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兰庭出后车马直接驶向雍和宫，嫡福晋正拈香祷祝不需人伴，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我，只能用着疏漠不失恭敬的态度应对。春日绵绵，回眺着烟雨再度笼着巍峨的宫殿，锁住了生机、也锁住了人的七情六欲】
【大殿当中三尊佛，过去、未来、现在。垂目正笑】
【诚然这样的天缘在北京城不常见，许是我这碍人的香客不虔诚，嫡福晋扬了扬指许我随意走动。膺间稍愉，总算不用听佛偈讲座，背枯燥又繁复的箴言。其实，她也不需要人做陪客，只是刚好需要一个人在。负手穿行于廊下，雍和宫并不如其他佛寺人声嘈杂。即便是在京畿里，都有他难得的静谧】
【竹签筒的声音不可不谓，突兀】
【是逆光去看，故而并未识出是谁。只见少女跪坐在蒲团上，竹筒内数十根竹签随着纤雪翻飞，而签文上端赫然是标红的印记。但蝇头小字所距甚远，自不能辨明。而侍应的沙弥在旁双手合十不曾语，都在等结果】

【虔香漫炉鼎，将巍峨的描金匾都染作青灰色。自己并不信什么“男雍和女红螺”的说法，自轿撵上落了足履，便已含十二万分的虔心，始自叶卷重门，古牌楼下起，钟磬禅意深幽，将杂念撞碎，仰首时，满目是清风天地，我已想象起秋兴十月时，满园的银杏了。】
“雍和宫有二百三十余间佛殿，我原说是要一一拜过才好，只是没回都忘记，上次拜到何处了——”
【在永佑殿前拈了香，旋即去了绥成殿，没想到观音阁前站了数位宗妇，皆是来求子的，暗暗咋舌一回。本是个好天儿，辉明笼高树，风枝和影弄的，前来祈愿烧香的人不少，避开人群，去了药师殿，请额头圆圆的小师傅替我取来签筒，提襟跪在蒲团上，是为“求神”。】
【心下默诵经文，将一支竹签摇出，脆响落地，拾起来一瞧，柳叶眉惑。】
“薛仁贵困白虎关〈羊〉平安之卦，循而复吉之兆……此签和解呢？”

【少女的疑问同时也将我勾住，上神给予的明示安排，又会被貌似老神在在的山羊胡如何解读？头颅一低，方才迈入了殿内，更是将那藏着影深处的少女看明。宝成福晋的内侄扬佳，名讳灵游。许是因在武亲王府的一面缘，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要看你问什么了。家宅、己身、前程，【目光落在她鬓间打趣笑问】姻缘。
【殿内的铜像佛尊依旧拈指不语，垂目看着来往人。被不速之客打断了话头的沙弥，几番欲启唇反驳又碍于形势不敢开口。甫偏首去看，而竹签上工整的小楷，「薛仁贵困白虎关〈羊〉平安之卦」，诗曰几句颇又意思：西施身不洁、人在四围藏？粲然一笑】
本不该在这儿同小妹解释，但签文说来说去也就一个意思，否极泰来。小妹你若是想求什么，一定会心想事成的。不然，你问问这儿的师父怎么答？
【求神问卦，自然是求的心安。万事章法得缘，最后也只是四个字答案，不是否极泰来、便是平安遂意。卦象一说，看何解看何人说而已。背着手以眼观察着小沙弥，试图听一出不相同的结果】

【是她！我在疏雨寒窗下窥得的俊俏姊姊，一出《紫钗记》，俨然是灯霄影里的寻钗生，高瘦清隽，眉目颇英，那时还疑惑，不曾听闻武亲王有一个这般模样的小子，他是从何处来的，后来莺姑听了掩袖莞然，连说自己定是遇上王爷的长女渐冰郡主了。元是她男装倜傥至斯，怎不叫小灵游另眼相待？】
“姊姊，我还小呢……才不是问姻缘！”【忒羞一张面儿，心鼓如擂。好罢！也可以是问姻缘，现在，我可算有上心的人啦。】
【握着那支竹签，红头的一首指着渐冰，秾似女儿丹蔻，山或是茱萸的一点蕊儿，不自意地就要往女郎身边展。】
“我独自来求签，原不过是兴起，听了你这么一说，才有几分信呢。”
【小师父负手开口：不凭天理强支持，妄做胡为岂可基，君子虽贫终身道，莫教失计受人欺。混杂谋事，不凭天理，定生是非口舌，若要事成宜从正道，以免是非。】
【听个囫囵，早已将秋水瞳落定在渐冰身上。】“姊姊，一个人来雍和宫么？”

【聆盈声一句「姊姊」，又见少女霞飞双颊正得风流。武亲王府的格格犹如松涧的泉、眉上的月素来是不可捉摸。而眼前少女的质真蕙性，更是道不清缘由的博了好感。纤指勾住竹签，上面有丹色细描过的字句。扬了扬笑，声是几乎是与解签文的小沙弥重叠着】
我说什么小妹都信？那师父讲的，小妹听与不听呢。
【拢着袖颇为自在的应她】
陪着嫡福晋来的，母亲嫌我不够定性，这才到处游走撞见了小妹你——求姻缘呢。
【一贯喜欢称嫡母乌苏氏为嫡福晋，每每同外人道时，总要别扭的再回称母亲。是以我颇为认同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是讲求缘分的。今朝生就亲缘是天赐，但同住屋檐下不亲密，也是天机。未免再娇客前吐露出过多颓意，轻巧的转了词锋。将签文掷回了竹筒内，顺势又团住了柔雪】
既然不求姻缘就走，庙里面可是等不来如意郎君的。
【戏文里爱唱的便是才子佳人、姻缘天定，不是在月老庙、便是大雄宝殿，眼前的娇客怯生生的惹人怜，自有想一近芳泽，举杯共话的念头】

【雍和宫该看晚秋，古银杏如蜡照烧香，尽笼飒飒萧雨黄。此刻的朱墙黄瓦古朴有余，却少了一分味。走神之际，竟然在想，晚秋时，我该如何邀请渐冰姊姊来此呢？】
“唔，都听，都听——小师父，您可不要生气呀。”【寺中人最是平和从容，自然不会为了香客“信谁”而改色，只听他简明扼要地说出签文，并无太大不妥，遂已放心。被渐冰误以为是来求姻缘，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地着急，满腹解释的词儿，又被她轻轻推堵回去。颦着细眉，嘟囔一句。】“那些自诩风流的纨绔们，我才没有兴致呢。”
【素荑遭她一握，雍和的十二声钟撞唯留幽幽余音，小扬佳似入魔障，余下数十载，也再没解过身中毒。】
【孽海茫茫，愚女不解。】
“姊姊今日可曾去过万福阁，在那里发愿转运，最是灵验了！”

【戏文里尽有袅娜风流的娇小姐，月下花前同穷秀才把臂同游。寺庙里清寂孤冷，正巧给姻缘人递了红线。话好听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若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别藏心思。扬佳小妹年岁正好，也合乎是会情郎的氛围，总不能教我平白坏了人家的事。一句打趣的抱怨听之、任之】
那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俊才方能入小妹的眼，是不是要等宝成福晋过目？
【撞钟声扩散去惊走了飞鸟，仰头正观】
没去过。
【雍和宫气氛总是肃穆庄重的，殿内跪坐的香客参佛念经的口吻总是相似的，梵语吟诵的偈文犹如针密回荡在颅海，教人无端生出一种隔阂感。思绪千万，故而如此口吻回灵游时稍显生硬，遂一转话锋又续】
正好还要等母亲，不如小妹引路咱们且去探探。【伸指一点螓首】至于是否灵验，等咱们试过了真应验了再夸也不迟。天底下爱夸大其词的不在少数，妹妹可别轻信。
【正是雨打芭蕉，庭前风，廊下无人穿行过】

“我带你去罢。”【在牵住渐冰的春纤前，只见殿壁左厢墨沈淋漓，写着一首高华清爽的七言律，字迹清狂拔俗，绝非等闲人，心想原来尚可在壁题诗……待她与嫡福晋归去，自己必偷偷来此，书文字缘在其上，顺道点道女与小孟尝的讳，既不惹目，亦算相逢之纪。】
“那姊姊呢？什么样的人，入得了你的眼？”
【她的荑掌生着一段细微的茧，想是渐冰姊姊弓马娴熟，为王胤矫儿，英媚之姿，绝不是装模作样出来。玉笋触及她的掌心，略有些痒，只觉得好暖， 像握了一块暖石。女儿家寻常也爱与兰阁小友牵手伴行，彰示闺中谊，只是渐冰姊姊与自己不过两面之缘，她会认同这样的亲昵么？正胡思乱想着，两人已到万福阁前了。】
“姊姊是不是会拉弓？”【拈了三炷香，先祈愿过，忍不住偷偷睁开眸子，瞧她仍旧阖着双目，低声问。】“往后……可愿意教教我？”

【铃音交织，檐下升腾起的水雾朦胧如梦。而菩萨一双慧目俯视着雍和宫内翻飞的裙尾，穿行而过的香客似未有落脚点的蝶，摇摇撞撞的没个正行，直至落在此行的目的地——万福阁】
不知道，还没——出生吧。
【此刻却和这仅有两面善缘的小妹相携，并没有半分隔阂不愉。所以我常赞世人之间的来往是巧妙的、天注定的，有的人你一见就很喜欢，没有缘由的。小扬佳轻柔舒展的雪指犹如脆玉，教人无端生些遐想：若是我的手便好极了！我常遗憾自己弯弓搭弦，造就了「铁掌」。但也仅仅是一瞬的失意】
【松手，怅然。拈香祈祷，一气呵成。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信徒，甚至是有些执拗的、持相反意见的异类。但身在宗室内受牒名束缚，我的话依旧是无足轻重。喜欢不喜欢没那么重要，就如她问我：我喜欢什么？所以我调侃的回她，兴许还没有出生】
【阖目陷入的沉默，被扬佳的莺声叫破。怔着看眼前的少女，轻松的笑了笑】
你愿意学，那我就教你，可不能嫌苦。

【佛阁之中，素来大窗不启，灯烛两三，并无明光照亮宝相，弥勒卧佛的金身隐约在经幡之后，轮王七珍、八吉祥、唐卡、景泰蓝酥油灯、双鹿法轮攒拥着巨大的佛像，我从未觉得大阁如此安详静谧过，就连沙弥双手合十的声响也如此清晰，渐冰抬眸的一瞬，我很想问一问，她发了什么愿，但终究只是乖巧地颔首。】
“自然不会的，只要姊姊肯教，那我便日日登武王府的门，别嫌我扰才是。”
【如此庆幸莺姑是武亲王府上的宝成福晋，让我有顺理成章的借口登门拜谒，再见一见这位武王府的大格格。小扬佳何时会对挽弓有兴致？一腔兴意，都加诸在这位武生一般俊俏的女孩身间罢了。】
“我陪姊姊去寻大福晋罢。”
【鬓上钗摇，豆蔻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