲一句：这难度不啻于女娲补天。引山闲时常耐心为我讲解，但许多技法内容，已然远非普通基础，于我学来便如崇山峻岭，高不可攀。】
【光阴悄悄从刻漏溜走，结业的日程可不等人，心知肚明短时之内，不能做到与引山比肩，但亦不能坐等肄业。环视一遭同侪，寻出一位水平相近的人选，不如将其视作目标。】
桃儿姐，【再度于课后出声，恳求于归留步，今次的心境已与上回迥异。】我有事儿寻你相商。

11

（霜飔细细，庭梧着金，夏暑既退，忠心耿耿护卫墨云阁整整一季的螂蜩侍卫终于卸下佩刀，甚至将性命一道交付，飞遁离俗而去——重华改换门楣，已是商秋的天下了。）
（既及素节，忧心寒气过重，重华宫娥便将阁中冰鉴撤了，诸女再不能行往冰上叠瑶芳压做花签的雅趣，我亦不能再用旧借口，将字迹不够笔老墨秀推脱到笺上叠花以至于纸张不够平顺之故。）
（所以，我现下都同人讲自己习得是草书。）
（与麦穗一道灌浆趋熟的还有四所里的皇妹，未及重华学艺的年纪，极轻易地便被这番行草言论慑服，甚至央我下学后去为她们补习片刻——以防日后赴墨云求学时笔下不够灵透。）
（玄都帝姬素来胆识惊人，竟敢应了，今日正要笔耕不辍地前去“误人子弟”，却被镜拦下。）……你要作甚？（警惕将她望上一望，满眼皆是上回口舌交战的旧景。）

【有心僭越隔在二人间无形的深堑，并不因于归满怀戒备的神情、避我不及的模样就此打退堂鼓。既已认定要将雅艺学成，便有一颗越挫越勇、坚韧不拔的心志。】
姐姐这般紧张作什么，防我就跟防贼似的……今朝可不找你来拌嘴逗闷子。
【清润的眼珠一转，委屈似地嗔怪她，绣履不着痕迹地抬步，率先将她去路阻断。】
雅艺课程结业在即，不好生去温习巩固，你还有闲心往外跑呢，已然成竹在胸了不成？
【意在行那三十六计中的激将法，眄视指使着她留于案头的笔墨纸笺。】
仅是写成这幅样子，能得到甲等的等第？

（喧风徐徐不燥，遥寄来御前龙涎残香，道旁丛蕊依仗姿色摇曳殷勤，恨不能隔朱墙数座递送秋波。月洞门内墨池离群索居，拿方才涤净筠管的墨洗香气充作幛子，与媚俗群芳俨是两个天地。）
（此情此景好似旧日重现，她亦是这般无人之时同我好一番舌辩 ，我毫无戒备败下阵来——才不是因自个儿理亏哩！）
（虽事后经引元、引生劝解前去与她和山姊二人和解，心中到底留了芥蒂，那连枝同气光景好似初冬薄冰，看似静好无漾，实则一击丛澜生。）
我近来字画之技颇有进益。（自其话中听得戏谑意，昂了昂下颚，意欲做出矜持端正的模样，却随其末句破了功。）
莫非你练到甲等了？（气鼓鼓。）需知“常思自身错与过，莫论他人是与非”！

那自然是——
【气定神闲收下于归回馈来的反击，雪白昳丽的面孔未显出半分羞窘，反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那因气恼而鼓起一点的香腮，好像自己从前豢养在大海缸内的小金鱼，傲岸强横的壳子被打破，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娇憨可爱……竟尚有余裕遐想这不着边际的漫思。】
还没有。
【别于于归自诩进益非常的态度，话锋一转，却是坦荡荡地认下这项不足。从容将眼眉一弯，好不容易经人居中调停，双方才握手言和不久，未想过今日要再度拉锯回剑拔弩张，插科打诨截断即将升温的舌战。】
未看出桃儿姐竟这般对我有信心呢？你这话说得颇有道理，可却有道是“灯台照人不照己”，总是捉别人的错容易，自省己过要更艰难。独自一人闷头练习，常会觉得已有进益，自觉所书臻善尽美，反倒滋生自满情绪，陷入固步自封的境地。倒不如两人结伴同修，这样既有人监督着，又有较劲比照的对象，互相点评增进改正，成效也会更好。
【诚挚地同她絮絮讲了几多，少有如此同她剖心恳谈，末了发出友善的邀约。】咱俩的水平相差不算大，又同住在钟粹一宫，课后闲暇若要勤习，搭个伴互相督促，纵使夜里留得稍晚些也方便，桃儿姐意下如何呢？

（其口舌之利一如往昔——面皮之厚亦然，竟从我质疑之声里听出嘉赞之意。气恼里遂又生出几分忍俊，竟将她这番歪理邪说的长篇大论耐心听到了底儿。）
结伴同修？（捉了冗词赘句里的要害之处，再佐以婵娟递来粼粼眼波，咂摸出其邀约之意。眉梢一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偏她不似宫中旁个惯爱意见言外，反倒将话儿挑破：）
（“搭个伴互相督促，桃儿姐意下如何呢？”）
意下如何？我只见无事献殷勤……（娇声一哼，又傲然地。）然我所怀珍宝，不惧旁人来盗。（归根结底，是自其言辞中察觉式好之情，遂是应了，后时常一道研学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