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出正阳门向南，曙色积得不深，潭柘寺的晨钟奏抵兰台时，瓮城中才刚刚歇下第一批值宿的甲胄。困倦的燕京城尚泡在雾里，天街早燃起了炊烟。
直数过九百七十个石狮子，浑河沿岸才添一人。
“这河里，住的都是些什么鱼。”
起初只觉眼生，待看清那人，已失了回避的时机。
承天门议事后，不敢到翰林院，自知人憎狗嫌。勒缰伫马桥头，此处鱼龙寂寞，不如他稳居钓鱼台。

翻身下马，未免有些晚了。探花郎仰头一望，便是他不吃力，也足坐实我盛气凌人。后知后觉以致待罪，于此刻是，于朝议时亦是。
京郊的柳色太深，晨雾濡湿的肩原已披挂飞絮，此时簌簌抖落。又偏首摘下几朵。日头渐高悬了，我对南人的愧赧只好脱罪于溽署将至。
马被困鞍辔，从鼻里急促地叹出热气，垂下脖颈寻觅桥缝里的草，实则春草已老，恐如嚼蜡。
“湛翰林，”倘若君父未钦点北地两人，今科三甲许是另一番光景。
“您忙于案牍，是为公为民，我等闲人，不见也罢。”
未上前，与他见礼，只因是平视，看得仔细。不是江渚渔樵，仍如意气书生。讪讪地答。
“谈不上什么雅兴，趁初晨清爽，思省自忏。”

无、地、自、容。
羞、愧、难、当。
力陈榜分南北之弊——这榜分了。力劝翰林就任地方——尚未施行，骂名已铸了。殚精竭虑，却一事无成。其心可鉴，实属志大才疏。
谤誉陷我于囹圄，胸臆中翻涌的浊气滞在喉鼻，不可一吐为快，也垂下脖颈寻觅桥缝。
“容我向您讨饶，累日口诛笔伐，实已受教。”
躬身作揖。
“思虑不周，给众翰林添乱了。”

这一轮负荆并不纯粹，趁长柳还未拂皱肩胛处的旧绸，我微直起身来，向春秋与臣工告解。
“受之有愧，”
这话只是开头难。湛元衡初解褐，没沾惹半点官场习气，未追我等穷寇，不是循兵法。
“我并非为南人，或是北人，”这场喧嚣中我未向南营或北营投诚，这也是溃败的表因之一。
“在许多事上并不能感同身受。欲为诗文申辩，立场也不坚。”我也算不上个文人。
“说句实话，您，或南地学子的前程，我并不在乎。我只是自私地希望，事能以公平二字决断，而非谁的偏好。”
知他一时心软，留得余地太多，我是久病逢甘草，如汤沃雪。不是娓娓，更似喋喋。
“是不是很愚蠢？”智者不与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