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 · 杭春阑改徽本 · 第三幕
【中武十七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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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天疾威，深蛰惊雷。惊沙北走后， 风雨战春潮。于磅礴怒雨中，万物沧桑尽显。陈旧而阴闇的色彩自萧墙间流淌，化作红孽匍匐于高底鞋下——但它从来不浑浊，只如实照出世间万般欲望。】
【 风生于渤湾、生于榆关，唯独不会生于孤山。产自德清的淡竹伞骨，是此间唯一的南国春信。流霞极乖觉地收好绸伞，又接过主人的白狐裘，将沁未凝的雨珠拂落。从茂修内治走到慎赞徽音，唯有臂弯之中的柳枝经受洗沐，愈发青翠欲滴。】
【 绿衣如旧，开口是未历涛澜般的清淡柔和 】：倦勤斋外柳色青青，犹记娘娘殿中有一只青釉橄榄瓶，正宜配作案头清供。
【 至于中宫、太子、代掌……种种诱人至极的杀生之柄，都只是延禧谋定后动的根据之一。】

【巴林执掌凤印的第十四载，终也无可奈何、花落归泥，窃以为，缘因长久累积的失望植根心底，一朝迸发，设若全不在意，业不必忧思。中宫崩殂，禁廷无主，不由令内闱暗潮涌流，待东宫甫立，风云倏忽变幻，则更添飘摇。值此境况，自该相邀佟佳荣妃最有力的同盟，共议来日。】
【杪春的细飔吹拂，微雨斜斜打进廊下，也带来佳客芳影，仍是最熟稔的绿衫裙裳，仿若一如八年的清晨，实则一切早已生变。奚女乖觉，青釉瓶转瞬端呈，是以春葱接过柳条，珍重插驻】多谢。
【目光自延禧的碧瓦飞甍，飘向宁寿一隅的倦勤斋，又越过九阙，凝在神武门外，景山脚下，悠悠喟叹，似是闲叙】每日粗使内侍宫娥，值毕要归宫门外憩，大约听多了流言纷纷，又少人管制，是益发度日惶惶，横生异心，你可有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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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有春风最相惜，知晓浓淡笔墨中，独彼青柳枝柔意韧。只望东君念这一枝烟青，好叫桂序之间，慎赞徽音为先。不消说坤宁之凤文金宝何如，单六局的明信公子集于一处，已是世间万万人不可仰望之骄位。】
【 确信地言明 】：兹事体大，臣妾确也得闻一二。不仅景山一处，便是紫禁城内，也有类似情形。虽一时不成气候，长久如是，只怕生蠹国害民之害。
【 我同她都知晓的，所谓异心，岂只是国朝风雨飘摇所致人心浮动？趋利避害，向来是人之本性。譬如在倦勤斋中遇着的两个小宫女，昼想夜梦着东宫的锦衣玉食、前程远大，便是本性所趋。而领内职、督六宫者，所要做的自然是限制这一切率性任意。】
：臣妾想着，本朝还未曾兴过柳枝祭。而今正是时机，好叫满汉同沐恩泽。也算予人心寄处，令宫闱上下心无旁骛、潜心侍奉。

【值椒宫抱恙隐却时，慎赞徽音却很是一幅熙攘奔忙景象，不肖说奚女侍鬟，便是帝女金枝，业皆在为兰殿主人的筹谋尽心。大体虽在去岁完就，然则些微事宜便拖沓至了今朝，自一应殊荣亦方姗姗而来，落在禁阙万目中，合为对凤座的觊觎之念。他们所说倒也不算错，恰如此刻我对小杭抛出此问——不正是为求定人心，立己身？】
【她的回复较我料想的更令人惊喜，折柳为祭，元是满洲旧俗，于关外盛行，青宫却很鲜见，何况，小杭还是汉妃。未曾稍加掩饰眼角眉梢间的讶异，同喜出望外】
柳枝祭？大约烈后系出蒙古，故未有兴。你是如何想到这个的？
【眸光复流转落在釉瓶柳条，她从来俱是，携满腹绮思而来，在紫闱幽静的日日夜夜里，曾暗下多少不为人知的心神。我还未尝真正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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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行皇后生前虽患咳疾，但病态尚未至性命攸关之地步。是以其骤然薨逝，实乃出乎意表，亦令阖宫讳莫如深。雷霆天威煞得宸宫习静以待，只怕新鬼都不敢夜夜啼哭。再去深究，徒然冬箑夏炉，更添性命之忧。上至妃嫱，下至寺人，皆不敢问津。】
【 到底是不敢步魏太医的后尘，更知晓坤宁的奴才又岂是当真殉主。羽睫微颤，只将话向前推去，是万不能回望昨日的。】
：咱满洲祭俗不落纸面，皆是口口相传。柳枝祭更是如此，系历代凤君主持，旁人不敢过问，久而久之亦无人关切。宫中一十七载不曾行柳枝求福祭，只怕断了萨满传承。
【 于满人而言，是祈佑吉祥。另一重私心未言，乃是清明将至，亦该禳灾驱邪、安抚亡魂。清目含笑，浅答】：前些日子在倦勤斋中温习满语，恰见着牖外柳色，也算是……天公授意罢。

【尤记景阳、延禧，宜、睿二妃在时，曾兴关外旧俗，起莽氏之舞，正国语之音，自阿姊去后，便再无人问津。纵是宸闱几多满洲姝丽，早已是汉家模样。小杭娓娓道来时，恍惚间，我也好似忆起她们，芳踪难觅，不入茂陵，但归盛京，迄今已十数载。】
【而柳枝主祭，分属坤宁，此间虚位，纵观六宫，除却甫得殊封、久居内职的佟佳氏，又有何人堪任？其仪若成，便如亲蚕礼，得首襄内治之实，其中利好，大多悉归于己，由是，很有些赧然地，目怀感念，笑言】也不知天公，是怎样为你生出这番玲珑七窍来的。
【一顿，起询细则】既是本朝未尝有之，也无文献可考，仪礼如何、祝词如何，你可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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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知女子，不比男儿华名在册、洪伐在史，却也有淑质昭彰、行存为范。纵不堪竞神策妙算，也能议磊落阳谋。国朝宫人岁满廿五俱令出宫，慈宁之中仍在职者寥寥，反为今日擘画增添难得时机。朝露溘至、时无再来，当机立决才是真正的取胜之道。】
【 昔日妃主递来的眸波仍是盈盈，蕴着全然的信任，并不在乎座下莹妃是否衒玉求售。自其状貌中，又品出隐约难辨的意味，一如薄雾迷蒙。回望而去的眼神中，不由得也带上一丝不解。】
【 却还是道 】：仪礼祝词之事，慈宁女官中年高者亦知一二。教导臣妾满语时，已然倾囊相授。【微止】其中神歌数曲，尚仪局有位才华超逸的乐官精擅打谱，可为你我所用。
【 以“你”“我”从容缀接，便是这相携八载以来，青松示心、白水旌信的诺言。】

【畴昔妙龄玩乐作伴者，或瘗玉埋香，或深居简出，惟我还在紫闼浮沉内，乐此不疲。“尚仪”之讳入耳，不由微哂，纵是昔年交好的宝济，也在权位倾轧，或是我道不清的名目里，渐行渐远了。览观身际，也只有莹妃还衷心为伴，她一向恭谨，而今终也愿同我平等相对。素纤牵过，掌心温度触及她稍显冰凉的指尖】
如斯甚好……一往经年，幸好你还同我一道。
【我想感谢烈后的有很多，时至今日，最首要的，可能还是将小杭指在延禧罢。若匪如是，怕今也要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那我又能帮到她甚么？至多是在宸极的几番进言。可在一向善于制衡的君王心中，结为朋党的声名，反倒成了她在青宫更进一步的最大阻碍。】
【有些纠结地开口】那，我先去讨万岁的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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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那柄纸伞相类的，走出西子湖畔的朦胧烟雨后，我甚少再如此同人抵掌谈心了。即便笃信生命的每一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清交素友，也不抵风云万变中改易的人心。一时恍神，似还是数年前那个普通的、静不露机的清晨。简单至极的“悉心相伴”四字，才是毕生真正的可遇难求。】
【 本是不在乎的，管谁能执笔一阕江山词，将海晏河澄写进史册。青釉瓶中一枝柳，也难镌柏梁台的风霜、睢阳园的烟月。唯独在意且挂心的，是于皇城之巅策勋饮至的酣畅淋漓，也是照下九泉亦无悔的决策千里。】
【 春风拂帘帷，清音流转 】：您实在谦虚敬慎。

【八载浮沉，她已从嘉实斋的一隅偏安，行至茂修内治的磊落殿宇，二姝间的盟契，也在一次次的剑影风霜、俗世累务中益发牢固。在上位者的风云倥偬间，我们恰如其分地加以利用，成就自己的私心利欲，终将在不久后的未来，获得至为丰厚的酬劳。】
【我记不清那一天杭春阑是怎么离开慎赞徽音的了，微雨好似转瞬停息，带走姝影，不落痕迹。至于上禀天听，他自未表异议，只犹待我往慈宁门内，历中武年的最末一场征伐攻讦。那日理智失却，倒仍获意满之果，只是欣悦不过几息，当真主司祭礼时，不过如是。】
【当镌刻“华”字的金册奉入主殿，一方凤印再度收拢归匣，由储秀主人赓续共治时，方为她喟叹一声，也算值得。而我斜倚熏笼，历数半生行事，惊觉命运馈赠已较我所能更多，可堪一句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