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寸心又一次喝醉了。她枕着溪边的树桩酣眠，脸颊酡红，身侧滚落空酒壶。
暮色静静垂落。一只饮完溪水的小鹿好奇地凑到她跟前，用湿润的鼻尖拱她下巴。
她打个喷嚏，迷糊地睁开眼。小鹿一慌，后退几步。
“别怕。”寸心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角跟你的亲戚梅花鹿差不多，兴许咱们还能交个朋友。”
小鹿眨了眨懵懂的圆眼睛。
寸心就现出龙身，粉红的龙角亲昵地触碰鹿耳朵。
小鹿撒腿跑远，惊飞林中归鸟。
寸心沮丧地变回人形，捡起酒壶，晃出最后几滴酒，仰头喝尽，满意地咂咂嘴，不快顿消。
和离后，她逐渐重拾当公主的闲裕，并与酒深交。世间的酒，不管有名无名，连农户自家酿的，皆被她寻来尝个过瘾。
今天下午，她坐在人家屋顶看戏。曲终人散，她买一壶当地特产的糯米酒，慢悠悠地晃回无量山，择了清幽处，就着天光云影，沉醉至黄昏。
空山寂静，足音猝然响起，迅速逼近，满地枯叶清脆地碎裂，咔嚓。
灌木丛被扒开，冲出一头愤怒的春惜。
“敖寸心，你答应过中秋这天带我去天界，怎么又躲起来喝酒，误了时机该当何罪。”
寸心挥手拍去喷到脸上的怒气，不紧不慢道：“现在去也不迟。我不明白，浣溪仙子都拒绝你了，为何还如此殷勤。”
春惜涨红脸，“拒绝我是她的事，喜欢她是我的事，我有东西要送她，今天可是个良辰吉日。”
寸心略一思索，“或许是良辰吉日。”
“难道你不这么以为？”
“神仙不过中秋。”
春惜哑口，讷讷地说：“总之我得去一趟。”
“你说好给我的杏花浮，至今未见影。”
“回来就给，一言为定。”
寸心弹指化出云团，“走罢。”
“先等等。”
春惜走到溪边，以水为镜，仔细地整理衣襟，摆正青玉冠，又沾了点水，抹平碎发。
寸心绕他转一圈，“你穿这件白衣倒是人模人样。”
“那是，毕竟容颜非凡，穿什么都玉树临风。”春惜得意地昂起头，偏过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展示他引以为傲的鼻子。
寸心捂住耳朵懒得听下去，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鼻子生得好，鼻梁直且挺，如刀削，鼻尖小巧莹润，如玉，让她想起一个人。
“行了，上云。”
春惜站稳后，寸心递给他一颗红色药丸，“吃掉，可掩妖气，以免被察觉。”
“持效多久？”
“两个时辰。”
春惜瘪瘪嘴，“也太短了。”
“我记得，上次你从表白到被拒绝，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春惜大窘，但不让言辞：“有没有人告诉你，得亏你这张嘴，你至今仍是孤家寡龙。”
寸心不以为意地拍拍酒壶，“有它足矣。”说完，打个响指，云团应声而起，直飞天界。
天界金光万丈，明霞如桥，宫殿辉煌。纵使春惜来过几次，仍旧惊呼。
按落云头前，寸心大方地对他说：“这朵云暂时归你，我就不去疏桐宫了。”
“你去哪？”
“去天厨讨点琼浆玉液。”
“到时我怎么找你？你还得带我回去呢。”
寸心指着那棵支撑九重天的巨型扶桑。扶桑高达百米，千万片叶子同时折射落日光，一树流金。
“从下往上数，我在第三十二根树枝上等你。”
“你机灵些，避开巡查的天将，若遇到了，就报我的名讳，虽然也没什么用。”
半晌未得答复，寸心不禁回头。春惜正盯着左下方，形如呆子。
寸心跟着看去，率先入眼的是言笑晏晏的浣溪仙子。视线再往旁边横，囊括进三圣母，以及一抹银。
她心头忽跳，不动声色地缩回视线。
“相遇全不费工夫。你都不用去疏桐宫了，可喜可贺。”
春惜不安地问：“你认识浣溪身边那两位神仙吗？他们在，我不敢贸然上前。”
“容貌端庄的仙子是三圣母，她温柔可亲，不用担心。另一个就不太好惹了，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是也。”她停顿一下，盯着春惜的眼睛沉声说：“最擅捉妖。”
春惜脸色煞白，“那你不陪我吗？”
“喝酒要紧，告辞。”
“万一被他发现我是妖，岂不丧命，你就好龙做到底陪我去罢。”
“你打算如何？”
“先跟着浣溪，见机行事。”
“妥当吗？被发现怎么办。”
“到时再说。”
春惜用袖子遮挡口鼻，蹑手蹑脚地跟进。
寸心见他脸上活像写着“吾乃坏人”四字，只好扯几团云用于掩护。
隔着云雾，寸心遥遥打量起那尊天神。她第一次见他穿银甲，如覆雪在身，更显清冷。与三圣母说话时，笑容却温煦。都令她感到陌生。
春惜伸手到她面前晃几下，“怎么呆了，记得看路。”
寸心回过神，忍不住问:“他们皆着盛装，手中提礼，到底要去哪？”
春惜目不转睛，面带傻笑，“不知道。浣溪穿这条红裙可真漂亮。”
寸心语塞。早知如此，不如喝酒。
半刻钟后，那座秀雅的广寒宫映入眼帘，嫦娥正抱着玉兔候在门外。
寸心僵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嫦娥总会在中秋这日摆一桌亲手做的月饼和桂花酿，宴请知交好友。
三圣母几乎年年赴宴，寸心仍记得杨戬望她远去的神情，向往而寂寥。此刻她瞧着他，步履从容，神色轻松，如愿以偿。
寸心抱臂，“这下好了，你的浣溪仙子要进广寒宫了。”
春惜一急，“那怎么办？”
“改日来。我想回去了。”
“徒劳而返，我不甘心。”
“世上令人不甘的事多如牛毛，忍忍就好。”
春惜斜睨她，“反正我忍不了，难道你忍得？”
寸心沉默一会，撕掉食指上的倒刺，“结果都一样。”
春惜哀伤地望着浣溪的背影，“她知不知道有人正在她身后，为她心碎。”
寸心一阵恶寒，“你这妖，说话怎如此矫揉造作。我走了，你随意。”
“站住，走哪去？“一个冷冷的叱喝响起。
寸心猛抬眼，面前是个紫面黑髯的神仙，正怒目圆瞪，“你们是谁，偷偷摸摸躲在这作甚？”
她还愣着，春惜赶忙解释：“我们是下界的，来向太上老君求丹药。”
紫面神怀疑地开口：“佛祖即将到天宫讲经，玉帝命我严守天界秩序，不得放过形迹可疑之人。你们一路鬼鬼祟祟，若真为丹药而来，可敢与我去和老君对证？”
春惜瞠目结舌，暗呼倒了大霉。
“走！”紫面神不由分说地扭住他臂膀，又朝寸心喊：“跟上。”
春惜疼痛难忍，猛烈地挣扎叫嚷，寸心边为他求饶，边示意他小声些，然而求饶无果，反倒把杨戬他们吸引过来。
寸心无措地看着那四个靠近的人影，本想溜之大吉。而对上杨戬诧异的目光时，她忽然平静。
杨戬问：“怎么回事？”
春惜的脸皱成一团，只“哎哟哎哟”地叫唤。寸心不忍听下去，便说：“他是我朋友，被这位仙君误会了，你若方便，能否替他说句话。”
杨戬走到紫面神前，三言两语间弄清原委，随后命令：“松手。”
“真君，他形迹鬼祟，恐怕包藏祸心。”
“祸心有无暂且只是推测，真相未明之前，你怎能如此动粗，此事我自会处理。”
“…遵命。”紫面神放开春惜，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灰溜溜离去。
春惜朝杨戬作了个揖，而后揉捏肩膀，边抱怨“下手真狠”，边用可怜无辜的眼神瞟浣溪。浣溪始终闭口不语。
寸心望着杨戬余威未消的脸，未料到他的气势如此之盛。那两个盘桓在喉间的字终于逸出：“多谢真君。”
杨戬皱眉，欲言又止，三圣母热络地说：“何必如此见外。”
风波已定，嫦娥温柔地对她微笑，“寸心，许久未见。正逢佳节，不如留下小酌一番。”
未等她回答，浣溪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惴惴地问嫦娥：“姐姐，她就是那时行刺你的人吗？”
“这…”嫦娥面露难色。
空气瞬间凝结，鸦雀无声。
寸心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鞋尖，承受或责怪或愤懑的目光鞭打而来。大概也有杨戬的。
春惜用胳膊肘顶她，小声说：“真看不出来，你还做过这事。”
寸心点点头，“是不是挺讨人厌的。”接着看向嫦娥，“我之前冲动轻狂，差点伤了仙子，实在得罪，对不住。”
嫦娥走上来握着她的手，“往事何必再提，你留下喝杯酒，这事便过去了。”
这话正中春惜下怀，他眼睛亮了亮，悄悄地戳寸心后背，她只得说句“好”。嫦娥眉开眼笑。
寸心走在一行人最后，纳闷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她心神不宁地迈过门槛，无意中撞上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
她按住额头，小小地叫唤一声，呼吸贴着一片银白。
那人也站定不动了，转头看她，迟疑一会，抬起手，似想揉她撞红的额头。
寸心垂下眼，绕过他，走进广寒宫。
庭院内的绿端石桌台摆满瓜果月饼，桂花酿飘出醇香。
酒过两巡，浣溪仙子抱着琵琶款款起身，“今日相聚于此，我便为诸位弹奏一曲，聊以助兴。”
嫦娥跟着站起，“刚好我也为今日准备了一支舞。”
琵琶声清越，舞姿翩然。
寸心不会跳舞，却也觉得这时的嫦娥着实美丽，吸引目光流连，无怪乎令人心动。
她以舞姿伴酒，不知不觉，将那壶桂花酿饮了大半。正要再次满斟一杯时，酒壶被按住。
“第七杯了，你要喝到几时。”
寸心腹诽这人用办公事的平静语调来多管闲事，便夺回酒壶，自顾自斟酒，“原来真君连别人喝酒都得管，难怪忙碌无休。”
杨戬一僵，收回手，半晌无言。
春惜低声抱怨，“你怎么敢跟司法天神这么说话，他好像生气了。”
“嫦娥仙子的舞姿如何？”
“极美。”
“那便好了，司法天神没空为闲杂人等生气。”
春惜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继续捧着脸，挂着笑，听浣溪弹琵琶。
桂花酒甘醇可口，不断勾起寸心的馋虫。第七杯将下肚时，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疼痛起来。
寸心咬牙忍耐偷袭的腹痛，尽量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在嫦娥跳舞完率先鼓掌，随后找个理由离去。
走出广寒宫的每一步都平稳安然，甚至凭借酒意带了几分潇洒，寸心自认演戏天赋异禀。
她还感到有谁一路盯着她，而她并未回头。这种戏码，无需观众。
寸心又一次喝醉了。她枕着溪边的树桩酣眠，脸颊酡红，身侧滚落空酒壶。
暮色静静垂落。一只饮完溪水的小鹿好奇地凑到她跟前，用湿润的鼻尖拱她下巴。
她打个喷嚏，迷糊地睁开眼。小鹿一慌，后退几步。
“别怕。”寸心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角跟你的亲戚梅花鹿差不多，兴许咱们还能交个朋友。”
小鹿眨了眨懵懂的圆眼睛。
寸心就现出龙身，粉红的龙角亲昵地触碰鹿耳朵。
小鹿撒腿跑远，惊飞林中归鸟。
寸心沮丧地变回人形，捡起酒壶，晃出最后几滴酒，仰头喝尽，满意地咂咂嘴，不快顿消。
和离后，她逐渐重拾当公主的闲裕，并与酒深交。世间的酒，不管有名无名，连农户自家酿的，皆被她寻来尝个过瘾。
今天下午，她坐在人家屋顶看戏。曲终人散，她买一壶当地特产的糯米酒，慢悠悠地晃回无量山，择了清幽处，就着天光云影，沉醉至黄昏。
空山寂静，足音猝然响起，迅速逼近，满地枯叶清脆地碎裂，咔嚓。
灌木丛被扒开，冲出一头愤怒的春惜。
“敖寸心，你答应过中秋这天带我去天界，怎么又躲起来喝酒，误了时机该当何罪。”
寸心挥手拍去喷到脸上的怒气，不紧不慢道：“现在去也不迟。我不明白，浣溪仙子都拒绝你了，为何还如此殷勤。”
春惜涨红脸，“拒绝我是她的事，喜欢她是我的事，我有东西要送她，今天可是个良辰吉日。”
寸心略一思索，“或许是良辰吉日。”
“难道你不这么以为？”
“神仙不过中秋。”
春惜哑口，讷讷地说：“总之我得去一趟。”
“你说好给我的杏花浮，至今未见影。”
“回来就给，一言为定。”
寸心弹指化出云团，“走罢。”
“先等等。”
春惜走到溪边，以水为镜，仔细地整理衣襟，摆正青玉冠，又沾了点水，抹平碎发。
寸心绕他转一圈，“你穿这件白衣倒是人模人样。”
“那是，毕竟容颜非凡，穿什么都玉树临风。”春惜得意地昂起头，偏过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展示他引以为傲的鼻子。
寸心捂住耳朵懒得听下去，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鼻子生得好，鼻梁直且挺，如刀削，鼻尖小巧莹润，如玉，让她想起一个人。
“行了，上云。”
春惜站稳后，寸心递给他一颗红色药丸，“吃掉，可掩妖气，以免被察觉。”
“持效多久？”
“两个时辰。”
春惜瘪瘪嘴，“也太短了。”
“我记得，上次你从表白到被拒绝，前后不超过一刻钟。”
春惜大窘，但不让言辞：“有没有人告诉你，得亏你这张嘴，你至今仍是孤家寡龙。”
寸心不以为意地拍拍酒壶，“有它足矣。”说完，打个响指，云团应声而起，直飞天界。
天界金光万丈，明霞如桥，宫殿辉煌。纵使春惜来过几次，仍旧惊呼。
按落云头前，寸心大方地对他说：“这朵云暂时归你，我就不去疏桐宫了。”
“你去哪？”
“去天厨讨点琼浆玉液。”
“到时我怎么找你？你还得带我回去呢。”
寸心指着那棵支撑九重天的巨型扶桑。扶桑高达百米，千万片叶子同时折射落日光，一树流金。
“从下往上数，我在第三十二根树枝上等你。”
“你机灵些，避开巡查的天将，若遇到了，就报我的名讳，虽然也没什么用。”
半晌未得答复，寸心不禁回头。春惜正盯着左下方，形如呆子。
寸心跟着看去，率先入眼的是言笑晏晏的浣溪仙子。视线再往旁边横，囊括进三圣母，以及一抹银。
她心头忽跳，不动声色地缩回视线。
“相遇全不费工夫。你都不用去疏桐宫了，可喜可贺。”
春惜不安地问：“你认识浣溪身边那两位神仙吗？他们在，我不敢贸然上前。”
“容貌端庄的仙子是三圣母，她温柔可亲，不用担心。另一个就不太好惹了，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是也。”她停顿一下，盯着春惜的眼睛沉声说：“最擅捉妖。”
春惜脸色煞白，“那你不陪我吗？”
“喝酒要紧，告辞。”
“万一被他发现我是妖，岂不丧命，你就好龙做到底陪我去罢。”
“你打算如何？”
“先跟着浣溪，见机行事。”
“妥当吗？被发现怎么办。”
“到时再说。”
春惜用袖子遮挡口鼻，蹑手蹑脚地跟进。
寸心见他脸上活像写着“吾乃坏人”四字，只好扯几团云用于掩护。
隔着云雾，寸心遥遥打量起那尊天神。她第一次见他穿银甲，如覆雪在身，更显清冷。与三圣母说话时，笑容却温煦。都令她感到陌生。
春惜伸手到她面前晃几下，“怎么呆了，记得看路。”
寸心回过神，忍不住问:“他们皆着盛装，手中提礼，到底要去哪？”
春惜目不转睛，面带傻笑，“不知道。浣溪穿这条红裙可真漂亮。”
寸心语塞。早知如此，不如喝酒。
半刻钟后，那座秀雅的广寒宫映入眼帘，嫦娥正抱着玉兔候在门外。
寸心僵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嫦娥总会在中秋这日摆一桌亲手做的月饼和桂花酿，宴请知交好友。
三圣母几乎年年赴宴，寸心仍记得杨戬望她远去的神情，向往而寂寥。此刻她瞧着他，步履从容，神色轻松，如愿以偿。
寸心抱臂，“这下好了，你的浣溪仙子要进广寒宫了。”
春惜一急，“那怎么办？”
“改日来。我想回去了。”
“徒劳而返，我不甘心。”
“世上令人不甘的事多如牛毛，忍忍就好。”
春惜斜睨她，“反正我忍不了，难道你忍得？”
寸心沉默一会，撕掉食指上的倒刺，“结果都一样。”
春惜哀伤地望着浣溪的背影，“她知不知道有人正在她身后，为她心碎。”
寸心一阵恶寒，“你这妖，说话怎如此矫揉造作。我走了，你随意。”
“站住，走哪去？“一个冷冷的叱喝响起。
寸心猛抬眼，面前是个紫面黑髯的神仙，正怒目圆瞪，“你们是谁，偷偷摸摸躲在这作甚？”
她还愣着，春惜赶忙解释：“我们是下界的，来向太上老君求丹药。”
紫面神怀疑地开口：“佛祖即将到天宫讲经，玉帝命我严守天界秩序，不得放过形迹可疑之人。你们一路鬼鬼祟祟，若真为丹药而来，可敢与我去和老君对证？”
春惜瞠目结舌，暗呼倒了大霉。
“走！”紫面神不由分说地扭住他臂膀，又朝寸心喊：“跟上。”
春惜疼痛难忍，猛烈地挣扎叫嚷，寸心边为他求饶，边示意他小声些，然而求饶无果，反倒把杨戬他们吸引过来。
寸心无措地看着那四个靠近的人影，本想溜之大吉。而对上杨戬诧异的目光时，她忽然平静。
杨戬问：“怎么回事？”
春惜的脸皱成一团，只“哎哟哎哟”地叫唤。寸心不忍听下去，便说：“他是我朋友，被这位仙君误会了，你若方便，能否替他说句话。”
杨戬走到紫面神前，三言两语间弄清原委，随后命令：“松手。”
“真君，他形迹鬼祟，恐怕包藏祸心。”
“祸心有无暂且只是推测，真相未明之前，你怎能如此动粗，此事我自会处理。”
“…遵命。”紫面神放开春惜，抹了把汗涔涔的额头，灰溜溜离去。
春惜朝杨戬作了个揖，而后揉捏肩膀，边抱怨“下手真狠”，边用可怜无辜的眼神瞟浣溪。浣溪始终闭口不语。
寸心望着杨戬余威未消的脸，未料到他的气势如此之盛。那两个盘桓在喉间的字终于逸出：“多谢真君。”
杨戬皱眉，欲言又止，三圣母热络地说：“何必如此见外。”
风波已定，嫦娥温柔地对她微笑，“寸心，许久未见。正逢佳节，不如留下小酌一番。”
未等她回答，浣溪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惴惴地问嫦娥：“姐姐，她就是那时行刺你的人吗？”
“这…”嫦娥面露难色。
空气瞬间凝结，鸦雀无声。
寸心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鞋尖，承受或责怪或愤懑的目光鞭打而来。大概也有杨戬的。
春惜用胳膊肘顶她，小声说：“真看不出来，你还做过这事。”
寸心点点头，“是不是挺讨人厌的。”接着看向嫦娥，“我之前冲动轻狂，差点伤了仙子，实在得罪，对不住。”
嫦娥走上来握着她的手，“往事何必再提，你留下喝杯酒，这事便过去了。”
这话正中春惜下怀，他眼睛亮了亮，悄悄地戳寸心后背，她只得说句“好”。嫦娥眉开眼笑。
寸心走在一行人最后，纳闷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她心神不宁地迈过门槛，无意中撞上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
她按住额头，小小地叫唤一声，呼吸贴着一片银白。
那人也站定不动了，转头看她，迟疑一会，抬起手，似想揉她撞红的额头。
寸心垂下眼，绕过他，走进广寒宫。
庭院内的绿端石桌台摆满瓜果月饼，桂花酿飘出醇香。
酒过两巡，浣溪仙子抱着琵琶款款起身，“今日相聚于此，我便为诸位弹奏一曲，聊以助兴。”
嫦娥跟着站起，“刚好我也为今日准备了一支舞。”
琵琶声清越，舞姿翩然。
寸心不会跳舞，却也觉得这时的嫦娥着实美丽，吸引目光流连，无怪乎令人心动。
她以舞姿伴酒，不知不觉，将那壶桂花酿饮了大半。正要再次满斟一杯时，酒壶被按住。
“第七杯了，你要喝到几时。”
寸心腹诽这人用办公事的平静语调来多管闲事，便夺回酒壶，自顾自斟酒，“原来真君连别人喝酒都得管，难怪忙碌无休。”
杨戬一僵，收回手，半晌无言。
春惜低声抱怨，“你怎么敢跟司法天神这么说话，他好像生气了。”
“嫦娥仙子的舞姿如何？”
“极美。”
“那便好了，司法天神没空为闲杂人等生气。”
春惜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继续捧着脸，挂着笑，听浣溪弹琵琶。
桂花酒甘醇可口，不断勾起寸心的馋虫。第七杯将下肚时，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疼痛起来。
寸心咬牙忍耐偷袭的腹痛，尽量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在嫦娥跳舞完率先鼓掌，随后找个理由离去。
走出广寒宫的每一步都平稳安然，甚至凭借酒意带了几分潇洒，寸心自认演戏天赋异禀。
她还感到有谁一路盯着她，而她并未回头。这种戏码，无需观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