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屋里。
【逊顺不敢造次的小四爷，此际正裹着实心疙瘩般的衾褥、识趣地任婢奴摆弄着。待白釉小匙喂罢辛口的良药，鼻头却遽然起痒，就着青玉磕在紫金彩口碗上的响动，顿时赘出了一个喷嚏。面上甚为讪讪，忙慌挠头咧嘴一笑，继而蹬踏着小腿肚，朝母亲探去一句“画蛇添足”的问询】
母后生儿臣气了么？
【许是烂摊子招惹多了，君妇也不稀得听此砌词狡辩。以至这会儿偷摸掠去一记目风，却怎么也辨不清慈帷神情。一贯卖乖的计俩不敢乱使，急慌慌地自作辩白】
儿臣绝非有意胡闹，实是去岁元日大宴上，我瞧父皇与母后举杯共饮、好生羡慕，便也想学着来，以待今岁年节时，也能同爹爹讨个彩头，【一指盛酒的小盅，甚还怨怪】孰料这玩意儿也忒唬人，儿臣不过就浅浅地、“抿”了那么一小口，便教它撂倒了，现下这头还晕呢。

我屋里。
【逊顺不敢造次的小四爷，此际正裹着实心疙瘩般的衾褥、识趣地任婢奴摆弄着。待白釉小匙喂罢辛口的良药，鼻头却遽然起痒，就着青玉磕在紫金彩口碗上的响动，顿时赘出了一个喷嚏。面上甚为讪讪，忙慌挠头咧嘴一笑，继而蹬踏着小腿肚，朝母亲探去一句“画蛇添足”的问询】
母后生儿臣气了么？
【许是烂摊子招惹多了，饶是中宫大妇，也不稀得听此砌词狡辩。以至现下偷摸掠去一记目风时，却怎么也辨不清慈帷神情，一贯卖乖的计俩不敢乱使，急慌慌地自作辩白】
儿臣绝非有意胡闹，实是去岁元日大宴上，我瞧父皇与母后举杯共饮、好生羡慕，便也想学着来，以待今岁年节时，也能同爹爹讨个彩头，【一指盛酒的小盅，甚还怨怪】孰料这玩意儿也忒唬人，儿臣不过就浅浅地、“抿”了那么一小口，便教它撂倒了，现下这头还晕呢。

【鞠养子嗣比掌持六宫庶事挠心棘手更甚。】
【小儿甫诞时，诚然为膝下子嗣无缺、心中隙痕得以弥补欣忭良久。而渐次的，我察觉襁褓稚子更摧人憔悴僝僽。哭或笑纯属信口之举，一昧不讲缘由根因，须得猜、须得哄、须得遂他意。好容易长至学语习步年纪，却唯恐摔疼胳膊小腿、摔得青鼻肿脸惹人谑笑。而及开蒙上学，小儿敛蓄的沛盛精力迸发，俨然天赋异禀的“猢狲”，镇日领着几个兄弟作乱滋事。】
【久而久之，知悉小儿为祸犯错时，心性愈显镇稳宽平。譬如，祗应长焕的乳母颤巍巍跪地禀来小儿酒醉之事，也仅是寂然暗忖一刻，复以肖似谅宥体恤的口吻道】平素只念是幼穉童趣，到底轻纵得他们目无规矩、不成体统。【目光审看殿中做事尚算勤谨周致的乳妇】随本宫一道去瞧瞧他。
【适逢小儿进汤药，遂静立床帏之侧，对其伊始之问不作只言答复。待侍药宫娥告退，方捏了裙裳徐然落座在榻沿，长匀一口气息，伸臂替他掖紧溜风的被褥】混小子！你最好三两下将我气死，往后看还有谁会从你父皇手中救你。【母子间，不必拿捏对帝王的礼节、对嫔御的威严，挤弄一张秀靥，将心绪全然袒露。白眼翻过，作势捏他小脸，酒气依稀还存】你素来淘气没个消停，你父皇心中一清二楚，单凭三言两语一杯酒，在年节大宴上能讨什么彩？
【陛下践祚前业已得两子，且系元妻嫡出，毋论出身或序次、珍睐程度，皆为承继江山的首选。故而我从不驱迫长焕与两子争宠，惟愿孩儿畅怀康健。】
扔了，【指了酒盅吩咐宫娥，轻拧小儿温软的一瓣耳轮正色警告】孩童不得饮酒，往后不许再沾，知道么？【逡巡满殿仆婢内侍】四皇子年幼无知，你们贴身侍奉的人务必留心，再有下次本宫一概问罪，绝不姑息。

【卖了个天可怜见的惨，孰料还是招揽来一句排揎，鼓嘟着蹴球般的小腮帮子，将心中拱起的一簇小火山昭彰。可也晓得自个理屈，遂不过须臾，又显摆出惯来察言观色的能耐，抻着小腿肚一蹬而下，就嬉笑着朝她怀中蛄蛹乱蹭】
母后一向最疼我了，孩儿哪里舍得惹您生气！
【辙将脖颈微蜷了蜷，掰走母亲教训小猢狲的“如来掌”】
何况——【喉头一顿，更咂摸出句得寸进尺的说词】孩儿就算再是淘气，那也是打爹爹那......照葫芦画瓢、原封原样学来的。
【但观先前的辩白搪塞不过，登时就又现诌了个名头，天花乱坠得铺陈】
母后，儿臣先前学书时就常听人说，约莫昭泰九年、爹爹还是个郡王的时候，就已经伙同谢将军两个，在北疆将霍帅气得吹眉瞪眼的。如此说来，孩儿如今闹腾些，反倒才是最“深肖圣躬”的那个，不是么？
【诡色词令说得哓哓不休，少顷心中又倒腾出一茬，潮红小脸上立添几分端严正色，辙就正经八百地班门弄斧起来，牵一牵慈帷，讨好似的】娘亲，我是瞧皇爷爷近来疲乏、精气神也不太好，父皇看了多少有些闹心，才想出这辙的。爹爹有时烦懑了，就连后宫的娘娘们也难解其忧，与其她们什么咒也念不灵，倒不如让儿臣提着一盅小酒去寻父皇，就同书里说得一样，那叫什么，哦！一醉解千愁！届时酒喝酣了、话说开了，父皇这心里也就敞亮了。

【卖了个天可怜见的惨，孰料还是招揽来一句排揎，鼓嘟着蹴球般的小腮帮子，将心中拱起的一簇小火山昭彰。可也晓得自个理屈，遂不过须臾，又显摆出惯来察言观色的能耐，抻着小腿肚一蹬而下，就嬉笑着朝她怀中蛄蛹乱蹭】
母后一向最疼我了，孩儿哪里舍得惹您生气！
【辙将脖颈微蜷了蜷，掰走母亲教训小猢狲的“如来掌”】
何况——【喉头一顿，更咂摸出句得寸进尺的说词】孩儿就算再是淘气，那也是打爹爹那......照葫芦画瓢、原封原样学来的。
【但观先前的辩白搪塞不过，登时就又现诌了个名头，天花乱坠得铺陈】
母后，儿臣先前学书时就常听人说，约莫昭泰九年、爹爹还是个郡王的时候，就已经伙同谢将军两个，在北疆将霍帅气得吹眉瞪眼的。如此说来，孩儿如今闹腾些，反倒才是最“深肖圣躬”的那个，不是么？
【诡色词令说得哓哓不休，少顷心中又倒腾出一茬，潮红小脸上立添几分端严正色，辙就正经八百地班门弄斧起来，牵一牵慈帷袖角，讨好似的】娘亲，我是瞧皇爷爷近来疲乏、精气神也不太好，父皇看了多少闹心，才想出这辙的。爹爹有时烦懑了，就连后宫的娘娘们也难解其忧，与其她们什么咒也念不灵，倒不如让儿臣提着一盅小酒去寻父皇，就同书里说得一样，那叫什么，哦！一醉解千愁！届时酒喝酣了、话说开了，父皇这心里也就敞亮了。

【静观小儿墩圆鼓腮情貌，肃容严色旋即破功抿开笑痕，将其容揽臂弯间，以宽袖盖掩他衣单的背脊。将学语时，令小儿叫声爹娘须得耐性哄诱寸刻，却也不过三五载辰光，书文外的滑调歪腔他已学得十足精湛，常使乾清欲动干戈、心火旺作。只沈静听罢通篇掺着恼、和着怨的说辞，抬臂住其黄口放肆，一刹余音俱缄。】
住口！【横眉瞪呵意兴高炽的稚子，神识中已迅疾将帝王前尘旧事走转一遭。他虽贵为皇雏龙裔，奈何早失慈恃，纵有稚少童心，怕也在峨峨危墙、寂寂王邸中销湮殆尽。北疆苦寒瘠弱之地，不及京畿一分富贵阜盛，军中淬炼磨砺，何当为莽撞小辈捻来侃谑？】你那几个兄弟皆为陛下子嗣，有哪一个不像他？这些话往后也不许再提，明白么？
【想宫外外祖父为官数载、奉侍三朝，从来谨言慎行，岂知生得小子恣性不羁，言行举止处处授人以柄。肃正目光紧锁稚子面容，也毋需分辨其言虚实，亦落下唉唉长叹。】
你爹爹肩上担着天下，心里念着孝悌，得闲还要为你们这群孩子劳心费神，他岂会不烦懑气恼。焕儿若想尽孝，娘亲没有不允的，只是这法子不对。【原也不曾一昧纠缠小儿的过错得失，顺势赓续，不舍叮嘱】你安生些，多跟师傅学两句书，我和你爹爹都会欢喜。
【盖因聆他数度提酒，恍惚闪过一念，是旧年在宇文府听侍鬟说的乡俗。松缓容色将小儿捉回被褥】这样——娘在坤宁宫的桂树底下给你埋两坛酒，一坛待吾儿加冠成礼时揭封，一坛用以吾儿成婚立妃时贺喜，好不好？

【我将子臣的本分，掺上偭规越矩的心思，不明就里地拌在一起，动辄就嘴上少个把门的，恣性咧咧着嚷出去，却也从未辨清个中利害。抑或说，于此年少而不解世故的诸年，我早被一切唾手可得的宠嬖养惯坏了，心中难以餍足的苗芽更悄然孳生，毋有甚么希冀而不可得的、更毋有甚么堪称“觊觎”的。今下亦然】
【只以为母亲将适才所述，皆视为了雏儿诳言，才有立眉瞪目的一责，遂也不解其意，置若罔闻地自东耳廓进、转而就西耳廓吐了干净。待煞有介事地正色忖过】
母后，儿臣并非是在说胡话，而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孩儿要竭力替爹爹分忧，待到将来长大了，
【谈言却更不加伪饰了】更要做与父皇一般的人。
【哪般？能让个个狼顾鸢视的帝裔馋涎，能教黎氓们心魄皆摄的，莫过于拣一个四境乂安、丰亨豫大的黼座，应天受命、登庸纳揆，厥后主天下宰而决万民事。但此刻，我混沌而不自知的小儿心绪，尚沉湎于君父予取予求的鞠养，还不至于将这昭昭私念、豁然宣之于口】
【遂就着一贯的拳拳仰赖之心，也要与母亲小作分辩】
爹爹若晓得我如此挂心他，指不准还要再夸我两句，这还不算安生么？何况孩儿倒觉得，咱们一家人本也不须讲究那么多的——
【自行其是地打定主意，又闻母亲勉为折中的说词。识海中掠过它日臆想，固也觉得迟了些，可喃喃中却也有松口意】可那还要好些年……

【说他少不更事，偏知恤悯君父手足；说他聪察岐嶷，却又满口猖狂悖逆。稚子口齿剖白的赤忱仁孝，我听得攒眉瞠愕，描得娟丽的长眉再托承不了寸毫笑痕。本应怒不可遏，非得叱骂到他肯悔过自省、痛陈罪愆才作罢，然此际却缄口喑声，窈陷于深思。天光斜穿朱户踱移于青砖，渐次攀沿至裙裾边缘，金线银线织绣的凤凰翙翙振翅、栩栩如生，诚然是与腾云盘龙最登对作配的图章，却犹嫌不足地、企图求得至深的眷重。】
【我应如何措辞，才能使其豁然醒悟，且不伤他满心赤忱仁孝。实未料他如此稚嫩的心，却已同母亲的设想南辕北辙。】
我儿纯孝，其心可嘉。【却也只能一句点到为止的褒誉】只是焕儿，娘从未想过你将来必得文韬武略、建功立业，你能一世平安康健，娘便很知足了。祖宗基业、江山社稷虽重，但未必全落在你肩上，能尽一份力，亦是孝子贤孙之为。
【字斟句酌诫示他，他虽得帝王宠纵、阖宫奉迎，却难与头先两嫡兄争锋。自我继立为魏恭肃王妃那日起，往后种种早已满盘皆输给一字“迟”。】
咱们这一家人，不比寻常人家，务必处处谨言慎行，方得长久亲睦。他先是天下至尊，再是你的父亲，君臣父子，天下亘古至今皆如此。【语重心长叮嘱着，浑然忘却龆龀之龄的孩子只是渴盼父亲珍睐、故常行离经叛道，本毋需过早设防，逼杀孩童真心。】
小鬼头，你急什么？等你到了年纪，娘会放你去逍遥自在，届时才懒得替你操心。
【多年后犹顾小儿今朝，许是他偷尝的酒太烈，使得潜藏的野心曝露无疑。抑或他尝的酒太甜，酒醉后的遐想纵是迷障，他也心甘情愿围困其中，沉耽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