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也是够背晦的，头前儿部里堪舆，才将有两个年轻司官捅了马蜂窝，我正当个乐子听呢，哪知此一时彼一时的，今儿轮就着我走背字了】
【西郊的园子要修，以备皇父偶去小住几日，领头木匠来部里请个示下，许是工期慢了被责了两句，问得他满头是汗，腰间的刨子斜斜掉了出来，正巧砸我脚上，劲又寸，登时就肿了，吓得那木匠腿一软，跪在地上哐哐磕头】
【我疼的没工夫搭理他，摆摆手叫他退下，又教两三人架着给抬回了府】
【请大夫瞧过，趾骨折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一圈，腿上靠着软枕，正叫了林氏过来跪在床尾伺候。白禅过来时，我正同林氏说了两句上不得台面的玩笑话，手边摆着绿以剥好的一碟时令果子，倒惬怀得很】
【只她一来，便不好没个正形了，抬手让林氏先退下，这才道】怎么苦着张脸，谁给你气受了？

你胡扯啥呢！我主打一个看透人生，这词一点都不适合我OK？

来都来了，那我就赏你一贴吧！

（自入了裕王府后，我眼观鼻鼻观心地从自我要求上给了自己一个词：认命。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命”之一字落到我身上，竟是连“认”都要认出个惊天动地来。）
（我记得那一日天还不错，府里几个奶娃娃又各自跟着他们额娘暂无需我帮衬着带，遂，我心安理得地招呼人搬了一张躺椅到院儿里，就挪在一片绿荫下，再使人给我牵一张小案几来，上头放几盘瓜啊果的，我一手捏着一把扇子虚放在脸上遮光，一手在小几上胡乱一通摸，摸到什么往嘴里塞什么……）
（一阵喟叹从心底汩汩往外冒：真惬意啊！）
（这一通惬意就惬意到了太阳开始从当空往旁边斜，我从摇椅上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揉了把眼睛准备回屋。而就在我整个人刚没入屋门阴影这个当口儿，府内忽然一阵嘈杂，我起先不慌不忙地将东西都安置好了才打算去问问怎么回事儿，结果一问，当即大吃一惊，贴着门一哆嗦：怎么这就伤了啊！）
（戴月匆匆扶我一把问怎么了，问完又跟着说，福晋若是心里惦记就去瞧瞧，别没得再把自个儿吓出好歹来。我一边“嗯嗯”敷衍，一边战战兢兢地想：前儿个才理出思绪，打算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准备老老实实去伺候着侍个寝什么的，今儿个、今儿个主子爷就这样了？再忖到我打小儿的路数，这如何能让我心安！）

（吞咽一下，慢慢站直身子，没再理会戴月的担忧，捏着眉心吩咐一声“走吧，去看看”，这厢领着她一人到了正院，然后让戴月在外侯着，自己进屋去）
（屋里林氏正在伺候，见状却行而离。屋门一合，硬着头皮迎上序亭哥……啊不，迎上王爷的目光，干干一笑，几分心虚地瞄着他的腿开口）
这不是听说您伤着了么，妾身，妾身……
（“妾”了半天没想好措辞，索性往他腿旁凑了凑，微微垂首，眼神用力盯着伤处，搭着眉宇间的薄愁一瞧，总让人觉得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其实眼角的确已泛酸了，但即便是哭，那也是吓的）
王爷，疼吗？

【目光缀着林氏出了门，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实则也是有说法儿的，林氏在旁边伺候着，我心怀舒畅，一双巧手最得我心】
【白禅这丫头能做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倒碗茶水也不知我冷热，活似娶了个菩萨在家供着，若非能帮衬郑氏看顾几个孩子，我还真想让她去抱猫遛狗，一如多年前我逗她那话】
【却看她臊眉耷眼的，也不是吃亏受了委屈，手肘撑着软枕往上坐了坐，不料挪动了脚，“嘶”得一声张牙咧嘴的疼，立时回她】废话，能不疼么，没见爷都躺着了，你几时见过我这样儿？那寸劲儿刚好砸我脚趾头上，部堂里那么些人呢，就跟长了眼似的，专往我这儿掉。
你光着手来看我啊？【侧了侧头朝她周身一打量】不介什么，哪怕是烀个蹄髈来也好啊，小没良心的。

（听着他一股脑儿发泄，明知没有什么指向，却还是心虚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倒是已经说起别的了，我虽还忐忑着，但也不由多少松口气，忙不迭堆起笑脸，搬个高腿小杌子凑到床边去坐，有些谄媚地伸手要替他松一松其他地方完好的皮肉，口中念着“别再躺僵了”云云）
（听到“寸劲儿”、“专往我这儿”这些字眼，我在心里掐着算了算日子，算到他受伤那日，我好巧不巧刚沉下心决定要侍寝……心尖儿上就这么陡然打了个突儿，手上的动作也猛地一个脱力，回过神来赶紧找补）
爷说得对说得对，妾这不是一听您受伤的消息，心里头着急，直接就过来了吗？但您倒是说准了——那厢妾吩咐了戴月，给您备了吃的呢，就想着您若是馋哪一口儿了，怎么说都要给您赶着做出来全个念想儿，不想倒是让妾料准了！
（一壁在心里盘算着开个好头才能利落坦白后头的事儿，一壁眨眨眼）您说，妾还聪敏么？

（我心里头揣着事儿，做甚都有些走神，眼皮子没着没落儿地一个劲儿跳，边跳边在心里踌躇，到底掐着个什么机会才能好生同他坦白；又怕我若真如实说了，万一牵连到阿玛可怎么是好？莫瞧着这位裕王爷平日里几次三番给你摆个混不吝出来，然天家威仪，到底不啻谈笑而已）
我……（才咬牙垫好个想法儿，却恰逢他吩咐斟茶。我当即抿了下嘴将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得嘞，您稍等。
（不得不说，背过身去做别的不看他时，我堪堪觉得好一些。壶腔填叶儿、滤水、烹煮，最后顺着壶嘴儿滑向盖碗一条漂亮的水弧儿……等终于将砌了瓷釉的盖儿合上，我凝在虚空的眼神才清明不少。暗自叹口气，在迟疑中把告知事实的打算又往回掖了掖）
王爷，您的茶，躺这么久渴了吧，快润润。
（侍茶折身回来，指尖小心地垫着杯托，好将它稳稳搁在床头那只雕花木柜上。其实我对裕王爷始终有一层“序亭哥哥”的亲近在里头，一直便也不是那么怕他，遂，当下又忍不住动动嘴皮子，撂了个俏皮话儿）
我在家懒怠惯了，我阿玛说我什么都会那么点儿，又什么都不精工，也得亏是您脾气好才不跟我计较——（弯了眉目，笑得像一尊乐呵呵的弥勒）所以这茶要是味道不够，您别放心上，（微微敛笑，正经道）气着自个儿就亏大发了！

【两口热茶下肚这才舒泰几分，既惬怀了，便生出逗她的心思——平日里见了也净是她好话没两句，都是些逗闷子的玩笑话，横竖不像我屋里福晋，倒像同福沛的相处。也不知我那日是哪根筋搭错了弦儿，被他阿玛一烟杆子忽悠过去，将人娶进门，就这么夫妻不夫妻兄妹不兄妹的对付着】
【盖碗握在手里，手肘撑着软枕，我道】上回乌勒登说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奶奶找你说话儿，我当是谁呢，原是你阿玛扶正的那个填房。
【她笑得颟颟顸顸，惹得我也忍不住跟着乐，又添一句】你还在家中的时候儿，你这小继母就没磋磨你，让你站过规矩？

……她啊，（一提及冯氏，面色迅速冷了下来）头先她就是我阿玛的一个妾，我额娘还在呢，她哪儿来的资格让我站规矩？
（我一向待人大方和乐，难得冲谁这么尖锐）
（但其实也没同他把话儿实诚全。）
（彼时额娘虽还顶着个嫡妻正室的名头，可毕竟大夫已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类言，是以府内中馈渐渐移交给冯氏打理。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冯氏模样生得好，是有那个将阿玛缠得五迷三道的本事，而我本身也是想同她以善往来的，奈何她没能将自个儿鼠凭社贵的毛病久藏）
（冯氏心里的弯绕厉害，我晓得自己生就没她的本领，便也与她硬碰；原想着敲敲阿玛的枕边儿，奈何他当真一颗心都被冯氏那裹着刀子的糖衣给哄滋润了，我几次尝试，最终一口气泄到了后脚跟儿）
（额娘需要我照料，阿玛又指望不上，我不愿同冯氏正面冲突、听她假模假样地夹枪带棒，更不想费功夫在和她没意义的唇舌交战上，遂索性躲着她走。这一躲就躲到了我出阁，待至额娘去后，我回过白禅府一趟，免不了和她打个照面儿，只是好在我已身作天家妇，无论怎么敷衍她，她都拿我没什么办法，这才让我自觉出口恶气）
（可当如今再度被人说起，我才发现这口气压根儿没出舒坦过，无论何时回想，都忍不住咬紧后槽牙。不过……这么一来，似乎裕王爷的注意就不在将才我的欲言又止上了，那我就还有时间思虑该怎么让自己不损分毫地和盘托出，倒也是个好事儿。）
她漂亮吗？（撇撇嘴，稚气未脱地下意识挠了挠耳后，念起央儿来）光脸好看有什么用，回头给她心剖了，都是黑的，坏的！

【她这两句夹枪带棒的话说得那样栩栩灵动，是个我喜欢的模样，登时惬怀笑起来，指着她说笑】我哪知道漂不漂亮，我又没见过，乌勒登说的，你问他去。
【郑氏的孩子一贯是让她帮衬着带，阿穆瑚琅便也一道儿由她们姐妹看顾，我虽与她无夫妻之实，却也深知后院妇人的日子久了难捱，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不啻孤寂】
【她张牙舞爪的要剖人心肝，我听得乐不可支，还不忘煽火逗她】现而今她把持着你娘家上下，当了大妇主持中馈不说，我看你阿玛更是满意得很，你一个出嫁女能做什么？来日她再给你生个弟弟，谁也动不了她，你呀，省省吧，在家替我好好照顾这几个小的，别白让他们喊你一声步额娘。

（提起冯氏我就有一肚子气，偏偏在这位主子爷跟前儿还泄不得，便只好嘴皮子碰来碰去，默声念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污糟话儿，一股脑儿往冯氏脑袋顶砸，活似她就杵在我跟前儿任我发落似的）
（却很快发现，显见主子爷仿佛是将这当一宗儿趣事了，那脸上带笑的呀……这些年不曾经过什么事，身边都是知根知底儿的亲近人，远离冯氏后多少又添回些孩子气，遂这就有些幼稚的着恼，咬着嘴唇儿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儿，寻思这儿我是坐不下了）
（左右替他拿捏的活计也早被叫停，如此一来，我极不走心地应和他两声就忙恹恹告退，等出了屋门才想起：坏了，今次本有要事讲的，被他这般插科打诨下来，连个边儿都没提！）
（再扭脸看看门扉——可再没勇气进了。只得拍掌一叹，怏怏琢磨着改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