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昏暗的深巷中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混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数具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巷子里。
光滑的石板路映照着点点星光，耳边听闻踩到积水的脚印声渐行渐近。等到那人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时景迁的面前，他不由得露出一脸错愕的神情，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巷口站着的那人，一身白衣上血色斑驳，外衣绣着一束墨色的竹枝，右手提着的剑上映照着夜色的寒光 ，脸颊上挂着丝丝血迹，抬眸看向时景迁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血色和杀意。
“喂，你这是怎么了！”那人置若罔闻，身影极快犹如鬼魅，寒芒一点霎时间向时景迁刺了过来。
时景迁见势不妙，正面袭来的剑势来不及侧身，只好下腰躲开，那人横剑一划又将剑收回。
时景迁赤手空拳没带趁手的兵器，只好拼命躲闪。那人剑势凌厉，左手拈起剑诀在剑身一划，寒光往前一送直指时景迁的面门。时景迁顺势招架，寻找着破绽。
几番缠斗终于找到机会，时景迁侧身躲开剑招，绕到此人背后，手法轻巧地点住了此人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又从那人后心处灌注了一道自己的真气，试图唤醒此人的神智。
不一会儿，那人眼中的赤色褪去，神智恢复了清醒。“时景迁，你放开我！”
“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般杀气腾腾，就轻易放了你，我可不敢。”
那人见时景迁不肯妥协，暗暗咬了咬牙，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杀你，只是被人算计。若你不信，去巷子里看看便知。”
时景迁冒着被血腥味搅弄的胃痛不适感，还是硬着头皮去巷子里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并非普通人的肉体，而是经过改造的傀儡之躯，还有破碎得已不成形的异兽的肢体。
“这回你可信我了。”血色斑驳的白衣人提剑悄然而至，在时景迁身侧冷声说道。
“我还以为叶舍人你在故弄玄虚逗我呢。”时景迁摇了摇头讪讪一笑，然后惊吓地往后一跳躲了老远。
“我就这么吓人？”叶芊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时景迁。
“你自行冲破穴道的速度也太快了。”时景迁拍了拍胸前舒了口气，“突然离我这么近，让人很不自在。”
叶芊却没接时景迁的话，看着满地的凌乱，只见他轻巧换手用左手提剑，右手虚晃一甩，掌心顿时燃起一团荧绿的冷火，对着那些残肢一抛，诡异的绿色磷火腾地燃烧起来。不一会儿那些凌乱的肢体就化成灰烬，随风消逝了。
“这些东西不该让外人看到，免得节外生枝。”
“你用真火烧它们，实在暴殄天物了。”
“你怎么判定我用的是真火，刚才惨绿的光芒怎么看也是鬼火。”说着，叶芊伸出食指轻轻一弹，指尖上凝聚起一小股火苗，颜色却是明亮的白色。
“你定是用障眼法骗我！”时景迁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那团小火苗，“说不定刚才那些都是你用来骗我的。”
突然一瞬暴涨的杀意朝时景迁袭来，叶芊揪着时景迁的衣襟扔他到墙边，只见剑光一抖，时景迁的脖颈上赫然出现叶芊的短剑，时景迁靠在巷子的墙壁上不敢动弹。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叶芊眼中寒星点点用陌生冷酷的眼神看着时景迁，左手反握着的短剑紧紧贴在时景迁的脖颈处。阴狠冷漠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正好把你杀了以绝后患。”
“大侠饶命！我错了，不该多嘴。”
叶芊这才把剑移开，神色怨恨地看着时景迁，吐了口气，“我这遭是被算计了，你不但不信我还出言中伤我。不过也没指望你干什么，不信我反而是件好事。”
“到底是何缘由？”
“我还没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最近传闻这一带有诡异之事，降妖除魔乃吾辈职责，就过来看看了。”时景迁解释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料它们今晚也不敢再来找事。走吧，去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和你详谈。”叶芊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人，拉着时景迁使了个术法便消失在巷子里。
叶芊把时景迁带到了相侍郎的住处，相柳的态度倒是十分淡定。
“阿芊，你这是又闯祸了吧。出了事才想起我这个义兄。”相柳稍稍打量了一下，上前把二人迎进屋里。
借着明亮的灯光，相柳和时景迁才看清叶芊衣服上脸颊上血迹斑斑，看着有些冷峻可怖，“你这是何必呢？”
“我无事，不劳二位为我纠结。”叶芊袖手一挥，扬起几片竹叶，尽敛一身血煞之气，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消散，绣着的竹枝也从墨色变成了碧色。
“如果你莫名被人追杀，你就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叶芊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你这是去鬼市了？”相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焦急。
叶芊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皱着，“我有点事情不得不去鬼市探查，是有人刻意引我入局。这次刚探查到一点头绪，自己却被摆了一道。”
“可是你怎么会招惹到那边的事。祸引两端，怕是不太好解决吧。”相柳皱眉深思道。
“这般凶险，你何不先与我们商量，自己去冒这个险？”时景迁接着说道。
叶芊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想过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鬼市自有一套属于那里的法则，作奸犯科之徒会遭受严重惩罚。我现在都闹不清是什么缘由，想来那边也不会轻易把手伸到这边吧。”叶芊摊了摊手。
“你刚才对我刀剑相向一身杀气的样子，好像是被人下了什么术式。不会真的被什么人算计了吧？”时景迁提醒道。
叶芊仔细回想道，“那不是术式，是与那些傀儡妖物缠斗时，引动了我体内的杀气。这么想的话的确是被人算计了呢。”
“原来如此，那个鬼市好玩吗？”时景迁转移话题道。
“我不是专程去玩的。虽然说运气好的话，会碰到一些奇珍异宝世间罕有的东西，但是那里本就是人妖鬼鱼龙混杂之地，又和一群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打交道，你不觉得有些诡异和渗人吗？”叶芊摇了摇头，嗤笑道。
“你为何非去这鬼地方不可？”相柳问道。
“宫中前阵子流出的部分破损的旧物，分销流入东西二市倒也正常。可是出宫那夜有人抢了一部分宝物恶意贩到了鬼市。我是受人所托，寻找它失散流离的亲人。”叶芊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那天正好叶芊休沐，闲来无事的他去了东市的汝成斋找白辞远淘换几件好看的玉器。
“主人，叶先生又来了。”白樱洲正好站在门口迎客，看到来人是一袭翠绿衣衫的叶芊，冲着门里扯着嗓子喊道。
“我一来你就喊这么大声，是生怕你师父他不知道啊，你小子可真是的。”叶芊伸手捏了捏樱洲的脸，少年吃痛地捂着一边面颊，怨恨地看着叶芊走进屋里。叶芊也不知道为啥，这个少年和自己一直不怎么对盘。
“叶哥，这次来又想要点什么？”辞远一副客气恭敬的模样，迎上前来。
“没什么，正巧休沐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叶芊微微一笑，低声道，“贤弟，我听说最近一批宫里上了年岁残损的物件流出来了，不知你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这边……”辞远刚想开口，抬头却看见站在门口的樱洲一直捂着半边脸，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怎么了这是？”
叶芊侧目看了小樱洲一眼，噗嗤一笑，“不会是糖吃多了牙疼吧？”
“你才牙疼，***都牙疼。”樱洲有些生气地回嘴说，“师父，叶先生他欺负我。”
“你一个毛头小子，我欺负你干什么。这么大了还对着你师父撒娇呢？”叶芊抿唇笑道，“快去看门，别耽误我和你师父说正事，回头我给你买好吃的赔不是。”
“叶哥，都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和樱洲置气。”辞远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樱洲赌气走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叶芊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就觉得每次捉弄他比较好玩，省的天天和你在一起鼓捣这些金石玉器，整个人都痴了怎么办？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气性。”
叶芊忽然想到了什么，四处打量着，“怎么不见弟妹人呢？是长安的妖族那边也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叶哥你说的那批宝贝，被众人传的玄之又玄。说里面藏有稀世珍宝。有一部分已被不法者截胡贩到了鬼市。金吾卫和不良人还有东西市的觅宝会都盯着这事呢。可是鬼市这个地方蹊跷得很，想要进入调查并非易事。”
“原来如此，这代鬼市之主好像是妖族的人吧。鬼市之主下设有鬼妖人各方推举的市监，以做监理。可是鬼市有自己的法则，不受世间约束。”叶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次事件，妖族掺没掺和我不知道，凌雪是回家省亲的。估摸着今明两天也快回来了。”辞远连忙解释道。
“看来要摸清头绪的话，得亲自去一趟鬼市看看了。”叶芊摸着下巴思忖道。
“说到这个我得给叶哥看样东西。”辞远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拉着叶芊去了里间，里间正中的木几上放着一个木盒。
辞远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修补后的越窑瓷盏。施釉均匀，釉色青翠莹润，可惜就是破碎后修补的裂纹影响美观。“这件青瓷就是这批宝贝里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正好试试自己锔补的手艺。”
“的确是进到宫里的贡品，看样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了。”叶芊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同道。
“可是自从得到这件宝贝，我这里就发生了一些怪事。时常听闻道不真切的哭诉低语，我的那些玉器位置也莫名出现了变动，并非人为。”
叶芊一副了然的样子，“上了年岁的器物，会吸收天地精华感受灵力而化成妖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物魅’。这件瓷盏定是成了精了。”
叶芊打量了一下青瓷盏，又朝四周看了看。辞远见状，问道：“叶哥是发现了什么吗？”
只见叶芊走到了一旁放着一堆喝酒用的玉碟前面，蹲下身子对着空气说道：“你看它们几天几宿也没有用，你要找的又不在这里。不如你求求我，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辞远有些惊诧地看着叶芊从那里自说自话，可是刚才那番话并没有让瓷盏物灵因此现身。
“我说，好歹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他又不会嫌弃你的样貌，而且你这些天在此叨扰，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和他当面说说也无妨。他可是狐族的女婿，会怕你不成？”叶芊这顿连蒙带唬的，把辞远都听楞了。
“妾身谢过白斋主的救命之恩。”只见叶芊身旁突现一道青色身影，对着辞远伏身行着大礼。
辞远连忙上前去扶人，“姑娘快快请起，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就是。”
这下他才看清楚她的面容，一道长长的伤疤横亘在脸颊中间，好好一张精致的面容却破了相。头上的发髻高绾，身上青蓝色的宫装衣裙有几道十分明显的白色粗纹，与那些原本浅蓝色的花纹格格不入。辞远有些惊吓，确信了这位姑娘就是瓷盏的物灵。
“辞远你答应得好快，我可没说能万无一失的帮到她啊。”叶芊无力地叹了口气，侧目看着青衣女子。
“斋主的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之前多有得罪望斋主海涵。”女子对着辞远作揖道，又转头看向叶芊，“只是没想到斋主虽是一介凡人，身边的人倒是藏龙卧虎。”
“你不要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啊。我现在和你一样，只是个妖精而已。”叶芊眼神躲闪，连忙掩饰道。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回斋主，你可叫我清影。”女子恭敬地回答道。
“你和辞远说说吧，到底要找寻什么，有何为难之处。”叶芊抬了抬下巴示意清影继续说下去。
“妾身在出宫时，与亲姐失散，我乃瓷盏，她为瓷壶。我们同为酒器，本是一对。我们一同侍奉过无数次盛筵宫宴，也见证过无情鸩杀。后来我们年岁渐老款式不再新颖，逐渐被束之高阁。我在宫中不幸被宫人摔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可姐姐是完好的。这次我们终于有机会离开了沉闷的皇宫，来到这喧嚣的世间。可是离开皇宫那晚我不幸与家姐失散，她随着那些无损的器物一起被一阵黑风掳走，如今人定已流转到鬼市。我平生心愿只剩下与家姊团聚这一件未了。可如今身体残破灵力低微，还望斋主和先生成全。”
说完，清影又行了叩拜大礼。这让辞远有些无所适从，他只是这个玉器行的老板，一个普通凡人而已。
“你这声‘先生’可是叫的我，那我便勉强受用了。鬼市我定会去探查，到时帮你找找姐姐也是举手之劳。”
“妾身谢过先生。”清影转身欲要对叶芊再行礼的时候，立马被叶芊用手挡了下来，“大礼就免了，这么繁文缛节的，姑娘你累不累啊。等事成之后再好好道谢也不迟。”
“这便是一切的起因了，之后我便动用了一点小小的门路到了鬼市。”叶芊说完，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喝下，“只是今天这才头一遭，我就被人暗算了。”
“那你找到了那个青瓷壶了吗？”时景迁好奇地问道。
“找是找到了，可是当我正常和卖家交易的时候，却有人过来搅局。那些人三五成群一路尾随，我也只好动手了。”
“这么轻描淡写，事情经过不可能这么简单吧。”时景迁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相信叶芊的这套说辞，“你怎么又想撒谎骗我，这次还连带着相侍郎。”
“我没有！咱俩是相互扯谎惯了的人，柳哥可不是，我怎能骗他啊。”叶芊辩白道，“好吧，我把详细经过都说一遍。”
依照叶芊的身份，进入鬼市不是难事。一进入鬼市，叶芊心思都在找寻青瓷壶上，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
鬼市虽说地方不大，可是若要找寻一个物件也并非十分容易的事情。叶芊临行前从清影身上借来了一点点灵力，希望能顺着相似的气息方便找寻。
在四处查探放出灵力的时候，叶芊明显感觉到暗处跟踪自己的敌意越来越近。在一处买卖旧物件的摊子上叶芊打眼一看就望见了那把青瓷壶，和清影同出一脉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正要加快脚步的时候，暗藏在四周的黑影也随着有些动静。叶芊仔细听辨着周围的动静，依旧当作若无其事，加快了脚步径直朝摊子走去。
“这把瓷壶可是个好物件，不知店家出价几何……”
“让开让开！”叶芊正要拿起青瓷壶仔细端详，忽然从街口杀出三五成群的人马，看架势是朝自己来的。
街上的人群被那些人推搡得四散避让，叶芊将瓷壶放回原处，默默地看着接下来这些人会有什么动作。
“有人偷了我们家的宝贝，我们正在到处搜查，刚才见到一道蓝光朝这边来过。”那群人中有人开口大声喊道。
“在鬼市偷东西被店家发现，捉住之后可是要受到鬼市之主的惩罚。”
“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呢。”旁边吃瓜看戏的卖家买家小声嘀咕着。
叶芊也跟着人群退到了一旁，本就不想惹是生非，正巧迎面就是一处巷口。叶芊顺着巷口走去脱离了人群。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叶芊目不斜视，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脚底抹油一般迅速跳上墙壁。
月色昏暗，夜枭哀鸣，兔起鹘落之间，几抹血色突现。叶芊脚下未曾停留，躲避着来自身后的追踪，不时又有埋伏已久的黑衣人从一旁窜出，叶芊心知这次怕是不能得手，只好躲避着追杀顺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有备而来，看来是想专门对付我的啊。”在鬼市与现世的连接处，叶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群乌泱泱一片来追自己的“杀手”，甚至连杀手都算不上，只是一堆用偃术强行堆砌来的混合着尸体木头做成的杀意傀儡。
“既然如此，我的事被你搅了局，就陪你玩玩儿吧。”叶芊剑尖一抖，寒光在那群傀儡之间忽隐忽现，凛冽的剑气顿时将围过来的傀儡斩成几段。
到了后来叶芊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傀儡的数量只增不减，自己甚至因为这些傀儡的血，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杀意，强撑着意识叶芊狼狈地逃出了鬼市，身后还跟着几只想要杀自己的傀儡。于是就有了开头时景迁遇到自己的那一幕。
“何人要这样追杀你呢？”时景迁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思考道。
“我只能断定是鬼市那边的人，借着青瓷壶盏的事引我入局。至于他有什么目的，我怎会知晓呢？”
“鬼市中人吗……探查起来并非易事。”相柳附和道。
“但是鬼市之中会高超偃术的人并不多见吧。”叶芊将自己的疑点和推论说出，“首先这事要排除妖族。擅长使用傀儡机关的，懂得偃甲之术和柏奚之术，只有偃师和术士。妖族之中通晓这类术式的并不多见，甚至属于异类中异类了。”
“你的意思是偃师想要动你？”时景迁恍然道。
“想来是这回事了。可是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要把手我伸到这里。”叶芊思索道，“那些傀儡机关制作手法很精妙，可惜却走了旁门左道。拿杀气和尸体改造机关，沾染煞气血腥是阴损之道，此人若是不肯悔改，怕是日后不得善终。”
“贤弟是什么想法，找到那人除之后快还是让他迷途知返？”相柳猜测着叶芊的心思，好心地问道。
“我连对方是谁还都不知道。”叶芊摊了摊手，“到时候再看那人表现吧。”
“如果说我有办法帮你找人呢？”相柳面带微笑地看着叶芊，摇了摇自己手边的小酒壶。
“大哥的意思是……”叶芊有些好奇相柳的办法，“您与那边也有交易吗？”
“私下的交情罢了，鬼市之主也是个爱酒之人。曾经托人找我讨过几次好酒。”柳哥解释道，“不如二弟你帮我去送趟酒吧。”
“大哥真好，救我于水火。”叶芊笑逐颜开，上前去把柳哥手里的酒壶抢了过来。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时景迁说道，“我没有相侍郎这广大的人脉和本事……”
“时监正你还是省省吧，司天监最近不忙吗？我可听说西边有异动，陛下正想做祈禳之事，您不和太常卿好好商量商量？”叶芊提醒道。
“祭祀这事礼部也得参与，相侍郎有什么想法吗？”时景迁拍了拍脑门儿，“祭祀祈禳这种事，可要劳师动众啊。”
“西北战事吃紧，吐番对四镇虎视眈眈，与其禳灾除凶，不如多想想实际点的好办法，粮草辎重供应及时比什么都强。”相柳叹了口气，“嗟乎～并非你我能左右的事情，不过是闲时谈资罢了。”
气氛突然有些凝重，叶芊转头瞧见一旁鸟笼里的白色玄凤，上前逗弄了一会儿。“柳哥，你家这只鹦鹉乖巧可爱。到时候借我用用啊。”
相柳爽快地答应，“这个好说，你替我去送酒，也需要证明身份的凭据。这只玄凤到时你尽管拿去。”
叶芊按着柳哥提供的时间和地点，再次来到了鬼市。
约定的地点不是平常的街巷，而是鬼市中心的那座三层高的阁楼下。玄凤鹦鹉在空中缓慢飞行，叶芊提着两坛密封严实的酒，亦步亦趋跟着玄凤的指引。
“现下这个境况，我顾不上你了，你可必须得全须全尾地飞回去，不然我怕到时候柳哥要骂死我！”叶芊环顾四周，察觉到暗处有黑影一直跟随自己，抬头对着鹦鹉说了一句。
“咕——”叶芊没想到鹦鹉这时候叫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一下自己。
叶芊从一条巷口跳上了屋顶，鬼市并非真的黯淡无光到什么都看不见，借着高处视野扩大，叶芊观察着潜伏在周围的黑影。
不费吹灰之力地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里反而灯火通明，与四周交易的区域格格不入，也正是这鬼市最高处散发着澄明的光亮，才显得鬼市并非是诡谲的暗域，还有一点烟火气息。
阁楼门口早有人等候多时，叶芊提着酒壶，走上前去。本就知道这任鬼市之主是妖族中人，对于接引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叶芊也不怎么在意。
“这次柳先生怎么换了人来？”那人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有些不解地看着叶芊，“你也是妖族？”
叶芊有些迟滞地回答说，“是，是啊。”
对方接过酒壶正要转身上楼，叶芊立马拉住了他的袖子，扯着嘴角假笑道，“不过，我家主人托我给鬼市之主带了几句话，小哥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和你家主人面谈几句？”
说完叶芊拿出了一枚有些奇怪的“小石头”，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难闻得像好几味混合起来的中药，然后趁那人回头不注意立马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人来不及躲闪就一口吃了进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芊。
“是药……但不是毒药，我不会给你下毒的。”叶芊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你家主人没少欺负你啊，看你身上有皮肉伤还有内伤，我给你吃了点内服药，保管一会儿就好了。”
“多谢多谢，”长着兽耳的侍者感觉到身上的伤的确好多了，顿时放松了对叶芊的警惕，“不是我多嘴，我家主人可不是那种人。是他手底下的市监阳奉阴违，看不起我们妖族，拿着我们当试验品，想尽各种法子欺压我们。我们主人为了表面太平，只能劝我们忍气吞声。早晚有一天那个人会遭报应的。”
“那就劳烦小哥通禀一声。至于你的难处，我会想想办法的。”叶芊回以真诚的微笑。也许这就是世道吧，无论哪里都会有内斗和嫌隙。
“还是趁着这个时候，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吧。”叶芊并没有在门口耐心等候，而是转身看向门外的黑暗，也许正有人在街口等着他。
兽耳小哥脚步轻快地上了顶楼，毕恭毕敬地把酒坛递给了鬼市之主。鬼市之主一副潇洒慵懒的模样，一手支着凭几，一手揭开酒坛的泥封。仔细闻了闻酒坛里散发出的甘醇清香，不由大赞一声：“好酒！”
他取过一旁的青瓷壶把酒倒满，壶下面放着的却不是和壶配套的青瓷盏，而是一个金属制的小酒盅，有些不怎么搭的样子。
“主人，送酒的那位有事想要与您商讨，能否赏个脸让他进来？”兽耳小哥观察了一会儿主人的脸色，开口提议道。
“哦，难道柳君有什么难处要找我帮忙，速速有请。”鬼市之主倒了一盅酒，细细品尝了一口，回应道。
“你身上的伤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兽耳小哥转身刚要出去传话，主人突然这么开口让他顿时头冒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是刚才过来送酒的那位帮我治好了。”
“好吧好吧，下次注意点，别让那位市监再抓住你的把柄。快去把那人找来见我。”鬼市之主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兽耳小哥退下。
然而，阁楼外面却是另一番场面。
一堆奇形怪状的傀儡出现在街口，对着叶芊冲来。叶芊只是紧皱眉头，看着这群乌泱泱的傀儡，并没有什么行动。
“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叶芊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他环顾一圈，这些围上来的并没有操控傀儡的人，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叶芊手中暗暗催动灵力，侧目瞥了一眼黑暗处，对着那群傀儡迎面就是一掌，力道迅猛，那些傀儡瞬间碎裂成块。
“咕——”白色玄凤不知又从哪里飞了回来，盘桓飞在叶芊头上。那些刚才挡住叶芊去路的傀儡们，也像是受了什么指示，一瞬间整齐地纷纷让开了路。
正巧那位兽耳小哥从门内跑了出来，大声呼喊道，“我家主人请您上楼一叙。”
到达阁顶的时候，白色玄凤停在了叶芊的肩膀上。叶芊推门进入阁顶的房间，身上的衣饰跟着他的脚步有了变化。
萤绿光点幻化飞舞，一身青碧渐变的长裾显得身姿颀长挺拔，浅色外衫上并非只绣了碧色的竹枝竹叶，还有繁复的蓝色水波纹，象征着东山所应「巽」「震」象位的暗纹。肩膀到衣袖上是层次分明的白色羽毛点缀，丝丝缕缕就像传说中仙人的羽衣一般。头戴高峨的玄色弁帽，将墨发绾得一丝不苟。这副打扮比起“东山篁主”更显华丽尊贵。
整间屋子里散发着清冽的酒香，十分好闻。
“一别数载，没想到鬼市之主会是你。”叶芊缓步上前，看着背身坐在高处的那人，那身精致的皮裘打扮，一如经年未曾改变。
“好久不见，叶太守。我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那人转身微笑地看着叶芊，比起数年前更显英武俊朗的面庞让叶芊都有些错愕。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叶芊的装扮，摇了摇头，笑道：“此时此刻我更该称呼你为‘东山君’。”
叶芊微微抬手，肩上那只白色玄凤忽地从他的肩膀上飞起，顺着屋顶高处的灯光，继而消失不见了。
“这么称呼我就显得咱们生分了，是吧骊锱。这些年你混得不错嘛。”叶芊也放松了刚才一直紧张戒备的神经，上前和骊锱套起了近乎。
“哪里哪里，我坐上这鬼市之主的位置也是迫不得已。”骊锱拍了拍叶芊的肩膀，和他一起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自从临州一别之后，我本想着一定要潜心好好修炼。可是没过多久，我在山上和几只老虎争地盘时，不幸受了重伤。碰巧那个叫舒华的姑娘在路边捡到了我，舒华精心照顾我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互生情愫，她也不介意我的身份，我本想和她在山野乡间，闲云野鹤厮守终生的。可是我却接到族中密令让我赶来长安，说有重要任务只能交给我。结果是让我当这个劳什子的鬼市头头。我和她匆匆道别，现在我好想念我的舒华。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不会找别的男人了吧。”
“舒华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心上人？”叶芊其实已经听出了缘由，虽然是有些老套的人妖相恋，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于是好言相劝道，“别这么想嘛，这才过去了多久，说不定人家姑娘还心心念念地在那里等着你呢。”
叶芊又正色道，“想来是族中长老们看你是个可用之材，鬼市主人非你胜任不可。而且几年前能在临州设下数日阴域的你，管理鬼市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你的恩人舒华姑娘，不如我托人把她带到长安来，也好方便你和她亲近。”
“哈哈，山君莫要打趣我了。”骊锱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叙旧也已经叙过了，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叶芊敛衽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我被他们到处追的事，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场误会。我只是想找个青瓷壶而已。”
“早说啊，就为了这点小事？”
“骊锱，我要找的正是此物！”叶芊眼神一闪，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青瓷壶说道。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经过修复的青瓷盏。放下一起的二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原来这样才一对，真好看。”骊锱看着青瓷壶盏，不由伸手摸了摸，“前些日子是某个市监送我了这把青瓷壶，这下总算圆满齐全了。”
瓷壶和瓷盏化作两位漂亮的宫装美人相拥在了一起，二人含情脉脉的双眼看着骊锱和叶芊。“多谢山君和鬼市之主的成全。”
“果然是姐妹情深。”骊锱虽然不明白事情原委，却不由地感叹道。
“你们姐妹好不容易团聚实在可喜可贺。不如就在鬼市之主这里定居吧。”叶芊提议道。
“诶？！山君你这是卖的一手好人情啊。罢了，我应了便是。”骊锱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
叶芊抬起衣袖一挥，两位美人形散如烟，只留下桌上的青瓷壶盏，物件上的仅剩灵力被叶芊封锁了起来。之后叶芊舒了一口气，“我更该感谢鬼市之主你的恩情。早知道这么容易解决，我还用被人围追堵截遭这份罪？”
“其实，山君您找我肯定也有别的事情吧。”骊锱话锋一转，神情严肃起来。
“当然了，那些追我的傀儡、还有故意被掳走的青瓷壶姐姐，可是出自鬼市某个市监的手笔。他对我这么感兴趣，明显是图谋不轨啊。”叶芊倒是一如刚才那般风轻云淡的态度，“骊锱你作为鬼市之主，难道不应该把我引荐给他？”
“引荐？山君你……不应该是找我问责吗？”骊锱有些无语地捂住额头，叶太守真的是思维跳脱到不按正常套路行事啊。是勇气可嘉还是太过自信了？而后骊锱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传讯用的符咒。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过之后，叶芊转头望着门外走过来的那人。
“见过鬼市之主。”那人一身黑衣，不卑不亢的对着骊锱行礼道。
“哦，原来你是偃师，想必是墨家或者公输家的后人吧。本来我心中还有些疑惑，这下都解释得通了。”叶芊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设法引我入局，到底是为了何事？”
黑衣人抬眼看向叶芊，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虽没有作声，但是手里却已经有了动作。一只木制机械臂瞬间从他的袖中变了出来，怼到了叶芊脸前。叶芊顿时幻化出剑一下挥出砍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响起木头脆裂的声音。
“喂喂，金克木这种简单的道理，你该晓得啊。”叶芊反手收剑，“这可不算我作弊，看你的神情似乎是我用错了方式。”
叶芊不顾黑衣人胆怯畏惧的神情，只身向他走去，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可以操控植物，并赋予它们生命力。所以你想拥有这种能力让你的偃甲之术更精进？”
黑衣人后退几步，点了点头。
“大错特错！”叶芊不由心生怒意，“你想要的那种能力根本不存在。”
“我……我本以为你只是植物化成的妖精，定会很有不为人知的术法和密辛。如果能够得到你的力量，我的偃术定会……”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解释道。
“但是你没想到的是，其实我不是一般的妖精，而是东山君？”叶芊打断了他的话，睥睨着他，说道，“我并非能操控植物，是我与东山呼应、相互庇佑，与山上那些生长的万灵共存共生。它们只是对我有所回应罢了。”
叶芊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刚才砍坏的木制机械，上面顿时生出了新的枝丫。他又弯腰捡起刚才砍掉的木块，一瞬间就在他的掌心化成了齑粉。这看上去就像西市上夺人眼球的眩术，不可思议。
“植物生发零落是自然之理，乃上天所受，不可违背。想让你的偃术精进，绝不是借助旁门左道就能够做到的。借助那些尸体和血肉，更是不可能做到。神的权能，凡人怎可有半分染指？心怀不轨的偃师就算是偃术再精妙，也终究是歪门邪道。”叶芊眼神凛然肃杀，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市监真是好大胆子，为非作歹到了我头上。倘若本君要废汝这一身偃术，想来不需要过问他人。”
“求山君你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我再也不敢了。”黑衣人面色难看，语气慌张地恳求道。
“哦，如今知道害怕胆怯，当初做什么去了？”叶芊面色依旧冷若冰霜，声色俱厉，“做出这种辱没家门名声的事情，就算逃得过今天，日后能逃得过家法门规吗？”
说着，叶芊近身上前，拉起他的一只胳膊。看着黑衣人惊恐的面色，叶芊觉得有些莫名地快意和有趣，手上暗暗用了用力。
“咔嚓——”是小臂尺骨断裂的声音。
骊锱这时突然出现横在二人中间，“山君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放过他吧。他怎么也是鬼市的人。我这个主人在这儿，会好好盯着他的。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叶芊冷哼一声，看了骊锱一眼，松开那人的手。“再有下次，定要为你家清理门户，绝不姑息。”
“还不退下！真想让山君废掉你一身本事？”那人一脸痛苦的扭曲表情，立马识趣地按着手臂退了出去。
“原来叶太守也并非是什么都不计较的……”李骊锱讪讪一笑。
叶芊揽着骊锱的肩膀，好心提醒道，“对自己有恶意的人略施惩戒难道有错吗？而且他也欺负过你的人，这种有歹心的人你还留在身边？我看还是提早和觅宝会的主事禀明，换个值得信赖的人来吧。就算不信任妖族鬼族，起码也是能够放下成见秉公办事的人。”
“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有没有理由动他，所以一直忍而不发。”骊锱苦涩地摇了摇头，“东山君，这次是我利用了你。”
“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这都是小事。能够利用我，说明我对你还有些价值。”叶芊宽慰他，“既然如此，这次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有了交代，我也该回去了。”
“多谢东山君。”骊锱恭敬地抱拳道。
事情过后的某一天。
“之后还是你出面去两市觅宝会交涉的？”时景迁问道。
“觅宝会的主事还算客气，知道事情中的干系利害。”叶芊轻哼一声，“我说他们用人识人不行，他们也没法反驳。我又说既然如此，还不如你们几个主事去当鬼市市监得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得理不饶人，嘴上毒的很。”时景迁摇了摇头，嘴角带笑。“然后呢，那个偃师被惩罚了吗？”
“这还能跑得了？”叶芊继续说道，“那天我就折了他的手臂，鬼市之主借此事把他逐出了鬼市。”
“就这么简单？”时景迁觉得有些太顺利了。
“还想要多复杂，看似复杂的问题从简处理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你们这些人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叶芊扶额摇了摇头，“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昏暗的深巷中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混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数具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巷子里。
光滑的石板路映照着点点星光，耳边听闻踩到积水的脚印声渐行渐近。等到那人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时景迁的面前，他不由得露出一脸错愕的神情，倒吸一口冷气。
此时巷口站着的那人，一身白衣上血色斑驳，外衣绣着一束墨色的竹枝，右手提着的剑上映照着夜色的寒光 ，脸颊上挂着丝丝血迹，抬眸看向时景迁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血色和杀意。
“喂，你这是怎么了！”那人置若罔闻，身影极快犹如鬼魅，寒芒一点霎时间向时景迁刺了过来。
时景迁见势不妙，正面袭来的剑势来不及侧身，只好下腰躲开，那人横剑一划又将剑收回。
时景迁赤手空拳没带趁手的兵器，只好拼命躲闪。那人剑势凌厉，左手拈起剑诀在剑身一划，寒光往前一送直指时景迁的面门。时景迁顺势招架，寻找着破绽。
几番缠斗终于找到机会，时景迁侧身躲开剑招，绕到此人背后，手法轻巧地点住了此人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又从那人后心处灌注了一道自己的真气，试图唤醒此人的神智。
不一会儿，那人眼中的赤色褪去，神智恢复了清醒。“时景迁，你放开我！”
“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般杀气腾腾，就轻易放了你，我可不敢。”
那人见时景迁不肯妥协，暗暗咬了咬牙，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要杀你，只是被人算计。若你不信，去巷子里看看便知。”
时景迁冒着被血腥味搅弄的胃痛不适感，还是硬着头皮去巷子里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并非普通人的肉体，而是经过改造的傀儡之躯，还有破碎得已不成形的异兽的肢体。
“这回你可信我了。”血色斑驳的白衣人提剑悄然而至，在时景迁身侧冷声说道。
“我还以为叶舍人你在故弄玄虚逗我呢。”时景迁摇了摇头讪讪一笑，然后惊吓地往后一跳躲了老远。
“我就这么吓人？”叶芊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时景迁。
“你自行冲破穴道的速度也太快了。”时景迁拍了拍胸前舒了口气，“突然离我这么近，让人很不自在。”
叶芊却没接时景迁的话，看着满地的凌乱，只见他轻巧换手用左手提剑，右手虚晃一甩，掌心顿时燃起一团荧绿的冷火，对着那些残肢一抛，诡异的绿色磷火腾地燃烧起来。不一会儿那些凌乱的肢体就化成灰烬，随风消逝了。
“这些东西不该让外人看到，免得节外生枝。”
“你用真火烧它们，实在暴殄天物了。”
“你怎么判定我用的是真火，刚才惨绿的光芒怎么看也是鬼火。”说着，叶芊伸出食指轻轻一弹，指尖上凝聚起一小股火苗，颜色却是明亮的白色。
“你定是用障眼法骗我！”时景迁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那团小火苗，“说不定刚才那些都是你用来骗我的。”
突然一瞬暴涨的杀意朝时景迁袭来，叶芊揪着时景迁的衣襟扔他到墙边，只见剑光一抖，时景迁的脖颈上赫然出现叶芊的短剑，时景迁靠在巷子的墙壁上不敢动弹。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叶芊眼中寒星点点用陌生冷酷的眼神看着时景迁，左手反握着的短剑紧紧贴在时景迁的脖颈处。阴狠冷漠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正好把你杀了以绝后患。”
“大侠饶命！我错了，不该多嘴。”
叶芊这才把剑移开，神色怨恨地看着时景迁，吐了口气，“我这遭是被算计了，你不但不信我还出言中伤我。不过也没指望你干什么，不信我反而是件好事。”
“到底是何缘由？”
“我还没问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最近传闻这一带有诡异之事，降妖除魔乃吾辈职责，就过来看看了。”时景迁解释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料它们今晚也不敢再来找事。走吧，去个可以说话的地方和你详谈。”叶芊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人，拉着时景迁使了个术法便消失在巷子里。
叶芊把时景迁带到了相侍郎的住处，相柳的态度倒是十分淡定。
“阿芊，你这是又闯祸了吧。出了事才想起我这个义兄。”相柳稍稍打量了一下，上前把二人迎进屋里。
借着明亮的灯光，相柳和时景迁才看清叶芊衣服上脸颊上血迹斑斑，看着有些冷峻可怖，“你这是何必呢？”
“我无事，不劳二位为我纠结。”叶芊袖手一挥，扬起几片竹叶，尽敛一身血煞之气，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消散，绣着的竹枝也从墨色变成了碧色。
“如果你莫名被人追杀，你就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叶芊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般地步。
“你这是去鬼市了？”相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焦急。
叶芊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皱着，“我有点事情不得不去鬼市探查，是有人刻意引我入局。这次刚探查到一点头绪，自己却被摆了一道。”
“可是你怎么会招惹到那边的事。祸引两端，怕是不太好解决吧。”相柳皱眉深思道。
“这般凶险，你何不先与我们商量，自己去冒这个险？”时景迁接着说道。
叶芊叹了口气，“我何尝没想过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鬼市自有一套属于那里的法则，作奸犯科之徒会遭受严重惩罚。我现在都闹不清是什么缘由，想来那边也不会轻易把手伸到这边吧。”叶芊摊了摊手。
“你刚才对我刀剑相向一身杀气的样子，好像是被人下了什么术式。不会真的被什么人算计了吧？”时景迁提醒道。
叶芊仔细回想道，“那不是术式，是与那些傀儡妖物缠斗时，引动了我体内的杀气。这么想的话的确是被人算计了呢。”
“原来如此，那个鬼市好玩吗？”时景迁转移话题道。
“我不是专程去玩的。虽然说运气好的话，会碰到一些奇珍异宝世间罕有的东西，但是那里本就是人妖鬼鱼龙混杂之地，又和一群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打交道，你不觉得有些诡异和渗人吗？”叶芊摇了摇头，嗤笑道。
“你为何非去这鬼地方不可？”相柳问道。
“宫中前阵子流出的部分破损的旧物，分销流入东西二市倒也正常。可是出宫那夜有人抢了一部分宝物恶意贩到了鬼市。我是受人所托，寻找它失散流离的亲人。”叶芊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那天正好叶芊休沐，闲来无事的他去了东市的汝成斋找白辞远淘换几件好看的玉器。
“主人，叶先生又来了。”白樱洲正好站在门口迎客，看到来人是一袭翠绿衣衫的叶芊，冲着门里扯着嗓子喊道。
“我一来你就喊这么大声，是生怕你师父他不知道啊，你小子可真是的。”叶芊伸手捏了捏樱洲的脸，少年吃痛地捂着一边面颊，怨恨地看着叶芊走进屋里。叶芊也不知道为啥，这个少年和自己一直不怎么对盘。
“叶哥，这次来又想要点什么？”辞远一副客气恭敬的模样，迎上前来。
“没什么，正巧休沐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叶芊微微一笑，低声道，“贤弟，我听说最近一批宫里上了年岁残损的物件流出来了，不知你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这边……”辞远刚想开口，抬头却看见站在门口的樱洲一直捂着半边脸，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怎么了这是？”
叶芊侧目看了小樱洲一眼，噗嗤一笑，“不会是糖吃多了牙疼吧？”
“你才牙疼，***都牙疼。”樱洲有些生气地回嘴说，“师父，叶先生他欺负我。”
“你一个毛头小子，我欺负你干什么。这么大了还对着你师父撒娇呢？”叶芊抿唇笑道，“快去看门，别耽误我和你师父说正事，回头我给你买好吃的赔不是。”
“叶哥，都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和樱洲置气。”辞远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樱洲赌气走出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叶芊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就觉得每次捉弄他比较好玩，省的天天和你在一起鼓捣这些金石玉器，整个人都痴了怎么办？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气性。”
叶芊忽然想到了什么，四处打量着，“怎么不见弟妹人呢？是长安的妖族那边也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叶哥你说的那批宝贝，被众人传的玄之又玄。说里面藏有稀世珍宝。有一部分已被不法者截胡贩到了鬼市。金吾卫和不良人还有东西市的觅宝会都盯着这事呢。可是鬼市这个地方蹊跷得很，想要进入调查并非易事。”
“原来如此，这代鬼市之主好像是妖族的人吧。鬼市之主下设有鬼妖人各方推举的市监，以做监理。可是鬼市有自己的法则，不受世间约束。”叶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次事件，妖族掺没掺和我不知道，凌雪是回家省亲的。估摸着今明两天也快回来了。”辞远连忙解释道。
“看来要摸清头绪的话，得亲自去一趟鬼市看看了。”叶芊摸着下巴思忖道。
“说到这个我得给叶哥看样东西。”辞远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拉着叶芊去了里间，里间正中的木几上放着一个木盒。
辞远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件修补后的越窑瓷盏。施釉均匀，釉色青翠莹润，可惜就是破碎后修补的裂纹影响美观。“这件青瓷就是这批宝贝里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正好试试自己锔补的手艺。”
“的确是进到宫里的贡品，看样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了。”叶芊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同道。
“可是自从得到这件宝贝，我这里就发生了一些怪事。时常听闻道不真切的哭诉低语，我的那些玉器位置也莫名出现了变动，并非人为。”
叶芊一副了然的样子，“上了年岁的器物，会吸收天地精华感受灵力而化成妖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物魅’。这件瓷盏定是成了精了。”
叶芊打量了一下青瓷盏，又朝四周看了看。辞远见状，问道：“叶哥是发现了什么吗？”
只见叶芊走到了一旁放着一堆喝酒用的玉碟前面，蹲下身子对着空气说道：“你看它们几天几宿也没有用，你要找的又不在这里。不如你求求我，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辞远有些惊诧地看着叶芊从那里自说自话，可是刚才那番话并没有让瓷盏物灵因此现身。
“我说，好歹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他又不会嫌弃你的样貌，而且你这些天在此叨扰，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和他当面说说也无妨。他可是狐族的女婿，会怕你不成？”叶芊这顿连蒙带唬的，把辞远都听楞了。
“妾身谢过白斋主的救命之恩。”只见叶芊身旁突现一道青色身影，对着辞远伏身行着大礼。
辞远连忙上前去扶人，“姑娘快快请起，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就是。”
这下他才看清楚她的面容，一道长长的伤疤横亘在脸颊中间，好好一张精致的面容却破了相。头上的发髻高绾，身上青蓝色的宫装衣裙有几道十分明显的白色粗纹，与那些原本浅蓝色的花纹格格不入。辞远有些惊吓，确信了这位姑娘就是瓷盏的物灵。
“辞远你答应得好快，我可没说能万无一失的帮到她啊。”叶芊无力地叹了口气，侧目看着青衣女子。
“斋主的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之前多有得罪望斋主海涵。”女子对着辞远作揖道，又转头看向叶芊，“只是没想到斋主虽是一介凡人，身边的人倒是藏龙卧虎。”
“你不要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啊。我现在和你一样，只是个妖精而已。”叶芊眼神躲闪，连忙掩饰道。
“这位姑娘，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回斋主，你可叫我清影。”女子恭敬地回答道。
“你和辞远说说吧，到底要找寻什么，有何为难之处。”叶芊抬了抬下巴示意清影继续说下去。
“妾身在出宫时，与亲姐失散，我乃瓷盏，她为瓷壶。我们同为酒器，本是一对。我们一同侍奉过无数次盛筵宫宴，也见证过无情鸩杀。后来我们年岁渐老款式不再新颖，逐渐被束之高阁。我在宫中不幸被宫人摔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可姐姐是完好的。这次我们终于有机会离开了沉闷的皇宫，来到这喧嚣的世间。可是离开皇宫那晚我不幸与家姐失散，她随着那些无损的器物一起被一阵黑风掳走，如今人定已流转到鬼市。我平生心愿只剩下与家姊团聚这一件未了。可如今身体残破灵力低微，还望斋主和先生成全。”
说完，清影又行了叩拜大礼。这让辞远有些无所适从，他只是这个玉器行的老板，一个普通凡人而已。
“你这声‘先生’可是叫的我，那我便勉强受用了。鬼市我定会去探查，到时帮你找找姐姐也是举手之劳。”
“妾身谢过先生。”清影转身欲要对叶芊再行礼的时候，立马被叶芊用手挡了下来，“大礼就免了，这么繁文缛节的，姑娘你累不累啊。等事成之后再好好道谢也不迟。”
“这便是一切的起因了，之后我便动用了一点小小的门路到了鬼市。”叶芊说完，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喝下，“只是今天这才头一遭，我就被人暗算了。”
“那你找到了那个青瓷壶了吗？”时景迁好奇地问道。
“找是找到了，可是当我正常和卖家交易的时候，却有人过来搅局。那些人三五成群一路尾随，我也只好动手了。”
“这么轻描淡写，事情经过不可能这么简单吧。”时景迁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相信叶芊的这套说辞，“你怎么又想撒谎骗我，这次还连带着相侍郎。”
“我没有！咱俩是相互扯谎惯了的人，柳哥可不是，我怎能骗他啊。”叶芊辩白道，“好吧，我把详细经过都说一遍。”
依照叶芊的身份，进入鬼市不是难事。一进入鬼市，叶芊心思都在找寻青瓷壶上，并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
鬼市虽说地方不大，可是若要找寻一个物件也并非十分容易的事情。叶芊临行前从清影身上借来了一点点灵力，希望能顺着相似的气息方便找寻。
在四处查探放出灵力的时候，叶芊明显感觉到暗处跟踪自己的敌意越来越近。在一处买卖旧物件的摊子上叶芊打眼一看就望见了那把青瓷壶，和清影同出一脉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正要加快脚步的时候，暗藏在四周的黑影也随着有些动静。叶芊仔细听辨着周围的动静，依旧当作若无其事，加快了脚步径直朝摊子走去。
“这把瓷壶可是个好物件，不知店家出价几何……”
“让开让开！”叶芊正要拿起青瓷壶仔细端详，忽然从街口杀出三五成群的人马，看架势是朝自己来的。
街上的人群被那些人推搡得四散避让，叶芊将瓷壶放回原处，默默地看着接下来这些人会有什么动作。
“有人偷了我们家的宝贝，我们正在到处搜查，刚才见到一道蓝光朝这边来过。”那群人中有人开口大声喊道。
“在鬼市偷东西被店家发现，捉住之后可是要受到鬼市之主的惩罚。”
“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呢。”旁边吃瓜看戏的卖家买家小声嘀咕着。
叶芊也跟着人群退到了一旁，本就不想惹是生非，正巧迎面就是一处巷口。叶芊顺着巷口走去脱离了人群。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叶芊目不斜视，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脚底抹油一般迅速跳上墙壁。
月色昏暗，夜枭哀鸣，兔起鹘落之间，几抹血色突现。叶芊脚下未曾停留，躲避着来自身后的追踪，不时又有埋伏已久的黑衣人从一旁窜出，叶芊心知这次怕是不能得手，只好躲避着追杀顺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有备而来，看来是想专门对付我的啊。”在鬼市与现世的连接处，叶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群乌泱泱一片来追自己的“杀手”，甚至连杀手都算不上，只是一堆用偃术强行堆砌来的混合着尸体木头做成的杀意傀儡。
“既然如此，我的事被你搅了局，就陪你玩玩儿吧。”叶芊剑尖一抖，寒光在那群傀儡之间忽隐忽现，凛冽的剑气顿时将围过来的傀儡斩成几段。
到了后来叶芊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傀儡的数量只增不减，自己甚至因为这些傀儡的血，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杀意，强撑着意识叶芊狼狈地逃出了鬼市，身后还跟着几只想要杀自己的傀儡。于是就有了开头时景迁遇到自己的那一幕。
“何人要这样追杀你呢？”时景迁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思考道。
“我只能断定是鬼市那边的人，借着青瓷壶盏的事引我入局。至于他有什么目的，我怎会知晓呢？”
“鬼市中人吗……探查起来并非易事。”相柳附和道。
“但是鬼市之中会高超偃术的人并不多见吧。”叶芊将自己的疑点和推论说出，“首先这事要排除妖族。擅长使用傀儡机关的，懂得偃甲之术和柏奚之术，只有偃师和术士。妖族之中通晓这类术式的并不多见，甚至属于异类中异类了。”
“你的意思是偃师想要动你？”时景迁恍然道。
“想来是这回事了。可是我想不到他有什么理由要把手我伸到这里。”叶芊思索道，“那些傀儡机关制作手法很精妙，可惜却走了旁门左道。拿杀气和尸体改造机关，沾染煞气血腥是阴损之道，此人若是不肯悔改，怕是日后不得善终。”
“贤弟是什么想法，找到那人除之后快还是让他迷途知返？”相柳猜测着叶芊的心思，好心地问道。
“我连对方是谁还都不知道。”叶芊摊了摊手，“到时候再看那人表现吧。”
“如果说我有办法帮你找人呢？”相柳面带微笑地看着叶芊，摇了摇自己手边的小酒壶。
“大哥的意思是……”叶芊有些好奇相柳的办法，“您与那边也有交易吗？”
“私下的交情罢了，鬼市之主也是个爱酒之人。曾经托人找我讨过几次好酒。”柳哥解释道，“不如二弟你帮我去送趟酒吧。”
“大哥真好，救我于水火。”叶芊笑逐颜开，上前去把柳哥手里的酒壶抢了过来。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时景迁说道，“我没有相侍郎这广大的人脉和本事……”
“时监正你还是省省吧，司天监最近不忙吗？我可听说西边有异动，陛下正想做祈禳之事，您不和太常卿好好商量商量？”叶芊提醒道。
“祭祀这事礼部也得参与，相侍郎有什么想法吗？”时景迁拍了拍脑门儿，“祭祀祈禳这种事，可要劳师动众啊。”
“西北战事吃紧，吐番对四镇虎视眈眈，与其禳灾除凶，不如多想想实际点的好办法，粮草辎重供应及时比什么都强。”相柳叹了口气，“嗟乎～并非你我能左右的事情，不过是闲时谈资罢了。”
气氛突然有些凝重，叶芊转头瞧见一旁鸟笼里的白色玄凤，上前逗弄了一会儿。“柳哥，你家这只鹦鹉乖巧可爱。到时候借我用用啊。”
相柳爽快地答应，“这个好说，你替我去送酒，也需要证明身份的凭据。这只玄凤到时你尽管拿去。”
叶芊按着柳哥提供的时间和地点，再次来到了鬼市。
约定的地点不是平常的街巷，而是鬼市中心的那座三层高的阁楼下。玄凤鹦鹉在空中缓慢飞行，叶芊提着两坛密封严实的酒，亦步亦趋跟着玄凤的指引。
“现下这个境况，我顾不上你了，你可必须得全须全尾地飞回去，不然我怕到时候柳哥要骂死我！”叶芊环顾四周，察觉到暗处有黑影一直跟随自己，抬头对着鹦鹉说了一句。
“咕——”叶芊没想到鹦鹉这时候叫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一下自己。
叶芊从一条巷口跳上了屋顶，鬼市并非真的黯淡无光到什么都看不见，借着高处视野扩大，叶芊观察着潜伏在周围的黑影。
不费吹灰之力地到了约定的地点，这里反而灯火通明，与四周交易的区域格格不入，也正是这鬼市最高处散发着澄明的光亮，才显得鬼市并非是诡谲的暗域，还有一点烟火气息。
阁楼门口早有人等候多时，叶芊提着酒壶，走上前去。本就知道这任鬼市之主是妖族中人，对于接引自己的人是什么身份，叶芊也不怎么在意。
“这次柳先生怎么换了人来？”那人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有些不解地看着叶芊，“你也是妖族？”
叶芊有些迟滞地回答说，“是，是啊。”
对方接过酒壶正要转身上楼，叶芊立马拉住了他的袖子，扯着嘴角假笑道，“不过，我家主人托我给鬼市之主带了几句话，小哥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和你家主人面谈几句？”
说完叶芊拿出了一枚有些奇怪的“小石头”，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难闻得像好几味混合起来的中药，然后趁那人回头不注意立马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人来不及躲闪就一口吃了进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芊。
“是药……但不是毒药，我不会给你下毒的。”叶芊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你家主人没少欺负你啊，看你身上有皮肉伤还有内伤，我给你吃了点内服药，保管一会儿就好了。”
“多谢多谢，”长着兽耳的侍者感觉到身上的伤的确好多了，顿时放松了对叶芊的警惕，“不是我多嘴，我家主人可不是那种人。是他手底下的市监阳奉阴违，看不起我们妖族，拿着我们当试验品，想尽各种法子欺压我们。我们主人为了表面太平，只能劝我们忍气吞声。早晚有一天那个人会遭报应的。”
“那就劳烦小哥通禀一声。至于你的难处，我会想想办法的。”叶芊回以真诚的微笑。也许这就是世道吧，无论哪里都会有内斗和嫌隙。
“还是趁着这个时候，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吧。”叶芊并没有在门口耐心等候，而是转身看向门外的黑暗，也许正有人在街口等着他。
兽耳小哥脚步轻快地上了顶楼，毕恭毕敬地把酒坛递给了鬼市之主。鬼市之主一副潇洒慵懒的模样，一手支着凭几，一手揭开酒坛的泥封。仔细闻了闻酒坛里散发出的甘醇清香，不由大赞一声：“好酒！”
他取过一旁的青瓷壶把酒倒满，壶下面放着的却不是和壶配套的青瓷盏，而是一个金属制的小酒盅，有些不怎么搭的样子。
“主人，送酒的那位有事想要与您商讨，能否赏个脸让他进来？”兽耳小哥观察了一会儿主人的脸色，开口提议道。
“哦，难道柳君有什么难处要找我帮忙，速速有请。”鬼市之主倒了一盅酒，细细品尝了一口，回应道。
“你身上的伤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兽耳小哥转身刚要出去传话，主人突然这么开口让他顿时头冒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说，“是刚才过来送酒的那位帮我治好了。”
“好吧好吧，下次注意点，别让那位市监再抓住你的把柄。快去把那人找来见我。”鬼市之主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兽耳小哥退下。
然而，阁楼外面却是另一番场面。
一堆奇形怪状的傀儡出现在街口，对着叶芊冲来。叶芊只是紧皱眉头，看着这群乌泱泱的傀儡，并没有什么行动。
“花里胡哨，故弄玄虚。”叶芊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他环顾一圈，这些围上来的并没有操控傀儡的人，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叶芊手中暗暗催动灵力，侧目瞥了一眼黑暗处，对着那群傀儡迎面就是一掌，力道迅猛，那些傀儡瞬间碎裂成块。
“咕——”白色玄凤不知又从哪里飞了回来，盘桓飞在叶芊头上。那些刚才挡住叶芊去路的傀儡们，也像是受了什么指示，一瞬间整齐地纷纷让开了路。
正巧那位兽耳小哥从门内跑了出来，大声呼喊道，“我家主人请您上楼一叙。”
到达阁顶的时候，白色玄凤停在了叶芊的肩膀上。叶芊推门进入阁顶的房间，身上的衣饰跟着他的脚步有了变化。
萤绿光点幻化飞舞，一身青碧渐变的长裾显得身姿颀长挺拔，浅色外衫上并非只绣了碧色的竹枝竹叶，还有繁复的蓝色水波纹，象征着东山所应「巽」「震」象位的暗纹。肩膀到衣袖上是层次分明的白色羽毛点缀，丝丝缕缕就像传说中仙人的羽衣一般。头戴高峨的玄色弁帽，将墨发绾得一丝不苟。这副打扮比起“东山篁主”更显华丽尊贵。
整间屋子里散发着清冽的酒香，十分好闻。
“一别数载，没想到鬼市之主会是你。”叶芊缓步上前，看着背身坐在高处的那人，那身精致的皮裘打扮，一如经年未曾改变。
“好久不见，叶太守。我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那人转身微笑地看着叶芊，比起数年前更显英武俊朗的面庞让叶芊都有些错愕。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叶芊的装扮，摇了摇头，笑道：“此时此刻我更该称呼你为‘东山君’。”
叶芊微微抬手，肩上那只白色玄凤忽地从他的肩膀上飞起，顺着屋顶高处的灯光，继而消失不见了。
“这么称呼我就显得咱们生分了，是吧骊锱。这些年你混得不错嘛。”叶芊也放松了刚才一直紧张戒备的神经，上前和骊锱套起了近乎。
“哪里哪里，我坐上这鬼市之主的位置也是迫不得已。”骊锱拍了拍叶芊的肩膀，和他一起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自从临州一别之后，我本想着一定要潜心好好修炼。可是没过多久，我在山上和几只老虎争地盘时，不幸受了重伤。碰巧那个叫舒华的姑娘在路边捡到了我，舒华精心照顾我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互生情愫，她也不介意我的身份，我本想和她在山野乡间，闲云野鹤厮守终生的。可是我却接到族中密令让我赶来长安，说有重要任务只能交给我。结果是让我当这个劳什子的鬼市头头。我和她匆匆道别，现在我好想念我的舒华。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不会找别的男人了吧。”
“舒华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心上人？”叶芊其实已经听出了缘由，虽然是有些老套的人妖相恋，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于是好言相劝道，“别这么想嘛，这才过去了多久，说不定人家姑娘还心心念念地在那里等着你呢。”
叶芊又正色道，“想来是族中长老们看你是个可用之材，鬼市主人非你胜任不可。而且几年前能在临州设下数日阴域的你，管理鬼市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你的恩人舒华姑娘，不如我托人把她带到长安来，也好方便你和她亲近。”
“哈哈，山君莫要打趣我了。”骊锱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叙旧也已经叙过了，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叶芊敛衽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我被他们到处追的事，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场误会。我只是想找个青瓷壶而已。”
“早说啊，就为了这点小事？”
“骊锱，我要找的正是此物！”叶芊眼神一闪，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青瓷壶说道。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经过修复的青瓷盏。放下一起的二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原来这样才一对，真好看。”骊锱看着青瓷壶盏，不由伸手摸了摸，“前些日子是某个市监送我了这把青瓷壶，这下总算圆满齐全了。”
瓷壶和瓷盏化作两位漂亮的宫装美人相拥在了一起，二人含情脉脉的双眼看着骊锱和叶芊。“多谢山君和鬼市之主的成全。”
“果然是姐妹情深。”骊锱虽然不明白事情原委，却不由地感叹道。
“你们姐妹好不容易团聚实在可喜可贺。不如就在鬼市之主这里定居吧。”叶芊提议道。
“诶？！山君你这是卖的一手好人情啊。罢了，我应了便是。”骊锱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
叶芊抬起衣袖一挥，两位美人形散如烟，只留下桌上的青瓷壶盏，物件上的仅剩灵力被叶芊封锁了起来。之后叶芊舒了一口气，“我更该感谢鬼市之主你的恩情。早知道这么容易解决，我还用被人围追堵截遭这份罪？”
“其实，山君您找我肯定也有别的事情吧。”骊锱话锋一转，神情严肃起来。
“当然了，那些追我的傀儡、还有故意被掳走的青瓷壶姐姐，可是出自鬼市某个市监的手笔。他对我这么感兴趣，明显是图谋不轨啊。”叶芊倒是一如刚才那般风轻云淡的态度，“骊锱你作为鬼市之主，难道不应该把我引荐给他？”
“引荐？山君你……不应该是找我问责吗？”骊锱有些无语地捂住额头，叶太守真的是思维跳脱到不按正常套路行事啊。是勇气可嘉还是太过自信了？而后骊锱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传讯用的符咒。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过之后，叶芊转头望着门外走过来的那人。
“见过鬼市之主。”那人一身黑衣，不卑不亢的对着骊锱行礼道。
“哦，原来你是偃师，想必是墨家或者公输家的后人吧。本来我心中还有些疑惑，这下都解释得通了。”叶芊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设法引我入局，到底是为了何事？”
黑衣人抬眼看向叶芊，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虽没有作声，但是手里却已经有了动作。一只木制机械臂瞬间从他的袖中变了出来，怼到了叶芊脸前。叶芊顿时幻化出剑一下挥出砍了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响起木头脆裂的声音。
“喂喂，金克木这种简单的道理，你该晓得啊。”叶芊反手收剑，“这可不算我作弊，看你的神情似乎是我用错了方式。”
叶芊不顾黑衣人胆怯畏惧的神情，只身向他走去，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得知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可以操控植物，并赋予它们生命力。所以你想拥有这种能力让你的偃甲之术更精进？”
黑衣人后退几步，点了点头。
“大错特错！”叶芊不由心生怒意，“你想要的那种能力根本不存在。”
“我……我本以为你只是植物化成的妖精，定会很有不为人知的术法和密辛。如果能够得到你的力量，我的偃术定会……”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解释道。
“但是你没想到的是，其实我不是一般的妖精，而是东山君？”叶芊打断了他的话，睥睨着他，说道，“我并非能操控植物，是我与东山呼应、相互庇佑，与山上那些生长的万灵共存共生。它们只是对我有所回应罢了。”
叶芊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刚才砍坏的木制机械，上面顿时生出了新的枝丫。他又弯腰捡起刚才砍掉的木块，一瞬间就在他的掌心化成了齑粉。这看上去就像西市上夺人眼球的眩术，不可思议。
“植物生发零落是自然之理，乃上天所受，不可违背。想让你的偃术精进，绝不是借助旁门左道就能够做到的。借助那些尸体和血肉，更是不可能做到。神的权能，凡人怎可有半分染指？心怀不轨的偃师就算是偃术再精妙，也终究是歪门邪道。”叶芊眼神凛然肃杀，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市监真是好大胆子，为非作歹到了我头上。倘若本君要废汝这一身偃术，想来不需要过问他人。”
“求山君你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我再也不敢了。”黑衣人面色难看，语气慌张地恳求道。
“哦，如今知道害怕胆怯，当初做什么去了？”叶芊面色依旧冷若冰霜，声色俱厉，“做出这种辱没家门名声的事情，就算逃得过今天，日后能逃得过家法门规吗？”
说着，叶芊近身上前，拉起他的一只胳膊。看着黑衣人惊恐的面色，叶芊觉得有些莫名地快意和有趣，手上暗暗用了用力。
“咔嚓——”是小臂尺骨断裂的声音。
骊锱这时突然出现横在二人中间，“山君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放过他吧。他怎么也是鬼市的人。我这个主人在这儿，会好好盯着他的。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叶芊冷哼一声，看了骊锱一眼，松开那人的手。“再有下次，定要为你家清理门户，绝不姑息。”
“还不退下！真想让山君废掉你一身本事？”那人一脸痛苦的扭曲表情，立马识趣地按着手臂退了出去。
“原来叶太守也并非是什么都不计较的……”李骊锱讪讪一笑。
叶芊揽着骊锱的肩膀，好心提醒道，“对自己有恶意的人略施惩戒难道有错吗？而且他也欺负过你的人，这种有歹心的人你还留在身边？我看还是提早和觅宝会的主事禀明，换个值得信赖的人来吧。就算不信任妖族鬼族，起码也是能够放下成见秉公办事的人。”
“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有没有理由动他，所以一直忍而不发。”骊锱苦涩地摇了摇头，“东山君，这次是我利用了你。”
“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这都是小事。能够利用我，说明我对你还有些价值。”叶芊宽慰他，“既然如此，这次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有了交代，我也该回去了。”
“多谢东山君。”骊锱恭敬地抱拳道。
事情过后的某一天。
“之后还是你出面去两市觅宝会交涉的？”时景迁问道。
“觅宝会的主事还算客气，知道事情中的干系利害。”叶芊轻哼一声，“我说他们用人识人不行，他们也没法反驳。我又说既然如此，还不如你们几个主事去当鬼市市监得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得理不饶人，嘴上毒的很。”时景迁摇了摇头，嘴角带笑。“然后呢，那个偃师被惩罚了吗？”
“这还能跑得了？”叶芊继续说道，“那天我就折了他的手臂，鬼市之主借此事把他逐出了鬼市。”
“就这么简单？”时景迁觉得有些太顺利了。
“还想要多复杂，看似复杂的问题从简处理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你们这些人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叶芊扶额摇了摇头，“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