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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五月应有红莲繁盛，然于红墙之中的上书房内，唯有暗自消解的冰山，静默地散逸凉气。九五至尊于宫室内坐拥百城，诸皇子自也沾光，小小年纪便左图右史、日进有功。】
【 然，如此蓬勃的光景，却是能瞧见的最后一日了。同圣谕共达的亦有掌院学士的关注，是以这内谙达的职位也毫不意外地拱手让人了。无需明说，几个聪慧的小皇子也不知自何处听得风声，知晓我今日之后再不执教。】
【 如常地将功课收齐，挨个指点起国文笔法来。依旧是蘸取蓝墨，落笔同群鸿戏海。】：此处字尾可稍拖长些，太短则有伶仃之感。

【不过才至五月，晚春刚过，便是要入暑了。热意悄悄地爬上心来，也不知究竟是心里热还是因着天热的缘故。】
【晨时初来书斋就听得几人议论纷纷，说先生日后不会再来上书房教学了，不免便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也不明他们话真话假，不愿再想。一门心思都放进了字帖里，自从被人嘲弄字形样貌，便多在此事上下了功夫，耐着性子写了又写，汗水顺着鬓角流到衣裳里，匆匆拿帕子擦了擦就作罢。】
【将之前的作业交予先生批改，待他指点时，不免想起传言，问道。】先生，你日后当真不再执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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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比少年人笔下的铁画银钩，一竖一弯亦能显露锐气。附上圈点，有如仙露明珠。可这收笔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大抵是因为人师者并未偕同学生走到终点，便要将之托付旁人。将笔搁下了，才去应小皇子的问话。】
：今日之后，会由侍读学士关太璞入上书房亲授满文。老臣便潜心研究篆书，以供一统国文之需。
【 掌院学士什么都好，可惜就有点表里不一的别扭——这一点，我在克服的口中早有耳闻。纵写得一手龙骧豹变的好文字，可那一股子目无下尘的劲，未必能将所有学生都教好。】
【 小苏拉自茶水房端了盏冰镇梅子汤来，容克传安坐消暑。这时，自个儿眼中忽又能容下一盏同学习无关的饮品了。】
：殿下于满语上颇有天赋，如今满文书法又进步极大。【便是最末张的收尾之字，同第一张伊始之字相较，都有显而易见的进益。】此等进展，万万不可辜负。

【自受先生之教，已是习惯他般的教学风格，陡然换了先生也不知新的先生性情如何，又是如何教学，课业是否太多——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换了先生，想起前几日的事情，难免多了几分惴惴不安，道。】
先生若有新的好去处自然更好，但是否是因为我前几日——【话未尽，就接了过人带来的冰镇梅子汤，推到了先生面前，道。】先生您喝。
【专心听先生指正书法不足之处，听其有所夸赞，不辜负这累日来的努力，又不免想起这进展若无老师也不成，握紧了拳头，道。】
学生日后必然会更加努力的，先生日后还能再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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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摆手，示意殿下自行消暑即可。谙达的桌几靠近堂前，常得清风吹拂，倒并不很热。眼前人素来尊师重道，乃是教着最省心省力的学生。如此还要将之转托他人，一时心下生了不忍。】
【 但此事源头终究是我与雪怀间避而不谈的疑忌，更牵扯着难以理解的玄奥之事，自然毫无转圜余地。带累小小少年多思多虑，只好立刻言明。】
：殿下不必多虑，能思及一统国文，使得新旧协同，本已是破立并举。【悬腕写下一个汉文“境”字，将纸张微微转向他】这说明，殿下的眼中不仅有当下练习的文字，更有古今、有四海。而今有人倾注心力于此，也只是应时而已。
【 温和一笑 】：洞彻万物之事理，以更进一竿；体察天下之景况，以开物成务。殿下距宏才远志兼得，只是差些许引导、同些许历练而已。倘若殿下不嫌老臣，日后凡遇惑处，尽可问来。

【受了师长的安抚，可这情绪倒并未被缓解多少，只是长出了一息，是深觉自身无能的叹息。夏日的酷热也渐爬上心来，若是他有权可以决定这些事情，也不必为此愁恼，只是因着这回事就算与他有关，是他之因，但他也无力转圜，无法改变。】
【现下钻进这个怪圈里，也顾不得那位新先生究竟是是好是坏，能力几何。但老师所说，句句皆是道理，也是为了宽抚他心，便是为了老师，也不该在这个死胡同里打转。便是垂下头，应了声。】学生知道了，也一定跟着这位新先生好好学习，将古今之文，融会贯通。
【见老师一笑，不由想到——从己而言，就算老师不再教授，自由其他满汉名师前来主讲，可老师若是不再教授，他那去处是不是好去处，便不可知了。世事如此，他还如此处变不惊，可见君子风度，一作揖，道。】若还能请教老师，学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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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之时，尝入禁城值经筵日讲。“天禄琳琅”的匾额下，有日头斜照入这位于乾清宫的五经萃室。时间是极静的，容君臣于此中端坐而研经论史；局势却是极险的，每一句都似卷起千堆雪的拍岸白浪，尔后在某日化作具体的纶音，散向国境四方，粉碎成无数凝珠散玉。】
【 与之相比，教授年纪尚幼的贝子贝勒，反而能激起几分慈蔼来。便是对稍显顽皮的克服，也更显亲昵之意，更何况颖慧如克传？见哈哈珠塞正将批改过的国史功课散发至诸位阿哥手中，便自竹编书箧中取出一本字帖来。】
：老臣少时习字，即临颜体，意在方正茂密如为人。于书法而言，凡笔势磅礴，自然贯注，便成气象。今以此帖赠殿下，望殿下不扶自直、竿头直上。
【 这便是为人师者，对课业、对品性的双重期许了。】

【兴许是字拙引得先生垂怜，又或是当真与先生投缘，于上书房诸多先生及昆季的相处，我与先生比之他人之间更为熟稔，亦十分感激先生的深刻教导。将此番临别嘱咐一一记在心中，满怀感激地朝他作揖。】
多谢先生教诲，克传没齿难忘。
【只可惜日后教导的时候不比在上书房了，倘若未出宫建府便不会再在宫中见到先生了。停下心中感喟，收下他递来的字帖。】待学生将此贴练成，便亲自送去先生府上，让先生鉴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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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于克传这般锲而不舍的人而言，若得良师，进展必如电照风行。只自身由始至终皆于翰林事职，不似代天子牧的诸方督抚见识广博，也不似翰林院中的郗老先生能受朝野众人赞一句腹笥精深。流连此处，未必能同行捷径之上，倒不如适时离去。】
【 我独不认——不认自身已是暮景桑榆、壮心当已，而是尚有着康庄大道，尚待我履足其上。不曾与之约定具结书，盖因这段师徒缘分，尚未完结。】
：老臣家住慈云寺桥下延静里。来日，必恭候殿下莅临。
【 这便是宝济秦显于上书房内的最后一课。当骀背鹤发时，回望昨日，也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少年清澈的双眼，听到他坚定的诺言。】
：今日，便暂同殿下辞别此间。

【先生的上书房教学于最后的字音中落下帷幕，天下本无不散筵席，况且这也算不得分袂，待日后出宫建府便可登门拜访。扫却心底升起的不舍，指将字帖握得一紧，暗自下定了决心。】
克传拜别先生。
【以学生身份朝他深鞠一礼，送他走这长廊的最后一路，两人的背影教午后的阳光拉得极长。停下脚步，目送他彻底消失在宫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