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挂在远山之上，春末时的太阳还不算热烈，草木并没有停止疯长，开始向着夏日浓厚的样子描摹，宫人忙碌的修去长出的枝叶，凋零的桃李杏瓣被碾作尘泥，影子被踩在我们的足下，斜躺在平滑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松了搭箭上弦的手，射向靶面的箭也在没有遮挡物的地面浅浅落过一道细影。
：不行，我先歇歇

【如其不以弯弓饮羽的飞将为范，今朝谌乃双柑斗酒的天成之日。羽箭紧随话音离弦疾飞，我卸下持弓的暗劲，却目睹后继乏力的箭槀委顿在地。箭亭之外春山如笑，起伏的峦线丰姿冶丽，更衬得这一箭寥落失意。闷不吭声地倒了两趟手，发狠一握弓弝】
十箭九捝，谁正的弓？
【自诩无所不通的二十八阿哥独于射艺一道爽然自失，奈何昆季在侧，不甚体面的现丑也要矫饰成旁人的无心之失。若无其事地一挑眉，问道】
小三十，今日中了几发？

青苔匿于暗潮的石阶缝隙，春寒早去，风行过四九城，扯云作影，又拽着青竹轻轻摇曳，斑驳的光影落下，自原先衣角处慢慢攀上侧首，平铺的石面还遗着不久前雨过的几团水渍，声浅叹过，但又能叫他正听进耳中。
：今日没劲，只一半不到
无力一由多用，然是春日犯懒找来的借口。
还没有至日中天，握久了一处倒叫薄汗浸润了掌心，抛开弓后接下宫人递上的巾帕拭过手。
：余下都喂了这地面，率哥射术如何？

【为兄者的风范，并不苛求务须处处鳌里夺尊，但胸臆三分谫薄的傲岸，足够促使目下一展请自隗始的气概。遂矜重地一点头，以近乎勖勉的口吻道】
即便如此，亦很是不赖。
【年少不觊青钱万选，惟好驰马试剑，争耐射艺秉赋稍欠，此刻更不肯露拙人前。偏头微微一笑，胡乱拨了两下箭壶，并不取箭，反身仰首伸眉地抨弓。一瞥威望素著的谙达，悄声应称】
应付而已。【虚虚实实，倒也算不得诳话。干燥的巾帕接来揾过额头】听闻你昨日温书至子时？怪道今日没劲，原是应付......投师圣贤去了。

我爱讲高话，掌心握皱了帕子，从半满的壶中抽出一支，没有重新上弓，却是搭在指间抬臂对向缀红的靶心，并稍扬扬声调，又朝谙达望去一眼，总要说个有模有样。
：下回学成个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高头大马拴在棚屋中，瞧它们悠然食料、不用背重鞍咬马嚼的样子，收下手将箭转了转，没有投壶，扔不进、比不赢。
：前日圣贤入梦，讲我不对，背错了授书，再不温温的话，明日就是上书房的先生骂了
顺着此话往下胡诌，也不管谙达听与不听，信与不信。

【长空该括飞云迁流，日华千古一辙，映照得周匝光明洞彻，我的箭术却并未近朱者赤地一举精进成粲然可观。几次抨弓，浑然不似铿纯的捷音，更切悒闷的嘲弄。因此话进耳中，明知他是张大其辞，仍免不了一阵眼热。未肯冷语冰人磋磨其志，仅笑谑道】
待他日得以出宫畋猎，你一马当先，逢遇带箭山禽，总不该少了我这一份罢？
【谙达尚未养就姜桂之性，于我二人动静很是宽纵，便也得寸进尺，攒了一肚子坏水】
这必是你孺子可教了！否则圣贤缘何不入我的梦，不入徐无疾的梦？小三十，你既是圣贤认定的孺子可教，是不是当尽早谋一个名副其实？
（徐无疾是我滴伴读）

都是少年人，我向来不爱拘在四九城，只意在四方，或是随风而去的流云、源源未绝的长河，或是披上鲜衣扬鞭策马，但连宫城尚且还未得出，更遑论京都、城郊，亦或更远的科尔沁、江南。
：那怎么能少得了，不过在此之前我须得学会这些，不然我可是要丢人的
于此拍拍他臂弯，止住这再下去的说头。
：哎——这又怎么说的，许圣贤是瞧我太过愚笨，实在看不下了，才来敲我脑袋点点的
后又低声悄悄续。
：连课上的笔记都是抄的陆陒，我可只与率哥你说过，别讲与他人听了

【昔日此招宛然鹰拿燕雀、无往不利，岂知他竟运上一计以退为进，方悟打凤牢龙之訏策，风掣雷行为要，行远自迩奄落了下乘。玈弓撂在一边，抱臂连却数步，端眼打量】
小三十，这话便没意思了。
【曩有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之论，刻下他卑以自牧的贬抑，听来何尝不是智珠在握的谦拒。眉峰一扬，杳无扭捏尴尬之色】
得了得了，真当我惦记你那几两剩墨呢？再回头裈带藏哪儿都要抖与我听了。
【话锋遽然一转，行云流水】练了这半日，午间当呈一道清炖肥鸭，才不辜负。你说呢？

我便是众神尘间身眼中的俗相，就是连仁慈、悲悯都遮掩不下去的俗，手中的帕子丢去，轻轻扬扬的往下落，遮出一处小小的四方的影子点在地上，然后被侍从及时接下，也就没有真的与地面亲吻。
：这有什么，也没得旁人，率哥也晓得的
接下后续转来的话茬，早有了离意。
：可以，还得添道龙井虾仁，清明前后的新茶弄来才好吃

【评述桑弧蓬矢、射诸天地四方，不见得与他完全投契。但论至炊金馔玉，恰是询谋佥同，彼此都觉惬心贵当。武傅叫散的命令甫才出口，跃跃欲试的动作已进益成投袂而起】
这很好，唉，小三十，要么说你闳识孤怀，智周万物。
【一面倾倒溢美之言，一面补充】
再来一品口蘑锅烧鸡、一碟烩肚丝如何？
【碧澄湛蓝的天空下，两撇身影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