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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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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浙江1楼2022-09-22 22:43回复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沈府院墙外头的树杈晃了又晃,晃到最后落下来个人。那人袍衫打扮,外袍宽大,里头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跑起来衣裳内部上下奔涌,看起来笨拙得很。
    沈逐时站在书楼的顶阁朝下望,就看到自家弟弟一路提里耷拉地狂奔而来,顿时把眉头一皱:这个混账小子,是越来越守不住规矩了!
    城中虽然已无宵禁明令,但沈家从来家规森严,男子未及加冠之年就不许在外留过子时。沈栖白今年刚满十七,正是最狡猾的年纪,有着充沛的精力可以干坏事而无人知。若非家中护院来找她告状,沈逐时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个乖弟弟竟是天天都在“随风潜入夜”。
    她和弟弟沈栖白相差四岁,她十五岁刚及笄那年,父母在返乡途中出了意外,留下她和幼弟相依为命。她父亲沈尹是重湖县县令,与她母亲海玉屏情深意笃,并未纳妾。所以夫妻二人一同撒手人寰之后,沈家家中便只剩沈逐时勉强主事。沈氏族人频频探访她们姐弟二人,趁着还未出热孝之期便要为沈逐时与未婚夫婿晋戎操办亲事,说是免得三年孝期内横生变故,白白耽误青春年华。并又几次三番地邀请沈栖白入嗣旁支,便于照管。
    沈逐时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见亲眷们如此热心,便真以为他们怜恤悯孤,一切都是为了她们二人考量。她感激涕零地听他们安排,心中却也知道一切已与父母在世时大不相同,便暗自留了个心眼。
    到了一定的时日,她把账面上的钱对了对,才发现原来他们一个个狼子野心,嘴上说得好听关切,不过是为了能够尽快吞没父母留下的家产而已。
    她和沈栖白吃了几次闷亏,终于摸清楚了那些叔伯们的不可靠。起先她还不愿撕破脸皮,只婉言拒绝了所有要沈栖白入嗣的邀请,余下的事慢慢再计划。然而她这边才刚有所动作,亲戚们便一日三回地上门来,简直是想要把她半卖半送地嫁到晋家去。
    沈逐时这回是真对他们灰了心,知道现在谁都靠不住,只能自寻出路。
    阿弟年幼、亲戚凶恶。论情伦理,她现在都得把一家之主的位置坐稳。既然他们都以为她嫁了人就不能再插手沈家的事,那她便不嫁了。而且不光此时不嫁,只要沈栖白一日未成家立业,她便绝不出阁。
    沈逐时一不做二不休,请来媒人作陪,亲自上门与从小定下婚约的晋家退婚。她才不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做都敢做,她还怕说么?晋家夫人贞英是她母亲的手帕交,听闻此事之后不仅未对她苛责,而且还做出保证:此后但凡沈逐时姐弟有所求,晋府必有所应。
    沈家亲戚苍蝇似的嗡嗡闹了一场,见她下定决心,再不肯让他们占点好处,只好也散了。沈逐时攘外成功,终于换得片刻安宁。可这清净只是一时,她依然是一脑门子官司——沈尹为官清廉,留下的家产只能供二人吃喝,但凡有些大事要动用银钱的,便就要为难了。她和沈栖白两个人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妇孺,想卖力气都不成。她读书倒是比普通的秀才都强得多,可是女子也不能入仕为官。
    沈逐时思来想去,最终把心一横,决定经商。
    之所以需要狠下心来经商,倒不是怕历代清流、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出去抛头露面做生意惹人笑话,而是因为沈尹一支往上数八代都没有做过生意的,沈逐时连府中账簿都不曾过目,堪称对此一无所知,要用微薄的家底去经商堪称是大大的冒险。
    可不冒险又怎么办,难道小小年纪就要等在家中坐吃山空?
    沈逐时摸着石头过河,把从前翻过的医书捡了起来,又常去晋府向精通医术的贞英夫人讨教养颜妙方,用以研制女子所用胭脂香粉,倒也小有所成。借着闺中好友们的口口相传,她倒是足不出户便小赚一笔。
    然而她也知道靠着友人的照应经营,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跟沈栖白商量过后,她卖掉城外的两亩薄田,用卖田得来的银钱在街上租了一间店面,指派管家和两名伶俐家丁兼职担任起掌柜、伙计的角色,开门迎客。
    重湖县少有此类店铺,再加上沈尹为官清正、深受爱戴,城中百姓本就怜悯沈家小姐家道中落,更是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店铺开张后生意竟很是不错。
    然而日子顺当了没几日,铺子里却又出了怪事。
    店里少了东西——这倒算不上古怪,新店开业人多,被人浑水摸鱼也是常事。可后来沈逐时在打烊后仔细一盘点,发现少的不光是胭脂水粉,而且店里还缺了三樽黄杨木的山水雕。
    开这家店用尽了沈家账上的散钱,她实在没有闲钱购置摆设,便将沈尹生前做的一些木雕摆出来以作装饰。这些木头摆件并非名家之作,不值什么钱,偷去也不好脱手;何况这木雕个头巨大,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揣进怀里夹带出去?
    在沈逐时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两名家丁为了将功补过、自证清白,便自告奋勇地要在店中值夜,誓把蟊贼捉拿到手。
    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哪位叔伯见不得她好过所以故意捣乱,既然两名忠仆如此勇毅,她便允下了,只叮嘱他们捉到贼人之后点到即止,不必闹得太过。
    这第一夜,风平浪静;第二夜,无事发生。到了第三夜的时候,两人便都有些懈怠了,决定一人值守上半夜,一人值守下半夜。可偏偏就是在交班的半刻钟里,桌上的黄杨骏马又不见了。
    ——半夜不睡觉,蹲着点地偷一樽木雕?
    沈逐时心想:莫非是有伯乐赏识父亲的手艺,怕她不肯出手,这才趁夜偷取?又或是有人对她父亲芳心暗许,生前不敢妄动,等他死后才来睹物思人?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离奇可笑,于是到了第四天黄昏之后,她亲自前往店铺,想要会会那位技术高超、眼光低劣的大盗。
    前半夜照旧是无事发生。两名家丁陪着大小姐,不敢乱说乱动,又无事可做,只好闷头喝茶。结果二人都喝了一肚子水、频频地跑起了茅厕。
    沈逐时一个人坐在房中,对着一小朵烛火昏昏欲睡,不知哪里卷过一阵风,叫火苗蹿了一蹿。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外头悄悄地伸进来一条树枝,看叶子的形状大约是榆树。
    她没管,只专注地守株待兔。
    然而风一个劲地溜着窗缝呼呼地吹,她后知后觉地觉出了异常,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铺子临水,春日里河边只有嫩嫩的柳条,何时长出这么长的榆树枝来?
    沈逐时怕叫嚷起来打草惊蛇,于是悄悄地抄起匕首,贴到窗边顺势把那树枝狠狠一拔,想拔萝卜似的把那贼人揪出来。然而握到树枝的一瞬,那枝条蛇似的顺着她手腕游走,竟瞬间长成了笼子,将她困在了里头挣扎不得!
    被树枝困住并不吓人,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听父亲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此刻看着眼前盘根错节的树笼,由不得她不行。
    一想到自己是被妖怪给捉住了,沈逐时一阵阵地胆寒心悸,一边呼救,一边强撑着不哭。
    然而那二名家丁大约是怕就近解手不雅,跑出去找茅厕久久未回。沈逐时呼救不得,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对着最近的树枝张嘴就咬。
    那树枝想是怕疼,一下子便将周身枝条收了个死紧,勒得沈逐时快要闭过气去。
    就在她实在支撑不住、以为小命休矣之时,竟见屋顶闪下一道白光。那白光并非闪电般骇人,而更似天极清朗时的月光。而一位白衣侠士从光中缓步踱出,不过在榆树枝条上用指轻轻一点,那枝条便似是被雷劈了一般的痉挛抽搐起来,最终退散开去。


    IP属地:浙江2楼2022-09-22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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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士名叫凌执明,看着是二十六七的模样,然而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像是活了几百几千岁。这位凌执明自称受过她父母恩惠,特地前来照看她姐弟二人。原本早该来的,只是前段时日还有事未了结,所以耽误了。
      沈逐时险些被妖树吓破了胆,听闻这位救命恩人与父母有故交之谊,便全然地信任起他来,并恭而敬之地将他请回了家。
      凌执明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榆树妖炮制成了盆栽的大小搬到院中。只告诉沈逐时道:“你不必怕,它如今已经被降服,不敢再作乱。”
      他说完这句话,那盆中小树无风自抖,随即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人声。
      原来这榆树精即将化作女身,见人间女子都爱涂脂抹粉,又看这间铺子生意极好,所以先是偷取了一些瓶罐以备后效。然后发现店中的木雕上有一丝浅淡妖气,仿佛是她那化形失败的旧日情郎遗骸,便也顺手偷了来以供缅怀。
      听着这叶子间沙沙的话语声,沈逐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倒也算不上噩梦,就是十分离奇、无比古怪,总之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真事。
      眼看着凌执明把那盆树端了出去,她尤怔怔地问道:“凌先生,那……该拿它怎么办呢?”
      凌执明看它宛如一株真正的小树小草,谈论之时的语气是十分的波澜不惊:“不成气候,不用管它。”
      沈逐时没有见过妖怪,毫无处理经验,于是凌执明说什么她听什么。既然他说不管,那就大概真的不必管。
      树妖一事解决之后,她筹措了一些银两,想要答谢凌执明。然而他却拒不接收,只说承蒙沈尹夫妇的救命之恩,往后沈家有任何事都可以到城郊的如月客栈找他帮忙。
      沈逐时心有戚戚,只觉得这位凌先生十分可靠,想要留他在府中多住几日。可对方毕竟是既不求钱财、也不图回报,而且举止有度、言谈不俗,不像是能被人用银钱雇佣的池中之物,她终究还是没能开这个口。
      =
      榆树妖一事只有沈逐时是亲历者,怕吓到人,她将此事视作绝密,绝不肯透露一丝半句。然而如此过了几日,却是沈栖白慌里慌张地深夜跑进了她的房中,浑身都在发抖,只说:“阿姐,府里闹妖怪了!”
      她本以为是榆树妖一事被人撞破,正想对他解释安慰,可随即又见沈栖白贴身跟随的小厮也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中:“大小姐,少爷房中有虫,烧了开水泼也泼不尽!”
      沈逐时闻言便觉奇怪:沈栖白十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什么虫子能把他吓成这样?
      她亦是害怕,可也只好壮着胆子去看看,同时也着人骑快马去如月客栈请那位凌执明先生来。
      而走进沈栖白院中的一瞬间,她便知道沈栖白那发抖的原因——倒不是虫子有多么可怖,而是这场面——十分的——无比的——令人作呕。
      房梁上仿佛开了个鼻涕虫泉眼,那半透明的软灰虫子密密麻麻一层摞着一层,慢悠悠地在屋顶蠕动,不时还如下雨一般滴落几只,顺着地面往外爬,留下厚厚一层黏液。
      沈逐时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且往后远远地退出了好几丈。
      “阿姐,要不然……”沈栖白遮掩着眼睛,一时想要躲得远远的,一时又想冲进去将那些虫子逐一踩爆解恨。两个想法天人交战了一番,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要不然,放火烧房吧——这些虫子就算能被赶走,弄成这样这屋子也没法要了!”
      沈逐时认同他的话,但并不认可他的办法:沈家几处院落之间都有游廊相连,如今虽是春日,但雨水并不丰沛。天干物燥,万一连着一路烧过去,岂不是杀敌五百自损三千?
      正在二人犹豫之际,房梁上又有了新的动静。屋顶与梁柱的缝隙之间,井喷似的爆发出一股浓腻的黑色黏液,混着恶臭。黏液里伸出两只长长触角,然后一个巨大的浅灰色虫子,就这么腥臭地探出头来,并看似动作笨拙、实则速度奇快地蛄蛹蛄蛹往外爬。
      沈栖白当场就被恶心得吐了一地,而沈逐时因为有过树妖的经验,还勉强算得上是镇定。发梦似的望向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的凌执明,她忘了问他怎么来得这样快,还是只有那句话:“凌先生,要拿它怎么办呢?”
      凌执明没答话,接过她手中的羊角琉璃小提灯。他掀开灯罩,只用指尖一捻又一挑,火星顺势就落到了那肉虫身上。
      那肉虫仿佛是油做的,遇到浅白色的火星便在周身爆炸开猩红色的火焰,一边燃烧一边扭曲地滚动,但奇的是那火苗遇到草木并不烧灼开去,只束缚在它身上。不过片刻而已,肉虫就被燎成了一块黑炭。
      这位凌先生仿佛是妖精堆里长大的,对什么都见怪不怪。轻描淡写地把妖物的残骸杵碎了埋进土里,他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看到这里,沈逐时已经明白他绝非简单的人物,颇有心打听他的来历。只是既忙着安慰沈栖白、又要着人将屋内这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待到忙乱完一场之后,她才发现这位高深莫测的凌先生已经不辞而别了。
      这位凌先生救她两回,实在恩重如山,沈逐时绝不敢怠慢。她知道他不肯收金银财宝,便从沈尹的藏画中精心选出两卷名家之作,又另挑了一方印章石料,预备亲自登门向他道谢。
      可马车刚出家门,她便听见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叫。人声吵闹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到最后沈家的一位管家、四名小厮、六名仆妇和三个小丫鬟竟是一同从后门奔逃而出,说是家中又闹妖了。
      眼看家里跟捅了妖精窝似的天天招妖怪,沈逐时濒临崩溃,沈栖白倒是被吓壮了胆子,哇哇乱叫地举着剑想和那一人多高的蚰蜒搏斗。她见势不妙,连忙牵着沈栖白往外跑,并且叫人把大门紧闭,免得妖物逃出来害人。
      这回再出发,她的目的便不同了——不光是要向他道谢,而且她还想试一试,试试能不能将这位凌先生请到家中坐镇。
      凌执明听完她的来意,沉吟了半晌。这半晌当中,她和沈栖白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多说多错惹得他厌恶。
      凌执明知道自己不该入世太深,本不想答允。可在二人这眼巴巴的可怜眼神当中,他不由自主地,还是点了点头。
      君子一诺重千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君子,可既然应下了,就是一言九鼎、说话算话。被沈家姐弟一左一右地簇拥着坐上马车,他自此便和人间有了牵挂。
      沈栖白并不知道这位神秘的凌先生是何人,只知道他和父母有故交。父母离世之后,他整日见姐姐为了二人生活奔波劳累,便对自己也严加要求,一切以读书为首要之事。父亲教他,读书是为修身养性,是为济世救民。他觉得自己现在有负初衷、辱没斯文,可是想要安身立命,他只能满脑子功名利禄。正是满心矛盾之际,凌先生来了。
      凌先生说深受父母之恩,对家中事事上心。小到穿衣饮食、大到读书经营,这位凌先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这么多知识道理,竟是无所不知。凌先生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理,绝不惯着他和阿姐偷懒,而是要将自己的一身本领悉数教授给他们二人。不仅在读书上为他解疑答惑,还教习他和阿姐骑马射箭,习得武艺防身。
      如此一来,沈栖白愈发看他亦兄亦父,崇拜得不得了。沈逐时心中亦是欢喜:凌执明一来,她和沈栖白算是有了主心骨。
      其实他们并不是非依赖谁不可,从前两个人相依为命之时虽然辛苦,但真细论起来不也是活得挺好?然而二人是因为没有了父母才被迫自立,仿佛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要成长起来——一点过渡也没有,直接从天真幸福的孩童变成了疲于奔命的大人。沈家虽无老小要供养,但毕竟这么一座府邸要运作,两个人的将来也要做长远的打算,事情一桩连着一件,就连喘息都成了奢侈。
      所以就和揠苗助长一样的道理,那股逼着他们成长的力量弱下去,两个人就不由自主地成了两株倒伏的幼苗,半点也不想再迎击风雨了。
      凌执明既然如此可靠,他们不靠白不靠。两人俨然成为了凌执明羽翼下的两只小鸡崽儿,对他的称呼也从客客气气的“凌先生”变成了亲亲热热的“凌大哥”,凡事必要让凌大哥做个决断。
      比如此时。
      “凌大哥,”沈逐时微微仰起脸,借着月光看向凌执明,言简意赅道,“收拾他!”


      IP属地:浙江3楼2022-09-22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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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跑得双脚都离了地,沈栖白才发现不对劲。
        晃晃荡荡地被藤条挂在了树梢上,他不用猜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凌大哥!放我下来——你又帮着阿姐欺负我!”
        沈逐时慢悠悠地从藏书阁一路晃过来,等走到他面前站定,才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哎呀静鸣,你少驴叫。”
        “放我下来!”沈栖白两只手被藤条缠绕住缚在身后,此时只好摇头摆尾地躲。
        于是沈逐时果然放开手,微微地后退了一步,同时用嫌恶的语气说道:“咿——你这个样子,好像那个虫子,叫什么——哦!吊死鬼!”
        “你才是吊死鬼——不对,你才是虫子!”沈栖白一边还嘴一边挣扎,“凌大哥,你放我下来!”
        “先招供再放你下来。”沈逐时伸手拍拍他的脸蛋,盘问道,“这么晚做什么去了?身上夹带的是些什么东西?”
        “我没干坏事!”沈栖白讨饶,“阿姐你放我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沈逐时却是一摆手:“不必,我有手有脚有眼睛,可以拿可以看,不用等着你糊弄我。”
        她且说且动手,沈栖白真急了,借着藤条的力把两腿在树上一蹬,撞钟似的一头撞向沈逐时,想让她主动避闪开去。
        沈逐时猝不及防地被他撞了个正着,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衣袍才勉强没有摔倒。她这回是真生气了,深吸一口气,然后直呼其名地喝问:“你敢撞我?沈栖白你长本领了——”
        她手一紧,沈栖白怀里的东西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沈逐时忍着怒气朝地下望了一眼,想看看究竟是什么腌臜东西能引得沈栖白夜不归宿。然而看清地上散落的物件之后,她下意识地把凌执明推得后退了一步。
        跨出一步挡在凌执明身前,沈逐时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脱下外衫将地上的桃木剑、辟邪匕首以及四散的黄符遮盖起来,同时冷声质问沈栖白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凌大哥这不是给你的——我不是……”沈栖白百口莫辩,仿佛是急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些只是……”
        沈逐时没从凌执明脸上找到失望的神色,心中稍稍地安定了一些。然而听着沈栖白这不成句的话,她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吞吞吐吐做什么?在凌大哥面前,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
        凌执明早在七年前就开诚布公地告诉过他们,他是妖。
        彼时沈家仍频受妖怪侵扰,幸好家里有凌执明坐镇,次次都能化险为夷。沈逐时见凌执明太过辛苦,便去城外的道观中求了三道镇宅符箓,分别安放在三人各自居住的小院当中。
        当天夜里她没见凌执明来吃夜饭,去院中寻他亦是不见。找了半日才在湖中小亭中看见了他。他手中攥着符箓,触到符箓的肌肤微微泛红,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烫伤了。
        她吃了一惊,忙要替他上药。然而她拽他一把没拽动,拽到第二下的时候才听到了他开口:“你若是害怕,我可以走。”
        她不明就里,又听到他低声道:“如果有事,还是可以去如月客栈找我。”
        “凌大哥你什么意思?”沈逐时没有松手,只疑惑地望向他,“我又没有叫你走。”
        凌执明抬起头来看她,就见她一双澄澈眼眸望着他,并未有丝毫的畏惧与嫌恶。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秘密,不过这么许多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应该觉察到其中的异常。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知道沈逐时绝不属于愚钝痴傻的一类人,或许早已经已经猜到了,这才会暗中在他房中放置这些驱除邪祟的物件。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她的用意:沈逐时并非是企图这符箓驱赶走他,而的确只是想以此镇宅,免得他太过辛劳。
        看她那懵然表情,自然也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沈逐时是聪明人,沈栖白也不笨。可这二位小姐弟因为过于信赖他,所以在主观上忽略了一切的异常,只肯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来看待,对他绝没有半分怀疑——即便沈家的仆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发现了种种诡异之处,接连请辞了。
        所以他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笑了,并且觉得自己有责任将真相告知这姐弟二位——即便这真相很可能将他们吓个半死。
        他微微后退了一步,以便她害怕时能够转身就逃,随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妖。”
        沈逐时在原地站了足足能有半刻钟。
        她早知道凌大哥并非常人,但是看他那清风霁月的模样,总以为他只是一名入世修行的高人。又或者,即便不是人,也得是一位谪仙才符合他那超凡脱俗的气度。
        不过谪仙并不是轻易能见得的,所以她还是笃定地认为凌执明是一位世外高人。
        凌执明其实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们,实在是他们全心地信任着他,连心眼都懒得留了。回想起来,也是她和沈栖白太过迟钝——试问哪位世外高人能一飞这么老高的?又有哪个法外仙师能够赤手空拳地降妖除魔?
        所以她和沈栖白也不能责怪凌执明是个骗子,只能说自己常识不足、太过粗心。
        这自然也是不能怪罪她和沈栖白的,试问谁会怀疑那个管他们吃、管他们喝、事事都替他们安排妥当的凌大哥是妖呢?
        半刻钟之后,沈逐时将脑中的思路逐一理顺,随即重新伸手拽他:“走走走,先吃饭去。凌大哥,就算你是妖怪,也得要吃饭的,是吧?”
        这回她再去牵凌大哥的手,一下子就牵住了。不仅牵住了,而且他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让她在冰天雪地里回了暖。
        =
        一顿饭毕,沈逐时向沈栖白道出了这惊天消息。
        趁着沈栖白愣神的工夫,她一五一十地把心中所思所想道给他听:“你想啊,人还分好人和坏人呢。坏人作恶,好人匡扶正义,比等着老天开眼惩治恶人更有效;那坏妖怪作恶,自然也有好妖怪会替天行道。再者说了,凌大哥要是想害我们早害了,我们又不是猪猡,还要等养肥了再吃。”
        凌执明低头抿了抿嘴,但因为看到沈栖白还在发懵,所以犹豫着没有笑。
        一刻钟之后,沈栖白终于回过了神。调动了一双眼睛,他看了看凌执明,又看看自家阿姊,再看了看凌执明,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呃——”
        “好好答话,不许打嗝。”沈逐时轻轻一拍桌子,“我的意思是,不管凌大哥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是照原样过。你怎么说?”
        “我……”沈栖白理智上知道人和妖怪过不到一块去,也略有些怀疑自己和沈逐时如此信任凌执明是因为被他迷了心神。可是扪心自问,且不论凌大哥平日对他们有多么好,只说从妖怪手中救下他们的次数,便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凌大哥对他们的恩德叠一叠,大概那佛塔已经能高到西天去了。于情,他不能忘恩负义;于理么……
        沈尹素来对他们的教诲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沈栖白搜肠刮肚地思考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用来做参谋的“照理说”。
        因此他凭着直觉,懵懵懂懂地一点头:“我也这样想。”
        既然沈家两名主人都这样想,那么凌执明现在更没有了走的理由。他这一留下来,便在沈家度过了八年的光阴。


        IP属地:浙江4楼2022-09-22 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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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fd快12章,前8章公开,等不及的可以去那边看,不要无意义催文(指的是水贴“更”“快更”“催”),欢迎回复,回复多了加更~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2-09-22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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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算前排嘛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09-22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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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前面几楼呢?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09-22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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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知道凌执明的真实身份之后,沈逐时和沈栖白二人就很自觉地把家中的镇宅之物都悄悄地收到了箱笼当中,生怕这些东西会妨到凌大哥。
                至于沈栖白则更是小心谨慎,连路上遇见了释道二家弟子都恨不得绕着走,生怕会被看出端倪来——话本里不是常有人在路上被高僧拦下说“府上有妖气”,然后引来一串祸端的么?
                因而此时此刻,沈逐时实在是不知道沈栖白脑子里装了什么浆糊,怎么会鬼迷心窍地把这一摊子东西带回家中来。
                沈栖白欲哭无泪,只好咽下一口唾沫,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讲起。
                事情说来也简单,那日他听学完毕,回家途中碰见一名小少年昏倒在地。
                受凌执明的耳濡目染,沈栖白也十分热衷于行侠仗义。一见到此人,他登时心中一喜,认为这正是老天给他一个救死扶伤的良机。当即也不回家了,连背带扛地就把人送去了医馆。并且亲事汤药,一直等到那人苏醒。
                他本以为是为自己搭救了一位好兄弟,说不定此人也会像他崇拜凌大哥一样崇拜他。谁知此人莺声呖呖地开了口,原来竟是位女子。
                沈栖白只想做一位仗义的豪侠,不想成为救美的英雄。得知对方是女子,并且又得到了许多“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非君不嫁”的许诺之后,沈栖白别无他话,当场落荒而逃。
                他逃是逃了,可那姑娘却牛皮糖似的黏住了他就再甩不脱。
                他去书院,那姑娘能在书院墙根一蹲就是一天,进进出出地看着他;他上街去,那姑娘也不说话,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十步之遥的地方,好像一只很貌美的跟屁虫;只有在他回家时,才能勉强摆脱她的跟随。
                沈栖白很无奈:他劝也劝了,说也说了,甚至还急到了跳脚的程度。
                可他说的时候,那姑娘就笑眯眯地听;他急的时候,那姑娘就低下头泫然欲泣,叫他不好意思咆哮。
                如此过了三四个月,他的一颗心也就逐渐软化了下来。出入书院时会招呼她一声,也肯跟她并肩走在街上。及至如今,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两个人便人约黄昏后了。
                那女子姓柳,名清兰,小字唤作丝丝。自云从小无父无母,常年随师傅四处云游。此次本是重湖县外的道观打醮,谁知途径城外之时,她师傅不幸染上恶疾,都没有来得及将她托付给此处友人照料。
                她心中苦闷,又连日奔波疲惫,这才昏倒在路边,幸得沈栖白搭救救回一命,心中才重新有了寄托。
                她孤苦伶仃、身无长物,身上的本领有限,唯一能派得上用场的就跟随师傅修习的道术。便画了几道符箓、又亲自雕刻了驱邪避凶的桃木剑赠与沈栖白保家宅平安,充作是二人交换的信物。
                沈栖白生怕讲得累赘,会让凌大哥不乐意听。所以一气不歇地讲完故事,又急忙为自己分辩道:“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扔了辜负人家的心意,所以才想着带回家藏起来,并没有想过要害凌大哥。”
                听完他一番解释,沈逐时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也仍不打算放他下来:“哦?倒是我棒打鸳鸯?父亲从前怎么说的——男子汉应当立业在先,成家在后,你如今连傍身的功名都没有,就已经招惹起人家小姑娘来了?”
                “哪里是我招惹的她?我起先都不知道她是女子——难道要我见死不救?”沈栖白忿忿道,“我自然是知道这样不好,所以才不与她谈论婚嫁之事。等秋试毕,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要什么交代?倒是那个姑娘可怜。”沈逐时伸手一拍他肩头,对阿弟的这个故事仍旧有些不满,“你前途未卜,就提前允诺了‘一个交代’。这不是叫人家望梅止渴么?”
                “我跟他……我自然心里是有数的。”沈栖白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说着转头看向了凌执明,仍想再表一表忠心。然而却见凌执明拾起几卷符箓正在仔细验看,不禁疑惑道:“凌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逐时此时也转过头去,见符箓上隐约有光华流动,映得凌执明微微蹙起眉头。
                想起上次的符箓灼伤了他的手,她便有心想把那个东西拿开。但也知道凌执明做事自分寸,绝不会自找麻烦。所以她耐心等着,直到凌执明将符箓原样收好之后递还给她。
                “此人有些道行,这些东西的确可以保家宅安宁。”凌执明将沈栖白放下来,替他整理好衣裳上的褶皱,又向沈逐时说道,“静鸣长大了,这不是什么坏事。”
                沈栖白被他说得挺不好意思,憨笑着挠挠头:“其实我想着,等花朝节的时候带她出门赏春,到时候叫你和阿姐都跟她见见面。”
                “好。”凌执明笑微微地一点头,“往后家里有这位小娘子看顾着,想必寻常妖物也不敢兴风作浪,我也可以安心了。”
                听闻此话,沈逐时和沈栖白登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异口同声地问道:“凌大哥你要走?”
                凌执明对他们俩惊愕的反应并不意外,点头答道:“等过些时日,我要去诞育子嗣,恐怕不能再陪伴你们了。”
                沈逐时脱口而出:“凌大哥你什么时候成婚了?”
                几乎与她同时发问,沈栖白也道:“凌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逐时微微一愣,随后附和道:“是啊,凌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凌执明不置可否地保持了沉默,只凝视他们两人良久,然后垂头笑了一笑。
                见他这个反应,沈逐时只觉心中一沉,飘飘忽忽地没有了依靠:“凌大哥,你走了就不再回来了,是不是?”


                IP属地:浙江8楼2022-09-27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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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准备地得知了凌执明要走的消息,沈家姐弟几乎惶然到了想哭的程度:他们没有了父母,过早体会到了自立的苦楚。自从凌执明到家中之后,他们不必再被迫成长独立,乐得当回听话的小孩子,知道只要有凌大哥在就万事不愁。
                  这八年当中,凌执明俨然已经成了他们二位的主心骨。如今这骨头要走,他们俩打回原形,又变成了两块经不起风浪的嫩/肉。
                  沈逐时看看凌执明,又看看弟弟,再低头看看自己。其实凌执明如今这时候说要走,也算不得不讲义气。这些年她对商事经营已熟,置办了三处田庄,购置了五家铺面,家境跟从前相比已经殷实不少。
                  可她之所以敢大展手脚,也是因为有凌执明在——只要凌大哥在,她就知道自己有退路、有依仗。即便不成功,也不至于叫沈栖白和自己一起风餐露宿,因为凌大哥总不会不管他们。
                  可如今他说要走,而且是一去不回,这怎么能让她不着急?
                  沈逐时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长气,她本以为今日最重要的是抓沈栖白一个现形,叫他受些教训,可谁知竟换来凌大哥要走的消息——她所面对的事情,骤然从家长里短上升到了生离死别的程度。
                  现在沈栖白是跟坤道相好也好还是跟女妖精相好也罢,她都不管了。面前这桩要紧事是凌大哥——其实若论情理,凌执明跟她沈家非亲非故,就连那一句“父母之恩”现在也已经无法求证。
                  他能够不计回报地一住八年,无论如何,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道理她都懂,可是道理之外还有感情。她把他当了八年的亲人,怎么能让他说走就走?现在她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愿意、不肯、不能让他走!
                  她自恃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撒娇耍泼,要是早个五六年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甚至可以为此坐在地上嚎啕一场。
                  不过,虽然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沈栖白算得上是凌执明一手带大的孩子。抛开他今夜交代的那些儿女情长不谈,她看这位阿弟,依然觉得他尚且年少,是个需要人管教的孩子。想必在凌大哥心中,沈栖白也勉强还能算的上是个有些成熟过头的大孩子。
                  所以暗暗地向沈栖白使了个眼色,她指望着他能够心领神会地开始撒泼、耍赖、纠缠,以便让凌执明改变主意。
                  沈栖白看到她的眼神,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转向了凌执明。
                  沈逐时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听到沈栖白严肃道:“凌大哥,你照顾我们姐弟这么多年,我们也的确是不应该再赖着你。你既然要走,那我们好聚好散。等你走的时候,我去酒楼里请两位好师傅,我们好好吃一桌!”
                  这番话合情合理,然而沈逐时听得几乎昏厥:她哪里是这个意思?沈栖白这个猪脑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到点子上,这么多年白当她弟弟了!
                  “你怎么就知道一个吃?”她气得大喝一声,简直快要跳脚,“吃什么吃?凌大哥对我们好了这么多年,就值你我一顿饭?凌大哥这么好,说走就走了?他是……”
                  沈逐时平时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可此时“是”了半天都想不出下文。见沈栖白和凌执明两双眼睛四个眼珠子都盯着她,她既生气、又着急,恨不能往胸口插上一刀,能让满心不舍流水似的哗啦啦流出来。
                  她已经是如此的不知所措,自然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凌大哥他是长兄如父!凌大哥要诞育子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将凌大嫂和孩子都接过来就是了,我们家里难道多养不起两个人吗?我们如今无父无母了,为着他八年的养育之恩也该留他下来,好好……好好孝顺他一家子!”
                  她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十分离谱。知道自己露了怯,她不想面对两人的愕然表情,所以扭头就走。
                  =
                  在屋中静思一夜,沈逐时次日清早就把沈栖白叫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凌大哥在家,妨碍你带着你那个道行高深的小道姑回来?”她用话去激沈栖白,仰视却又乜斜地看着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弟弟,冷森森地问道,“否则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你就……这么不想凌大哥留下?”
                  沈栖白昨夜看出了沈逐时的异常,早就算到自己会有此一劫,可没想到她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这么冤枉了他一通。
                  他先是愕然,随后委屈:“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你说呢?”沈逐时依旧气势汹汹地,故意大声喝问道,“凌大哥照顾了我们八年,八年了,他要走,你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
                  沈栖白瞠目结舌道:“沈琅然,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凌大哥照顾我们八年了,现在要回去娶妻生子,难道我们还要赖着他不让走么?哪怕是家生子,主家也得赏个恩典,何况凌大哥还是你我的恩人!”
                  沈逐时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她思虑了一夜,也将这些都考虑了进去。
                  “你真是这样想的?”她认认真真地盯着沈栖白看了许久,“真的不是因为想娶那位柳姑娘而觉得凌大哥在家中不方便?”
                  “自然不是!”沈栖白百口莫辩地叹出一声“哎呀”,苦着一张脸继续解释,“我带那些东西回来,真的只是怕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如此便好。”沈逐时自认为对他的了解不逊于他本人,见沈栖白这模样,心中也有了数。所以她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一番分析说给他听:“静鸣,我问你:为什么话本、戏里的妖精都爱到人世走一遭?”
                  沈栖白对她的提问颇感不解,但还是答道:“自然是因为深山老林待得枯燥无聊。”
                  沈逐时顺着话说道:“是啊,既然凌大哥已经入世,为何还要回去忍受那种孤寂空虚的日子?至于他所说的诞育后代——你不想想,这八年间,凌大哥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哪里有时间去寻良配,又哪里来的孩子呢?正是因为凌大哥现在无妻无子,一切都未可知,所以他才说可能不回来了呢。”
                  沈栖白听她说得仿佛十分在理,不由自主地就被带着走了:“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逐时轻轻巧巧地捏住他的一片耳朵,向自己这边缓缓扯动,直到把他揪得足够近了,这才嘁嘁喳喳地把预谋整夜的计划跟他细细道来。
                  沈家姐弟先是站在小院中密谋,后来讲得口干舌燥十分饥饿,便干脆出门去,找个茶楼雅间坐下细谈。如此嘀咕过一日,直到傍晚时分,二人酒足饭饱而归,势要把凌大哥拿下。


                  IP属地:浙江9楼2022-10-01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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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执明猜测今日二人必会有所动作,于是从早上起便留在房中守株待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度过一日,他终于在入夜时分等来了沈家姐弟。
                    沈逐时怀里抱着一个枕头、一床被褥,先把沈栖白推进了门,随后绕过杵在门口顶天立地的凌执明,径直走向床榻把两样东西放好,她不发一言地只是铺床、叠被。待到爬进了被窝,她才捏着嗓子开了口,故意用小女孩子的语气娇滴滴地向他道:“凌大哥,我们今天看了骷髅傀儡戏,吓得不敢睡觉。”
                    她说完,伸出手在旁边的枕头上轻轻拍了拍:“你来,我们说说话。”
                    沈栖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总觉得相比起站在门边正义凛然的凌大哥,自家阿姐才更像话本里诱骗书生的妖怪。
                    凌执明把门给关上了,然而看着镜中映射出二人——尤其是虎视眈眈的沈逐时,他虽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仍然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被她说服。
                    趁着他转身关门的空档,沈逐时用眼神命令沈栖白也一同在床榻上盘踞下来。沈栖白不知道该不该跟着阿姐一起令凌大哥为难,虽然有些犹豫,但是他已经听话成了习惯,沈逐时动动眼珠子,他便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沈逐时看着凌执明关门,又伸手捏捏沈栖白的肩膀,只觉得旧日气息涌上心头,愈发舍不得他走。
                    那时候沈家三天两头的闹怪事,仆妇们全跑散了,即便有讲情义愿意留下来的,也只敢白天上门做事,出重金也无人肯来值夜。一过黄昏,偌大一个沈宅就只剩下了沈逐时姐弟二人,以及凌执明。
                    沈栖白不敢一个人住在小院里,以“保护长姐”的名义日日跑去跟沈逐时的屋里同住。而沈逐时虽然年长四岁,可胆子并不比他大多少。两个人相互壮胆,虽有心投奔凌大哥,然而顾念到男女有别,沈逐时不敢去。
                    被亲戚们闹过一场,她听闻“闺中清誉”、“婚姻嫁娶”一类的话就觉得脑袋疼,她早就不在乎旁人的议论——何况家中已无旁人,谁又能知道?但凌执明是一位标准的正人君子,她又怎么能够因为一时胆怯、辱没了他的声名?所以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对凌执明虽是亲近信任,可绝不肯越雷池一步。
                    沈逐时既是不肯去,沈栖白也不忍心留她一个人住。所以到了天黑,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半夜里时睡时醒,醒了就说说话,齐心协力地把这漫长黑夜熬过去。
                    这样的日子他们足过了一年之久,直到得知了凌执明的真实身份。
                    知道凌执明是妖的那日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得重湖县成了一个冰雕玉塑的世界。沈逐时怕冷,屋中放了四只炭炉,沈栖白便挨挨挤挤地跟她睡在一张床上,还在嘀嘀咕咕地跟她说话:“阿姐,凌大哥真是妖怪吗?我怎么看都不像哇。”
                    他说完,狠狠地打了个寒战:“不行,说到妖怪我就想起——噫——太可怕了!”
                    沈逐时也是怀疑,但是怀疑得有限。正如她所说,人分好人坏人,妖自然也分好妖坏妖。凌执明要真是妖,那也是妖中龙凤、天字第一号的大好妖。
                    她思来想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听到沈栖白说出“可怕”二字,她这才恍然大悟。
                    ——凌大哥今日会与她坦白身份,是因为她在家中放了驱除邪祟的黄符。他必然是以为她害怕,这才说要住回客栈里去。
                    她一把扯下沈栖白用来蒙脸的被子,然后抱着枕头站起来:“走,抱着被褥,我们找凌大哥去。”
                    沈逐时牵着沈栖白一路穿过漫天的飞雪,昂首阔步地往前走。所以她要让凌大哥知道,她不光不怕他,而且还很愿意亲近他,绝不会因为他是妖就对他心生嫌隙。至于什么男女有别,那是用来约束男人和女人的。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人、凌大哥是妖,连物种都不一样,哪里来的男女有别?
                    她坦坦荡荡地从冰天雪地里穿行而过,咚咚地敲开了凌执明的门。
                    在看到这两张冻得通红的脸之后,凌执明心中亦是一暖,不过随即作了难:他接收沈栖白这个半大小子倒是无所谓,然而沈逐时不一样。
                    凌执明不是第一天扮演人,早就懂得瓜田李下的厉害,自然知道绝不能允许沈逐时这样一位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和他同房而眠。他要真是为了她好,就该狠狠斥责她一顿,然后赶她回去。
                    然而冬日的冷风是这样的凛冽,让他来不及多想,已经把两个人拉到了暖炉旁边。
                    沈逐时没有把心中所想告诉他,只是指着一张贵妃榻跟他说:“凌大哥,静鸣他又做噩梦了,吓得睡不着觉。我自己一个人在屋中也害怕,今天就睡这里吧。”
                    她说话时仍在瑟瑟地抖,还不时一吸鼻子。他从炉上小吊壶里倒一杯热茶给她,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让他无法用那些不近人情的所谓“体统”去规劝于她。左右沈府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便也就像对待沈栖白一样,一视同仁地接纳了她。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沈逐时都和沈栖白一道宿在他房里。直到一切渐趋风平浪静,府里人丁渐多,她才搬回了自己院中独住,并且以“男子汉需自立”为由,也叫沈栖白搬回了小院中独住。
                    ——她担心相处得多了,凌执明会偏心沈栖白。
                    倒不是她蓄意要跟沈栖白争宠吃醋。而是在弟弟的成长过程中,她作为长姐是肩负着管教的责任的,既然想要管教他,她就得让凌执明跟自己站在一边才行。
                    如果说长姐如母,她要在家中扮演阿娘的角色的话,那么凌大哥就是“父亲”。自然不是像她那个温文儒雅和气可亲的父亲,而是另一种笼统意义上的“父亲”。这个人物,是要能能管得了家里一切事、能做主的。凌执明是这个人物的最佳选择,正好可以和她并肩同行,叫她能从重重的责任中逃脱出来喘口气。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把凌执明当做家里的什么人,但看他像大哥、像父亲、像挚友、像知己。总之只要有凌大哥在,她说话做事就都有底气。
                    所以这样一位既可以充当他们保护神、又可以和她分担一家之主职责的凌大哥,沈逐时才不能轻易地放他走。
                    抱膝坐在床的一角,沈逐时朝他乖巧而又讨好地笑,并且再次招呼道:“凌大哥,你来呀。”


                    IP属地:浙江10楼2022-10-25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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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


                      IP属地:黑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2-12-11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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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dd


                        IP属地:云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3-02-07 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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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ddddddddd!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06-04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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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4-08-1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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