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棍来咯

“是山狐狸，我看的真真切切的，那尾巴比人的胳膊都长！”
“别瞎说，分明就是只大松鼠，陈教习，那几个胆小如豆的蹄子定是看花眼了……”
“你才胡说！那东西眼睛是金色的、背上还有鳞片，哪可能是松鼠？”
【重华宫出了桩不大不小的新闻，陈葭官受管事太监的托请前来，听着众说纷纭、舌灿莲花，不由头痛。宫训历来严禁宣扬鬼祟之说，子不语乱神怪力嘛，尤其若与巫觋、意象勾连，便是大不韪的重罪。然则人心有如藤蔓，屡禁难治，有八卦的气息、谣言的土壤便能滋生】当下，要紧还是查清闯进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出了东门，过漱芳斋便是御花园。走吧，咱们再去那头儿看看
【说罢，同三五个管事宫人一道踏入学社，一群小公主正跟着巧手娘子学做珠子粉，玉簪花棒儿散了一桌。想想那日黄昏闹动静时，野兽便是从此间的西窗窜入，又腾地撞开东门跑了，便含笑请妆花娘子稍后，微微俯下身去，满脸堆笑，和蔼道】
现在，有没有哪位聪明的小公主可以告诉下臣，昨天跑进屋里的生灵，长什么样子？

公主驾到

（在八卦面前，胆小的公主是被排除在外的。呵！嘘！花瓶旁的小宫娥，洒扫的青衣太监，悉悉嗦嗦、悉悉嗦嗦，见慈公主一露脸便静音，比课堂上授课的女傅还管用。而往日与公主亲昵的姊姊妹妹们，心照不宣地不将她列为此次闲谈的成员之一。勿怪，这可是位幼年被树影唬一跳，都能做噩梦的主儿。）
那大约……是只灵兽吧？（迈迈不开口则已，一鸣惊人。周围人不免冲她投来讶异的目光——是在疑惑什么，那只灵兽，还是这位长了胆子的公主？显然，她在这样的注视下是不适应的，手攥着裙子来回揉搓，红着脸讲）
瞧见那位有尾亮闪闪的大尾巴，身姿轻逸，脑袋上似乎还有角，像是海经里会出现的人物。

【含蓄羞涩的女孩儿们，往往在表达意见上略输一筹，不等她们审视完无可挑剔的腹稿，大人就已采纳了先声夺人的观点。这就像晚开的芍药留在枝头，翠玉鸟落下了青涩的秋果子，有些留在后面的，却未必是不好的。人群里一个小身影开了口，是名叫小万的令慈公主，我对皇嗣们的性格知之甚少，与善解人意的女傅打了个眼风，得到肯定的答复。且听她说得十分紧张，更叫人忍不住屏气凝神，先生示意女孩们保持良好的倾听习惯，我们更详细地「目睹」了灵兽的尾巴和犄角。我走近小万公主】……下臣方才听宫女们回忆，的确有人提到过它的尾巴
【又叫住同来的裴宫人，她正一笔一划地将公主的叙述记录在纸上】鸿度，鸿度，先等一等【炭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挺了下来，却有点不忍心，失望总比希望来得更容易，廓清讹言的要务不应当成为童言无忌的敌人。我赶忙调整表情，幸好酒窝里惯来盛着笑，耐心地分析】
不过以下臣浅见，那倒不一定是个「人物」。花圃里留下了它的脚印，能否耽搁公主片刻，随葭官前去辨认一二？

（她欣然应往。这是一场漫游！——迈迈极笃定地想。来自海经的人物，馥郁的春天，和煦的日光，她和她们就成了桃花源里的武陵人，往西去，游园去。）
（学社西侧有一道抄手游廊，其中架有一扇紫藤萝花，花蔓如波涛，美香宜人。这香气想来也招那只灵兽的喜欢，那一日的突然袭击之中，遭殃的还有其中一联紫藤萝。而今，迈迈随这位姑姑经过时，这一树藤萝依旧花馨芳香，不见潦草之态。）
是这里吗？（探身去看，花圃内留下几块土印章，依稀辩得梅花瓣的样子。迈迈轻咬住唇珠，方知游园惊梦，自己做了一回枕上卢生。）这倒像……是狐？还是狸奴？

【几位端着胳膊的小公主还欲发言，我歉意而笑，朝她们一一施礼。令慈小公主轻轻悄悄地颔首，明明是宫女儿们引着她，却像是她跟着我们，这小姑娘像一团软绵绵的雪绵豆沙，让人好想戳一戳、捏一捏啊，谁懂！来到藤萝架子前，花泥柔软，正巧留下几枚小巧的脚印，我屈腿蹲下，假模假式地摸了摸土壤的质感】依葭官看，是狸猫的可能性大些，这宫里养猫的人也多
【我示意小裴上前，指点几句，又对看着梅花脚印的小万公主解释】臣等会请一位善画的女官，将这脚印誊画在纸上，再请熟悉走兽的能人们都来辨一辨，是个什么生灵？不过以下臣所见，这脚印确比一般的猫儿要大许多
【朝她狡黠一笑】年下时候，臣把烤好的芋头煨在枕头边儿，却被胆大的宫猫给钻了空子，故而对着那脚印咬牙切齿了半日。话说回来，若真是什么……什么稍微有些庞大、有些张狂的异兽，公主可会害怕？

（这是添乱！）
（公主不无懊悔地想。如山经海怪的初设，此境荡然无存。我们可以轻易地发现，迈迈公主的脸上浮现一面淡淡的、薄薄的一层尴尬：嘴角似扯非扯，眼睛无神，难辨东西南北。如果她手里攥着绢子，一定能像仓颉记事一般，拧出许许多多的疙瘩，为自己这一回记上一章程。）
（是狸猫便是狸猫吧！）没准儿是只大肥猫！
（公主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自己这话的的确确没过脑子，看了看脚印，又看了看面前露出狐狸尾巴微笑的陈氏。她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宫里的狸奴许许多多都被纵出了脾气，有个性的很。我倒是……倒是祥瑞，自然没有可怕的道理，如果是什么异兽，我可以护住胆子，门都不好出了！
姑姑年青，但看着却是为胆大、知事的。

【令慈公主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孩，能够照顾好自己了。从脍炙人口的「过了八月十五，家家门户紧闭」，到寓教于乐的「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无不在教育我们面对危险知难而退。想想每回百兽园观赏雪兔孔雀，总有宫女满头大汗地拦住正要关紧篱笆门的内官：请再等一下，我家公主转过这个巷子口就走到了！陈掌事便觉得，要传授小万公主一套防身之术未免道阻且长，我不乏真心地与公主相互吹捧起来】
公主才是智勇双全，随机应变，呃，量力而行！
【见她稚嫩可爱，委实令人生慈，又向公主解释道】猫儿生得肥肥圆圆，多半便翻不过窗子里，倒好偷偷溜去脚垫子上翻着肚皮打滚。公主的阁子里若有不听话的小猫，可送去御猫所管教，回来时，保管连指甲上的倒钩都剪掉了

（那话确实是实心意的。小兰阁上下，外有嬷嬷操持，内有文英先生照顾，她年纪轻轻，便少了操持内务的烦恼，由此可见，未来也当不了甚么厉害的女主人。】
【陈宫人有一张好看的鹅蛋脸，精巧的下巴作为整张脸的收束，托住了她的大眼睛和一双茸眉。迈迈对妆面、饰品不大上心，但喜欢陈氏那两弯眉，想是因为它的勃勃生机，一笑起来，便如嫩芽一样挺立了。公主被逗得扑哧一笑，不急着捂嘴，笑意先逃逸出来了。】姑姑真是——学富五车。
【就眼下的情形看，这件有头无尾的生灵案，暂且告一段落。花园风景秀丽，人见了，就没有想再回学堂的心思了。迈迈迂回地拖延时间】
令福公主可养了一只小猫呢，胖极了，一个脑袋顶其他猫儿的两个大【一些夸张地拖延话术】它脾气怪，我总拿它没注意，算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性、也最有个性的猫了。

【学…学富五车，这下，便是再满怀信心的陈宫人也要为之汗颜。车子，我这里却有一辆，只不过装的是花卉培植栽种之法、娘娘的喜好厌忌、如何一人担起两个米筐、又如何舌战奸猾老辣的宫人。见她闲庭信步，好似在逛园子一般，心下哪有不知，只忍着笑不点破公主的小心思，颔首应道】那下臣猜想，定是令福公主十分疼爱这只猫儿，它才活的这样有性格
【小人儿养猫，不多求它千依百顺，故而养出的猫儿各有秉性】既能衣食无忧，又可任性撒欢，为人为猫，如此都是最好的境界
【转过三个墙角，小园香径，朗朗读书声已又在耳畔，收敛笑容，不去看她水汪汪的眼睛，严肃道】令福福之，狸猫亦沐浴公主福惠，令慈慈之，公主可不要令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备受冷落，您该回去，继续享受欢乐的学习时光了

（现在轮到公主哑言。）
（重华宫内的柳栽花卉，也很有文雅气质。正是百花竞放的日子，公主与陈宫人一同在香径徘徊，絮絮说着闲话，三句不提念书，五句不讲学堂。她自以为将心事掩藏得很好，却忘了这皇城上下，一个个都是玲珑心窍，多得是揣度人心思度日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公主此时已经放飞自然的心呢？）
（可慈公主又是个乖巧的性子，听人这样讲，点头说了两句）确实，确实（便如陈氏所言，折身往学堂回去。临了了，她转过身来，透过生机盎然，翠绿绿的柳条叶子，看见正注视自己的陈氏。陈宫人的那双大眼睛，分明……是在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