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剧本第二幕

在韦家上下的一片的欢闹声下，韦至柔整日愁眉不展的模样显得格外突兀，只有在练奴面前，永远皱着的眉头才有一息的舒展。重元三年春，寄居在叔父家的韦家三郎高中，正是春风得意时，也让惶惶度日的韦至柔窥见一丝曙光。
“你如今与二郎（韦卿舟）同在前朝为官，莫要被他比下去了。”
韦至柔总是不甘，不甘寄人篱下、不甘事事落于二娘身后，这份不甘心早在投奔叔父那天被韦至柔一点一点压在练奴身上，“我事事都输给二娘，你可别跟我一样。”

【我始终难以想象长姐会许配给怎样的人家，一个多愁善感而优柔寡断的女郎，实在不具备宗妇的品德，也非能与我共谋。我们之间的关系原当止于寒暄的疏离，直至他日她觅得郎君，我背她上轿，算是成全这一世的姊弟情分。然而血缘往往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将人羁绊在一起，每当她唤起我的乳名时，我总会想起十年前扶送父亲灵柩入京时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分明稚嫩的眼睛里也写着恐慌，却强作镇定地用冰凉的掌心握住我的手说不怕。是以我总希望自己早日拥有更高的权柄，能将她护在我的羽翼之下，使她不再经受任何人的欺侮。但这样的希冀显然再一次落空了，于是索性撂下手中难以决断的公务，温声道】韦诎柔又欺负你了么？

“算不上欺负——”韦至柔的话说得很轻很慢，实则她也不能将前日的事言之凿凿地定义为此，只是在不欢而散之后叔母的宽慰、仆人打量的目光都又有一层新的含义——大房的遗孤是登不上台面的。
“前天叔母带她进宫，说是给公主在韦家选适龄的女子做伴读——”自嘲得笑了，“练奴，我才明白，你我姓的这个韦可跟四房的韦不是同一个。”

【庭前扶疏的草木、世仆轻慢的语调，以及如附骨之疽一般凝视着我脊背的冷眼，共同组成了我对韦府的回忆。对于这座府邸而言，我与阿姐是一对被豢养在枝头的鸟雀，用以昭示主人仁爱的德行，每一声啼鸣都当是对饲主感恩戴德的赞颂。】
【大抵是我的血太冷了，我厌恶他们虚伪的笑意，也对一切粉饰太平的关怀作呕。尽管阿姐未曾言明，我的眼前仍然能浮现出那样的景象——是我少年不幸的缩影。】阿姐，再给我些时日，我一定教你做韦氏闺中最尊贵的女郎，好么？

韦府的草木、奴仆的碎语、叔母用平和的语调一次一次想姐弟二人展示的施舍编织成韦至柔的噩梦，可漂泊的云、南飞的雁都无法将她从永嘉坊带回岭南，“我信你——”
她再一起打量起韦横舟，曾经在她身后的稚儿如今已是新科状元，“练奴——你尚公主吧。”

【是有极轻而缓的一声太息，凝结了何有此问的不解与憾然。我们过早地失去了长者的怙恃，如同两棵青涩且无根的嫩枝，不分彼此地依偎、缠绕。那枝干早不透风，积年的疤痕渗出苦楚的汁液，犹如我们不可撼动的执念，阿姐看似冒失的一句，或许早已在心底转圜了千百遍。若有能令公主垂青的皮囊，与李氏通婚的确不失为一步登天的伎俩。伏脊采撷一朵海棠是文人的风雅，但屈膝向自己的发妻叩首则很有必要考量。因而只是沉吟着，】总要我再争气一些，陛下才肯把女儿许给我啊。

重元三年，陛下榜下捉婿，赐婚新科状元许明越，原本城内人人赞颂的好姻缘，在韦至柔这里又品出另一种意味，“许明越能，你为什么不能？况且——”韦横舟也算有幅好皮囊，“公主要嫁，陛下又怎么做棒打鸳鸯的事？”

【祖父山陵崩时我年纪尚幼，有关于这个曾在韦后废庶时独支起韦氏门庭的老者的记忆被月寒日暖的轮转所吹蚀，只得在碑文上追忆他的生平。长安的士大夫为祖父拟下了庄肃的美谥，难道他的儿孙却要以不乏「媚上」之嫌的手段，在李氏简短的家谱前摇尾乞怜么？】
【正是在这样的诘问中，我陡然发现，累世公卿的怀咏与圣眷优渥的王臣作比，我似乎更向往后者。于是替她摘去发梢飘落的绒絮，很淡然地】——阿姐，起风了。

不好意思没忍住犯了个贱

【父亲独爱饮新丰酒。岭南与长安相隔的三千里，车马载着琼浆飞踏过驿路，溅起古道上的尘沙。文人词句里的绿蚁的确醇厚，但父亲彼时已经无缘一饮。我将它们浇在岭南旧居的老槐树下，不知今日枝头着花未。——我似乎是醉了，否则不当追忆起从前。】
【岭南的月色总是晦暗，长安了如雪的清辉却在今夜铺开在我的窗台，这一夜的月轮令我陌生。但我依旧仰卧在银辉满照的窗前自斟自酌，直到听见外藩的驼铃穿行大漠、越过王城的高墙，最终落笔在我的肩旁。】

檐下飞燕筑的巢，特意不让清理，那是好兆头，是以不怕被每日清晨的啁啾鸟鸣惊醒，反倒认为那是自然的馈赠，命运的提醒。是夜，飞燕归巢，韦应舟却出了溪照月影。
韦应舟不喜欢养猫，但他有许多只猫，他也不喜欢养狗，也有许多只狗。只要在幽深野巷固定的地点，时常放置一些食物，它们总会被吸引着出现。严格来说，那是野猫野狗，但对韦应舟来说，那是他的所有物，他能掌控的东西。
永嘉坊韦氏一族的所有他都很熟悉，毕竟他生在这里，长在此处。与此同时也很陌生，大房二房三房四房……是从曾祖那一辈开始，还是祖父那一辈开始？韦应舟不太记得，但庞大的家族，竟一直没有分家，是为了沾上谁的光呢？
他很难得的走进了韦横舟的院子里，不知怀揣着怎样的激动心情，想要去窥探一下韦氏少辈长郎君的现状。他的父亲我的二叔，曾经可是广州刺史啊，一员地方大吏。
韦应舟带着一点仰望和羡慕的眼神，看向似乎酒醉的韦横舟，微微笑着问道：“兄长怎么独酌，一人独酌，可是要伤情的。”

【我甚少听及这座古老宅邸中的人谈及伯父。庄肃公的长子像一片缥缈的魂灵，将其身隐匿于明月与松风之间。即使他的治下毗邻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却显得比外任的叔父更遥远，而从弟的存在远甚于伯父，譬如永嘉坊一百二十座府邸中的某一片青瓦、石阶上新生的某一从绿苔，不具备令人侧目的能量。此际，唯有酒气氤氲在我们一步之遥的间隔里，疏隔似乎淡漠了一些。我支颐问他】今夜有胡女献技，怎么来我这里躲闲？
【信手招来】过来，陪我再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