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召集,是豪侠一行死里逃生后的首次重聚,其意义所在,不必言说。而亲事亦是临门一脚,喜帖早已发往四邻,此时推延,乐千千将二度未进风家,江南地小,难免会有茶前饭后的风言传出。二人缄默许久,任由那桌案上浅色纸笺带来的怪异气氛将他们包围,半晌未发一言。良久,乐千千侧目而视,将风一阵一派复杂神情尽收眼底,心绪随着他眉眼的幽微变化逐渐翻涌。他在想什么呢?为难犹疑,郁结心动,在故作云淡风轻的表象下,一切不得而知。她涩意突生,在莫名心悸的驱使下,冷不防开口一句:“你很想去,对吗?”
风一阵被她没头没脑的话怔懵,猛然抬眼,却在对上她瞳孔的一瞬,了然所有。那样的眼神他见过很多次,在为了带有素字的锦帕争吵的时候,在她于榻上言辞恳切、声声尽诉会做一个好妻子的时候,在刚刚长久的缄默、眸光幽动能代替千言万语的时候,只须臾间,他便知道她当下心境如何。
他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恳切而赤忱的目光似乎将他架于最沸烈的火上炙烤,避无可避。短短的近日时光里,他似乎致力于安稳度日,将平昔过往尽数封存,阻隔在一方桃源天地之外。而眼下的境况将他的得过且过彻底终结,强迫他做出对未来的预设,明知它迟早要来,却依旧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措手不及。他想说些什么,张口却语噎在喉,徒留唇腔干涩许久,终是索寞着侧身避开目光,垂下眼睑应答。
“你多想了。”
“你很想念……他们,想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比迎接我们的亲事更想。”
“没有。”
“你并没有那么想和我成亲,甚至庆幸于这封信来得水到渠成,不会让你那么为难。”
“不是。”
风一阵否认得快,几乎同乐千千的尾音同声而落。她自讽一笑,笑他的言不由衷,亦笑那个曾经同她冷颜相对、宁愿争吵也“不想对她说谎”的人,终于愿意为抚她心绪而有所妥协。所谓名分重要吗?乐千千心如明镜,她从不在乎礼度虚名,她更想念久未相逢的朋僚众友,她只畏苦心所求,在无法阻止的未知境遇后,尽数付之东流。她于感情执拗,却不愚钝,这场婚事于风一阵而言,远不及她来得兴致怡然,他所有的爱意都萌发在这个安谧宁和的深巷里,萌发在作为丈夫的责任上,她洞察所有,却甘愿同他浸于亲手打造的美满梦景中,而那些不算愉快的过往前尘,他们亦极具默契地闭口不谈。如此偕老余生,或许是尤善结局,但世有无常,命运从不向预设的方向推进,那方单薄信笺衬着廖廖数语,轻而易举将他二人维系的默契割裂,生生斩露迈向未来的岔路,迫人前行。
乐千千长抒浊气,微不可查轻叹半嗓。她轻按纸笺,将它送向风一阵半敞的掌心,眉眼舒展,面色佯作轻松无谓,挥腕摆摆手。
“想去就去嘛,大家也一定很想我们。”
她顿了半声,片刻思忖后补上半句。
“……我,不想让你做不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