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祭祀完毕,一行人连同他们看不到的刘晟准备下山时,天色总算是有了些变化。这一日空中本就乌云聚集,此刻就更加昏暗了几分。冷风漫山遍野地扫过,将满山的葱茏草木吹出一片沙沙的低响,原本青翠欲滴的山色也被蒙上了一层阴霾,显然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众人尽管已加快了脚步,却还是在下山到达半途时不幸被狂风暴雨拦在了途中。
这个季节的暴雨往往来得既猛又快,仿佛转眼之间便从细细落下的几滴雨变作了一片被风挟着铺天盖地砸来的雨点。天色晦暗不明,时而有一道闪电掠过,烁烁电光将沉重昏暗云层撕开一个小口,片刻后便消弭无踪。
队伍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山,便就近寻了避雨之处暂歇。嬴秦同皇帝作为在场身份最尊贵之人,自然在周围枝叶最繁茂的树下休息,虽然有枝叶遮风避雨,却仍旧有些雨点会被风从刁钻的角度吹来。
而随行的大臣、儒生与侍从等人便更是狼狈,既要各自寻找周围草木葱茏的地方聊作躲避,又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太过失礼的模样。更是有人起先躲闪不及,待到雨势猛地烈起来之后,被猝不及防地浇了个透冷。其余人同样忙着躲雨,自然无暇相互嘲笑,唯有刘晟早已寻到了避雨之处,此刻安然望着这番混乱,难免忍俊不禁。
原来他仗着这不过是自己一梦,干脆到那无人敢于靠近的树下而是自在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离其余人都不敢靠近的那二位只有咫尺之遥,不过是为了避免觉得太怪异才稍微隔开了些距离。
刘晟从前也曾听说过皇帝曾经多次东游,曾经有一次同儒生们商议后,便决定登上泰山祭祀天地。后来等到天下烽烟四起,人心动摇时,便有一二人以此为论据,道是皇帝登上泰山祭祀天地,却遭遇暴雨阻拦,说明秦不受天佑,理应二世而亡。这般牵强附会有几分道理姑且不说,观眼下这番情景,此刻显然便是那泰山封禅之时。
刘晟无聊地四处张望了片刻,见这大雨久久不停,自己也没有醒来的征兆,便干脆在周围信手拔了片草叶,照着自己先前学到的方法对折了后凑到唇边吹起来。
他向来不精此道,吹出的声音实在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加以狂风吹得愈猛,听来实在是不堪入耳,幸而除他之外此处无人能够听得见。他正自得其乐见,忽地见到嬴秦转过头,朝自己的方向望来。
刘晟自忖他应当看不到自己,于是便坦然地不闪不避,甚至还有些好奇寻思着他究竟是见到了什么。只见嬴秦脸色骤变,忽地警戒起来,手按上腰侧原本只为礼仪而佩的长剑,一副行将暴起的模样,厉声诘问道:“你是何人?”
刘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猛然转头向后望去,以为嬴秦是在训斥自己身后的某人,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被风雨吹得歪斜的葱茏草木。与此同时,他察觉出望向自己的目光逐渐狠厉警惕,好似要在自己身上灼灼地直烧出一个洞一般。
情况危急之下,他强自镇定,心中飞快掠过各种想法,力图找出一个能将眼下场面应付过去的方法——逃跑当是不太可能,自己也难以伪装成侍从,若是辩解恐怕更加难以取信——
秦一统天下前后多有人欲行刺杀之事,从前燕国太子闹出满城风雨的那图穷匕见之事不提,便是如今正在沛公帐下的那位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张良张子房先生,年轻气盛之时也曾经在博浪沙行过刺杀之事,为此不得不改头换面、仓皇逃窜。有这些前车之鉴,便不难想象嬴秦对自己这个突兀现身、行迹可疑之辈会作何态度。
便是没有这些前事,刘晟将心比心,觉得倘若自己某日在中军大帐中见到一个不知如何出现在此之人,定是会不论他如何辩解,将那人立时擒下讯问。
在如此紧急之时,他心中种种思绪仍能够如电转过,却依旧无甚安然脱身之法,一时僵在原地。
嬴秦见自己问话无人应答,复转过头想要干脆地唤侍卫上前。刘晟感到自己心中一紧,方欲逼着自己张口说出些辩解之辞,却发现正在此时,四周的景色如碎玉般片片迸裂,之后渐淡至无踪,而他也好似脚下踩空般直坠下去。
他正欲要伸手求救,却发现自己其实是猛然坐起了身,面前正是熟悉的军中营帐。他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心有余悸,却是安然无恙。
略一思及这番梦中遭遇,便不禁觉得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理清。刘晟坐起身来,不顾自己在寒气刺骨的冬日只穿着里衣,盯着帐中角落黑暗之处怔怔地呆坐了良久,待心中繁乱的思绪稍歇后才重又睡下。
这次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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