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格日勒特敖登赋予的一样明亮的眼睛，还拥有与萨仁图雅同辉的姣好面庞，笑容更比乌兰那日还要灿烂，所以鄂尔多斯左翼中旗的扎萨克郡王伊德尔、我的额祈格为他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取名赛罕，意为世间美好的汇集。】
【草原的儿女当然与草原一起长大，骑马、赶羊、打草、驱狼，乐此不疲，额祈格手下的牧民们以此为生，而我纯粹为顽乐，那时候我在刚落幕的那达慕大会上赢得了一条狼尾，因为再擅长骑马的好手也比不过赛罕格格，这就是我十六岁之前被长生天养育的人生。在离十六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某一天，额祈格在我的额头落下象征长生天祝福的吻，额赫亲手为我披上比萨日朗花还要鲜艳的红盖头，赛罕格格登上婚车从草原出发，是为了到京城来嫁给大清的亲王。】
【额祈格作为多罗郡王拥有一整片丰沛的草原，而大清的亲王却只有一座幽深的宅邸，起初我并不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尽管我从没有见过他，倒能像一位身着红衣的战士、一只矫健的鹰隼，在路上的一个月已经做好准备直面听别人说是危机四伏的京城里的一切、包括我的那位未来夫君、王邸的主人。只是在盖头被揭开的那一刻，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忽然就不那么想了。】
【他生了一双好眼睛，穿红色也显得人很俊俏，身板偏瘦但看起来却遒劲有力，是和草原儿郎的健硕完全不一样的精壮——好吧，赛罕格格坦率地承认，除了额祈格之外再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了。牧民都相信缘分，因为这是长生天的指引，所以红衣的战士、矫健的鹰隼、鄂尔多斯草原上闪耀的明珠循着这指引乖乖做了大清亲王的福晋。】
【赛罕格格自由乖张，明媚骄傲，语言的不通反而成为一种优势，无论面对谁只要苦恼地摇一摇头表示我听不懂汉家话就能躲掉很多说教，但这招碰上王就不能奏效，因为王是懂蒙古话的，而且说得很不错，这就难怪我会对他生出些天然的好感，毕竟乡音难觅。】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如果还在草原上，牧民们一定正载歌载舞、烹羊宰牛为我庆祝，但王邸的人不知道，也无从知道，而我只打算告诉王（现在我会说一点儿简单的汉家话，但还不会念他的名字，因此只用蒙语的“王”来称呼他），所以我让苏日娜去转告他说我想见他，我们草原儿女很直接，想见就是想见。】
【然后我开始等，等到华灯初上，这一点和我的故乡很不一样。草原上天黑得早，灯火也少，晚上黑漆漆的不便劳作生产，牧民们很早就休息。而京城里灯火能点个彻夜，使晚上亮堂堂，街道仍然繁华，夜市仍然喧嚣，但我却熬不住要偷偷打瞌睡。】
【手肘抵住大腿膝盖，手腕则折着，用手掌托住下颔，脑袋一会儿往左倒，摆正，一会儿往右倒，又摆正，最后是在整个人快栽下椅子的时候猛然醒过来，醒过来他已经在屋里，但不知道多久。】
你来了。【是还没回过神的懵懂状态，随后才真正清醒】哎呀！你怎么不叫醒我！？现在什么时辰啦？有没有过第二天？【我很不希望我的十六岁生辰还没有庆祝就睡过了】

【自东门离宫时天色已深，一列鸿雁掠过湛蓝，并未在彤墙留迹，很快隐匿于远方漆墨的霄汉之中。京城的秋日惯以明艳示人，直至我今朝奉诏进宫前确乎如是，漫山似火的红枫与密仄的吉金般的银杏，且连府邸栽种的翠植也乔装，委实较入夜的萧瑟相去径庭。高丰备了车舆来接，因议事疲乏而一程无话，迨阔步迈过连廊欲往东苑去时，方谨慎地禀报求见。我稍一忖，随后调转了步伐】
【这位嫁入王府已逾月的福晋原是蒙古人士，与其用昼夜相对的家人称之，我们则更肖几面缘分的泛友——源于初识在繁冗的旻天，我总在这时节被庶务绊住阵脚。即便闻说她进京前未满风信，兴许因为知晓此地远不如草原上自在，或是送嫁长辈传授过多明哲保身的寓理，她诚然将蒙古格格的恣意敛入克己复礼的行止间，并不常对我提过什么请求】
【行走府内是无需向旁处通传的，于是乎在阒寂中停驻门前，抬手拨开珠帘，未料进入同样的静谧。平常侍候左右的仆从们俱不在室内，桌沿的玛瑙灯燃烧过半，烛泪融化挨在灯座上，正如刻下她困得歪歪斜斜。我最终背过身去留意其余陈设，许久之后才等到一声唤。年青的福晋忽然惊醒，似已错过要事，我也不及在无端的搪突里惊异，只好笑答】
未曾。【转而思虑汉话不周，略停顿了些微，仍以平和的语调再陈蒙语】不，你在找我吗？

【如果要问汉文和蒙文、汉语和蒙语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别人不大清楚，但在我这儿便是刚与柔之别，写着是，念着也是。横平竖直的汉文读起来也也清晰明朗，短促、有力、不拖沓，而扭成丝绦的蒙文读起来也很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感觉。我不否认汉文有其独特的韵律美和艺术感，但私心里还是会以本民族的文化为最优，这是无可厚非的，蒙语念起来好听，我觉得王念起来是尤其好听，尽管不能排除只有他会说蒙语这样极其狡猾的缘由。】
是，我在找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我十六岁了，就在今天，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
【三句话似乎在说同一件事，足见这个生辰在赛罕格格心里有多重要，所以这三句话也只是概述，相关的清谈可不止于此】十六年前的今天，时辰还要再早一点，在日落月升的交界时刻，我出生了，长生天一高兴，就让西面的天空飘着晚霞，让东面的天空挂着月亮，还让我阿爸能看到星星，我阿爸一高兴，就叫牧民点篝火庆祝，宰牛宰羊，喝马奶酒，当成节日一样过，所以在鄂尔多斯我的生辰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在中原，只有帝后的生辰才能拥有举国欢腾的礼遇，称为“万寿千秋”，我不过一位小小的异乡格格，自然要失去这样与民同乐的特权。礼教森严，连对他人释放善意都受限，我亦默默腹诽不公】不过在中原，应该就不能像这样把我的生辰当作节日来过了，只有皇上和皇后可以，对吗？
但是我以前的每一个生辰都是我阿爸亲自陪我过的，我阿爸是王，所以这一次我也想邀一位王和我一起过。【微垂目，手指不经意地掠过额发，稍显窘迫】...不过，我现在没有马奶酒可以回赠给你，以后再补可以吗？
【草原锡赐赛罕的珍宝是开阔的心胸，既不吝啬分享故乡民俗，又不抗拒了解异地风情，更不惧怕观念与民族之间的碰撞，只像一阵来自草原的长风，在京城的坊市里也可以走街串巷，悬玉听音。被好奇心点亮的眸又抬起，在黑夜里流光溢彩。】
王，中原人是怎么过生辰的？

【一扇菱花窗外有提灯映照庭中，又伴晚月光辉泻落千里，室内烛火亦不多晦暗，我与赛罕格格是在这样的情状下伊始相谈。她既说明生辰，又才恍然大悟——远离草原的女子，哪怕矜贵如郡王掌珠，不过仅有福晋头衔，她的名讳甚至不必载入宗牒，自然无从庆贺。我忧心如此落差会让人沮丧，又不知作何劝慰，这事实上乃同舟共运而已。因而待一桩无解命题略经腹稿，决意仍暂压言辞】
【但赛罕格格显然兴致正浓，她回溯那片辽阔天地的往事，述星夜下的篝火，饰牲举兽，载歌且舞。如此盛大的排场，我也曾在昔日随帝驾行猎时经历过，然而绝非某个人的生辰。在草原，郡王爵秩尚可这般，与天子足下的亲王相比，焉能不欣羡？我点点头，算作对万寿千秋之说的认可，随后以笑应承她的窘况】当然可以。
【偌大的府邸并非缺少一盏马奶酒，只是侧福晋执意遵循旧俗，它也因此被赋予别样意味。彼时留意到这双熠亮如星的眼睛，很有世代族居原野的状貌，同国朝的秀美女子一般，故而面临至诚的询问，常令人难以招架】
也会摆宴席，听贺寿曲，吃寿面。【我猜想她应当通晓一些汉话了，遂调转口音再赘述】与家人一起。
【说到此处将手背回身后去，檐外的月光始终温和，白昼时面听天子训示的倦怠于当下也渐次消减，我把目光重新移回，又曰】
你可去马号挑一匹心爱的马驹，再过些日子，我和你去城郊跑马。

那我十七岁的生日也要这样过！摆宴席，听贺寿曲，吃寿面，和家人一起庆祝。
到时候王也要来，还有那个小呼恒【我见过她，王的女儿，却因语言不通没讲过话，她的名字也都是相当复杂的汉字，我不认识，便只用蒙语中的女儿“呼恒”来称她。用手比出她的身量，心想一年以后定然又要长高，便再往再抬了抬，算是对小姑娘茁壮成长的美好祝愿】还有她的额赫【至于另一位福晋，对我来说就是一位更加神秘的女子了】我都会备好马奶酒亲自邀请。
【因生辰之喜，赛罕格格本就很有兴致，及聆至“马驹”“跑马”等关键词，显而易见的喜悦更攀上她的眉眼，群星尽落在眼底。满洲皇室也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称，想来毋需多解释自己与马儿之间的缘分。】
真的吗！？谢谢王！【京城中并不缺良骥宝驹，而我草原儿女也无惧降服烈马，只是我初来乍到，所识之人实在匮乏，根本找不同我比试的人，而同我进京的队伍里虽也有苏日娜与布和这样的蒙人，技术却远不如我，比也没甚意思，颇感一股“王者孤独”之感。】
王是高手吗？【皇子武傅都是天底下顶好的高手，即便不生于草原也定不能差，便不等答就默认了他的技艺，反而被激起强强对决的兴奋】虽然您是王，但到了马上赛罕也绝不会相让，我阿爸和我比试都有输有赢的。
还有一件事，之前我出门的时候，在一间“什么月什么”的店里遇到一位汉人姑娘，她教我念了《诗经》里的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我很喜欢，她说《诗经》里还有很多好听的诗，只要学会汉文就能自己念了，所以...
【双手合十置于身前，将下颔轻轻抵在指尖】赛罕想要一位老师教我汉文，王能不能把这个当做生辰的贺礼许诺赛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