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亚擦了擦溢出眼角的泪水，重新续了一杯茶，打开文件夹继续上午做了一半的策划书。
思路要衔接得上，还得从头看一遍，热身工作刚开始，就被老总办公室里传出来的骂声给打断了。
“好像？你在问我吗？你脑子里成天都装着什么？还有半个小时，你说怎么办？”老总把桌子拍得山响，米亚手里的杯子跟着他的吼声微微发颤。
“让财务部重新核算，招标会推后半小时，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米亚看见厚厚的一沓报表在空中画着抛物线落在了惠晓身上。
外面的嘈杂声瞬间没了，米亚的心停跳了半拍。
可怜的惠晓又挨骂了，老总的秘书可不是人人都能干得了的。一个面对工作有强迫症的人，时间效率金钱就是他的食物空气和水，手下的员工谁要是办事不认真、不努力，他绝对会把你当成亲生的一样骂。
惠晓的高跟鞋叩击着地板，急走如风地冲进卫生间，《将军令》的节奏让所有人心里一阵紧张。
米亚端着沏好的茶，间谍一般地迂回在办公桌间，最后隐匿消失于走廊深处。
进了卫生间，惠晓果然哭得梨花带雨，镜子里的眼睛兔子似的，看见米亚像受气小媳妇见到娘家亲妈似的，扑上来在米亚肩头猛擦鼻涕。
“你和老板娘不是传说中的‘闺蜜’吗？老板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米亚把惠晓从怀里推开，拿过她手里的纸巾在肩膀上无济于事地擦着。
“这个月都第几次了？真把我当他们家下人了，以为是老板就了不起吗？什么东西！”惠晓打开水龙头，猛灌几口凉水。
“你干吗？会闹肚子的。”米亚把她拉起来，关上水，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她。
“喝热的我心里更烧得慌。”惠晓推开米亚的手，接着说，“呸，还TMD‘闺蜜’呢，要不是看在端她们家饭碗的份上，谁拿她当朋友。”说着惠晓的眼睛又红了。“不和你多说了，资本家交代的事得赶紧办，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未出世的孩子，我还得上赶着让人家剥削。”
惠晓用沾了水的手快速地在头发上抹了两把，拽了拽小西装，在米亚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就你是朋友。”说完撇下她直奔财务部。
米亚真心佩服惠晓这种越挫越勇的精神，毕竟面对生存问题，我们都得向“现实”这个“屋檐”低头。
比起惠晓，米亚的土壤也好不到哪去，广告策划部没一个省油的灯，最奇葩的就是她们的部长，老板的“贤内助”。一脸“粗放型”的五官，面部线条硬朗的表情，永远一身职业女教师的打扮，说话像碗里倒豆子，有时和老板因公起争执，大家总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人产生“女人执政”的感觉。

所有这些像一种特殊建材，在女员工和老板之间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
这女人的精明藏都藏不住。为了表明对自己男人的信任，她选择待在广告策划部而不是财务部，又为了掩饰自己的不信任，选择了姿色中上的惠晓给老总当秘书，演起了“皇后娘娘”的大戏，以为将自己的亲信安排在“皇上”身边，一切就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想到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惠晓根本没把她当自己人，私底下，经常目光远眺，口气坚定的对米亚说，有朝一日，等我羽翼丰满……米亚等着听她的下文，她却留待下回分解，再看惠晓，一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嘴角下巴还粘着饭粒和汤汁。
米亚等着惠晓“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那天，后面跟上一句“巴扎嘿！”
惠晓的“雷锋精神”体现在，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冬天般冷酷，亦正亦邪要看你是朋友还是敌人。
米亚是惠晓的朋友，除了A型血白羊座，她们同属一个阶级，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共同的男人。
老总发飙了，“贤内助”看起来也不高兴，同事们个个噤若寒蝉，直到下班，每个人的屁股除了坐在马桶上就是坐在办公椅子上。
当小野打来电话时，米亚只能躲进厕所里接听。
“喂。”在厕所里米亚也得了后遗症般地小声说话。
“什么情况？你干嘛像做贼似的。”
“今天公司晴转多云，有雷阵雨。”
“你是受灾地区？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乌鸦嘴，你别咒我啊！”米亚紧张地骂小野。
“嘿嘿。”
“别嘿嘿了，找我什么事？”米亚直奔主题，觉得在厕所时间长了心里都有负罪感。这日子过得，跟在地主老财家扛活的长工有什么分别。
“没事，就是好久不见，十分想念。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白色外套和你拿手的水煮肉片。”
“那好办，我今晚就去你那儿，正好和大黄内战，省得见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再伤了他。”
“啊？！别，别，你别来，我对你的思念，一个电话就能治愈。”
小野的过激反应，直接让米亚怀疑她的动机，米亚这边故意沉默了三秒钟，小野就在她的心理攻势下，承受不住压力，招供了。
“今晚要和我家小强准备出去搞浪漫，家里没人，真的，骗你是小狗，改天我单独请你吃大餐，68元一位的自助，我们豁出去下个月不过了。”
“你个重色轻友的东西，都说了我今儿一个人单着，你还要当着穷人的面过年，还‘我家小强’，我胃酸都要吐出来了，你那什么‘蟑螂男朋友’让我见一面怎么了？咱俩可是同时沦陷的，这都快一年了，你和大黄都快处成一家人了，我可连他的影儿都没见过。”
米亚突然警觉，像侦探寻见了蛛丝马迹，小心翼翼地问：“你俩是不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你这智商，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毛利小五郎’，什么见不得光，以为自己是太阳啊！”
“那我不管，今晚你就得为我负责。”道理行不通，只能耍无赖了。
“姐，求你了，今天真不行，下次咱俩……”
“停。”米亚无情地打断小野，“你都好意思拒绝我，还好意思说废话。行了，记得照顾好我的花，我的鱼，不准动我珍藏的酒。”说完米亚果断地挂断电话，按下了冲水开关。
米亚和小野是真正的死党，她们曾一起发誓：除了老伴儿不分你我！

二
米亚和大黄是撞车认识的，这情节要是放在影视剧里简直太老套了，可对于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凡人来说，确实百年一遇。
那天本来一切都好，阳光很好，心情很好，路上人少车少，米亚开着单位的车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可能一切都好，所以触怒了上帝，米亚的电话受惊似地响起来，领导催命般地要米亚在十分钟后赶到接头地点，并以体育播报的速度说出了一串地址。
米亚的节奏瞬间就被按下了快进键，她急急忙忙地在包里翻出笔和纸，嘴里含着笔帽，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快速地记录。刚落笔，就感觉身体受到了强大的阻力，伴随着巨大的“咣当” 声，借着惯性身体前倾，震得米亚当时心跳加速，血压飙高。
心想，坏了！米亚急忙下车“勘察”，她的小破车和一辆银色“福睿斯”成功追尾了，对方被撞烂的尾灯还戏剧性的坚持了三秒，让米亚眼睁睁地看着它碎了一地。
这时，衬衣前襟湿了大片的男人跳着脚地冲向米亚，气急败坏地冲她大喊，“你怎么开的车？长眼睛了吗？我这是新车！还有我这件衣服，是阿玛尼衬衣，要三千块！”
米亚没想到眼前的这块料是纯天然的“泼妇”，挺大的个子，张牙舞爪的，像个智力欠缺的人。
她快速地启动自我防御系统，死死地盯着面前两道浓眉下的“小内双”，脑子快速地组织语言准备应战。
米亚知道理亏，赶紧道歉，可对方嚣张的态度又让“对不起”三个字说得很勉强。
“对不起！行了吧。”米亚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心烦意乱，话里缺乏明显的诚意。
“你是不是疯了？自己想不开也别拉上无辜的人。”对方不依不饶的，怒火烧得挺旺。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真没看见你。”米亚强压着一肚子没处发的暗火，向他道歉
“没看见？你是早晨没睡醒还是失恋了？”“小内双”得理不让人，像个存心捣蛋的坏小子，米亚又没说不赔偿，他干嘛这样像被电击了似地发飙。
“小内双”语速快的不容米亚插嘴，她的火气就这样被他的无礼和叫嚣引爆了。
“好了！够了！我都说没看见你，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知道今天一出门就会撞上一个倒霉鬼！”米亚变得比他的声音还大，告诉他，她可不是好惹的。
“什么？”“小内双”看着米亚，怒目圆睁，一时被气噎住了，半天咬牙切齿地说，“去si吧你！”
“你去si吧！”米亚把每一个字都加了二百斤再还回去，感觉自己像只愤怒的小鸟，一心想撞上那个没教养的猪头。
“噢，是吗？”“小内双”露出一副“咱们走着瞧”的不屑表情，从米亚身旁绕过去，对着米亚的小破车门就是一记“无影脚”，米亚的车子委委屈屈地叫了起来。
“好啊，来呀。”米亚也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对方的车子，对着已经被撞得破了相的车pi gu狠狠地踢了一脚。
他俩就像两个护犊子的家长，互相比着看谁更不讲理。于是你一脚，我一脚，两辆车身上七七八八的布满了脚印。这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两人全神贯注地发泄着，谁还在乎警察叔叔的反应。
“停！住手！别再打了！”身材魁梧的警察同志停好车，一边喝止两人的幼稚行为，一边走过来。
“我本来在车里坐得好好的……”“小内双”蠢得跟警察也大呼小叫，肢体语言过分夸张，让人生出本能的防范意识。
“你闭嘴！靠边站好。”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向来是谁凶他，他凶谁。“你也冷静一下，不要再打了！”交警对米亚，一脸“刮目相看”的表情。
交警看着他们俩剑拔弩张的架势，很快就进入了人民卫士的角色，伸手从腰间取下警棍。
“zou他！”米亚迫不及待地在一旁怂恿，上蹿下跳，“用这棍子zou他！”
“你也给我闭嘴。”交警同志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米亚也开火了……
当两人一块坐在警车的后座上，才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小内双”这时才有个人样地向米亚伸出了手说对不起，米亚懒得理他，一言不发。
“咱们一开始就不顺利。”“小内双”自以为幽默地说。
“不顺利？是谁像个娘们似地撒泼踢我的车？”
“抱歉，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小内双”很绅士地伸出了手说，我叫黄尚安。

三
一进家门，满屋子的鲜花和蜡烛吓了米亚一跳，平时吵架，大黄从不这样。看来吃货也有文艺的一面，想想是自己冲动在先，心里也就云开雾散了。
烤鸭，红酒，水果拼盘，居然还有一封信！这回彻底石化了，对于平时连微信都懒得给米亚发的人，突然基因变异了，他是偷练了“乾坤大挪移”？还是遭了核辐射？
米亚迫不及待地拆开人生中的第一封信，内心使劲向情窦初开的少女靠拢，期待着那些含糖量极高的文字别让自己起腻。
……书信这东西，只要害羞和无耻的人类不灭，它就可以永存，它永远成为懦弱人的挡箭牌，有时候亲口承认比行动本身困难得多。
米亚疯了一般地给大黄打电话，身体像急风中的叶片，短频率地晃动着，信中的内容不停地在脑子里滚动：
他要离开我？不可能，虽然我们一直吵吵闹闹，但一直是走在奔着结婚去的康庄大道上。
他要去日本，劳务输出三年？不可能，我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国的概念。
他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赔光了她们准备结婚的储备金？不可能，银行卡一直在我手里，他连密码都不知道。
米亚懵了，脑子彻底退化了，她拼命地集中思想，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她的生活一直是有计划的，未来是可以掌控的，一封信就颠覆了所有，被玩弄的感觉像绕颈的藤蔓，让米亚窒息到快要不行。
她后退了几步，依靠着椅背，什么？让她无论如何相信他，等他回来。混蛋，他凭什么这么自信？米亚的眼泪先从心底流了出来。
米亚沉浸在信的内容里，试图找出玩笑的痕迹，完全没听见大黄的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地从储物间里传出。
米亚怔怔地盯着那扇门，里面像是藏着一头怪兽。她猛然惊醒，这个混蛋竟然一直躲在里面。
米亚冲过去，双手用力地拍打门，将门把手晃动得山响。“开门，黄尚安，开门……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是吗！”米亚喊完最后两个字，开始剧烈地咳嗽，喉咙被强大的声波冲击，又痒又干。
门把手旋动了一下，还没等人从里面打开，米亚抬起腿一脚踢开，直接把大黄夹在门和墙之间。
米亚把大黄堵在角落里，眼睛盯着他，胸口起伏像随时可以扑向猎物的野兽。大黄反而镇定，迎接米亚的眼神充满了柔情坦诚和无所畏惧。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谁都不发一言，慢慢地米亚恢复些许的理智，气焰在平静如水的大黄面前逐渐褪去。
米亚呼出口气，僵硬的筋骨像被解冻一般，肩膀塌了下来。
米亚说，“回答我三个问题。”
大黄垂下眼睑，点点头。
米亚把信纸递给他，“都是真的？”
他点头。
“一定要去？”米亚开始哽咽。
他点头。
米亚看见他反光的瞳孔，他也哭了。“如果我说不要去，你会留下吗？”
他摇摇头，竟没有片刻犹豫。
米亚轻轻地退后，离开了门口，感觉一个黑影正向她袭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杳然逝去，阳光失去了色彩，家里的物件变得僵硬，而她仅仅是害怕被大黄请求原谅。
“好。”米亚的唇边掠过羽毛般的微笑，用手捧着大黄的脸，凑过去生硬地说，“那好，再见。”眼泪极速滑落，她要让他始终记得这一刻：既然你做了决定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米亚快步走出储物间，折回卧室，拉出旅行箱，将自己的衣物胡乱地塞进去，米亚发出“吭哧吭哧”压抑的哭声，发誓出了门再号啕。
大黄跟进来，一步跨到床边，用手死死地压着箱盖。米亚拼命地拉拉链，他抓住她的手，低吼着：“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一定要走吗？还解释个屁！”
“我不光赔光咱们的十七万，还借了五十万。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绝不能让你和我一起过举债的日子，如果我现在留下来，你一定会后悔的，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和连她都养不活的男人过日子，放弃现在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们的婚姻，我们的父母，我们将来的孩子，这些都必须有强大的物质做保障。米亚，相信我，听话，不要感情用事。三年，很快会过去，我发誓，除了会带着钱回来，一切都不会变。”
米亚呆了，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和他，近在咫尺，朝夕相伴，他随意的用钱借钱，她竟全然不知。
日本，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对米亚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天地。她又凭什么信任他，为什么而等待！
“黄尚安，你也太自私了，你做每一个决定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好，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谁。你要走，走吧。你说得对，我和所有的女人一样，生命里不能没有金钱和爱情，它们在我这里是并存的，但愿你能带着百万钱款荣归故里，如果到那时，我还没有移情别恋，我们再接着过。”
“现在，你放手。”米亚无情地说，拖着箱子进了电梯。
“别闹了，米亚，你必须相信我！”大黄不让步，扶着门框，耐心用完了，他也生气了。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米亚歇斯底里地喊，“你***放手！”
站在小区门口，米亚伸手招呼每一辆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的汽车。夜风吹在脸上，泪水纵横，犹如雨下。
米亚“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大黄便追了出来，扶着司机的车窗，气喘吁吁地说：“哥们儿，别开车，求你了。兄弟的幸福全靠你了。”

大黄后退到米亚这边，急促地敲着玻璃窗，车窗缓缓落下。
很显然，司机大哥当他们是普通吵闹的小情侣，想助人为乐学雷锋。
“米亚，下来，不要任性。”大黄的眼里，一点看不明白米亚的坚定。
“你让我留下看着你走？是不是？你怎么这么无耻！”米亚的表情，愤怒又鄙视。她一定要离开，因为留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都可以瞒着她坚定地离开，她为什么要遂了他的心意，让他心安理得地“跑路”。
“开车，快开车，听见没有！”米亚拍打着椅背，催促道。
“妹妹，听哥一句，我这兄弟在乎你，这我看得出来。小两口吵架没有隔夜仇，回家关起门来，让他跪搓板儿怎么样？”
看样子，大黄多了个“神助攻”，这还成了拉锯战了！
米亚没心情陪他们掰扯，气急败坏地冲前面嚷嚷，“你知道什么呀？他逼我打掉孩子，要抛下我一个人出国！”
“活雷锋”一下子就站在米亚这边儿，从倒车镜里看着大黄，恨恨地说：“小子，看不出来，你是这种货色，谁他妈和你是兄弟，我呸！”一脚油门，米亚毫无防备倒向车座靠背。
大黄的手臂被车窗剐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米亚的头皮微微一痛，一绺头发被他握在手里，算是他们最后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