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邸里，我见大哥哥的次数最少，时常不是他去官学了，便是在屋中读书不得打扰，好容易说上句话，又叫五哥哥拿着纸笔过来给打断了——天可怜见的，我最是畏惧五哥哥的生母万福晋，连带着五哥哥我也不敢多说话，他二人凑在一处，我便走了】
【这日我前晌见着姑父带五哥哥出了门，后脚便到了大哥哥院子里，想给自个儿哥哥讨本书——他素来爱写写画画，我心下计较着，王府的东西总好过外头铺子里的，若能帮衬他的成就，将来亦是帮衬了我】
【春风识我，轻抚过我的垂髫小辫，我在窗下明媚又张扬的喊他】大哥哥，大哥哥！

【朝阳门内毗邻的智裕二府向来不分彼此、表里相依的。这样的血肉亲缘，始于二位长辈，亦在我们这辈身上延续。宪哥儿自会走便是裕王府的常客，后是早夭三子的王叔有了六十，而后几年两府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可这样的热闹却甚少染指砚书斋这一方天地。】
【青阳曦光自竹帘隔畔筛下细细碎碎的影儿，我痴愣着看了许久，方才唤人备好纸墨，伏案刻苦。那发怔的辰光里，我是犹豫过，是否要同宪哥儿一同去顽的。】
【可这犹豫，也就是片刻。复又于书房，临帖、描红。寻常的生活，兀得被一声娇憨清音打破，仍旧将那一笔勾画完，方才昂起头】圆圆。
【煦声唤了她闺讳，方才指出她刚才的不妥】我在临字呢，你瞧，被你吓的，最后一笔没收住，这一篇都要重新写了。

【两手垫在下巴处，趴着窗说话】大哥哥写什么呢，给我看看~
【半大的姑娘最爱撒娇，糯糯拖长了尾音，弯着眼眸笑道】那这篇送我吧，我姑姑说，两府里就数大哥哥的学问最好，裕邸的五哥哥年纪小，也要差你一截儿呢，素日里就叫我同我哥哥多跟你学学，我替我哥哥讨一篇字儿，大哥哥给是不给呀？
【不等他邀我便自熟地推门而入，又极有眼力见儿的看他砚台即要见底，遂伸手立起墨条，我道】不白要你的，我给你研磨。

【嘴里有些发苦，是晨起时漱口的清茶余味，是满室的一得墨臭，诚然，郑圆圆的到来，乃是这苦涩中唯一一丝馨甜。是以，我鬼使神差的容忍了她在我案台旁的一番自作主张，凝在她侧脸时，不妨，笔尖的一滴墨汁“啪”地一声低落到铺陈开的宣纸上，迅速的晕染开一个墨点儿。】
【这张，是当真不得用了。】
【哀叹着将这一张折了去，丢在一旁，短暂的沉默后，想起方才的话】你和你哥哥年岁尚小，腕力不足，笔下未有型，这时候，当拣名家名帖来学，学我的作甚么。
【迅速的敛了眸，试图克制下被夸赞讨好时一瞬的自傲，再抬眼正对上那只欺霜胜雪的玉手，持着墨条极认真的研磨】我替你们兄妹找了好的字帖练习，也不枉你替我研墨的辛苦。
【扬颈看着她】可好？

【弯起月牙样的眼睛，露出一口细白皓齿，我笑道】两府满园子都知道数大哥哥最能读书，自然要同你学。
【余光在他折起丢开的生宣上一顿，旋即轻轻将磨条横放下，伸手将废了纸拢过来，两指盖在页纸一角，笑眯眯地同他讨】大哥哥不要了？那就赏了我吧。
我也有？【杏眸一圆，指了指自己】我……
【方要推辞一番，可立时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左不过让哥哥写两份罢了，也算全了他上进的心思。我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年岁小，也最懂瞧人脸色，若能给哥哥攀附上大哥哥，也免他在六阿哥跟前遭罪——打狗且要看主人不是】
【几叠思绪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登时甜甜笑道】那敢情好，等写好了我让我哥哥给你送来，倘或有什么不好的，你也给他斧正斧正，还有上回，你同五哥哥做的什么数……数学？我哥哥在家也念叨了好些时日，只是他面皮薄，不好同你们张口。

【常听后院里的老嬷嬷闲磕牙，裕王邸的郑福晋生就一身狐媚最会勾爷们儿。年岁尚浅并不能尽数了然这狐媚和勾爷们儿分别代表什么，只是对上那一双月牙儿笑眼时心中顿时有了分明，任是甲胄裹身金戈铁马的满洲好男儿郎怕也抵不过若春水细柳娇憨可怜的人儿。】
【风拂杨柳，雨打芭蕉。她笑的烂漫，我亦放弃抵抗。任由她将那废纸宝贝似的拢了去，却不可抑制的随着银铃笑声一同弯了唇角。】
【砚书斋的沉闷在她的巧笑妙语间荡然无存，少女扬起鹅颈，露出甜腻的笑来，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珠过于灵动，总叫人心疑她打算并不清白，抿了抿唇，将手中笔管搁下】你哥哥和你的分别来送。
【这或许是私心，盼着她常来。好似为了掩饰这一份盼望，猛地站起身，折过头去，翻腾了半响多宝阁上的匣子，寻了一盒紫苏梅子递到她面前】那日我们在说的是半广以乘正从，以盈补虚...
【睐向那双全然不解的明眸，颇有些善解人意的笑道】挺无聊的事儿，若是你哥哥喜欢，就叫他来寻我，我这有整套算博士注释的《九章算术》。

怎么还诋毁我！！！！

【许是叫他看透了小心思，两手拢在唇前笑起来，糯糯同他撒娇拌痴】日头愈发要热起来了，多走两步都要冒汗，就让我哥哥替我拿来嘛~大哥哥~
【要扮乖既要一乖到底，重新将墨条握在手里，又往那砚台中添了些清水，缓而匀的打圈磨开】嗳——
【哪知他猛地一起，好悬要吓得我墨汁横飞，赶紧停了半停手上动作，偏头看他翻找东西的背影，不多时就见一本一盒吃食放在眼下，馋了一颗送进嘴里，唾液登时盈了一嘴，耳里是他和煦的话，含糊应道】我哥哥喜欢的，只是五哥哥……
【咽下嘴里的梅子肉，偏过头去将核儿吐出来，藏在帕子里，这才道】五哥哥的额娘不喜旁人打扰他，我哥哥也不敢多问，大哥哥，我放眼看着，五哥哥好似只爱同你说话呢。

【纵是宪哥儿，都不曾与我这般亲热撒娇。瞧着那娇痴稚嫩的脸，软糯如小磨年糕的声儿响，委实将我整个人都拉入了一处硕大的棉花堆儿里。抿了抿唇，轻声叹了叹】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往我这来，那就叫你哥哥来吧。
【应承了小姑娘的心愿，自己却总觉得落了空。随着她之后，捡了块梅子，也未曾咀嚼，只一味含着，紫苏的辛辣未曾被梅子的酸涩遮住，却能将我心中别样的心思克制。我就是这盒梅子，便是做零嘴儿，也是要宜脾胃、合时宜的。】
【一侧的腮因为梅子而圆鼓鼓，一双眼却在她说富灵阿时圆瞪】只爱同我说话吗？【顺着她的话思忖了片刻，方才有了一霎时的了然】怕是，富灵阿也是这样想的。
【由己度人，将那嘬的没了味道的梅子整个儿吐到痰盂里】以为你们不好跟我们说话。【又将那食盒朝她推了推，示意她不必客气】你们兄妹是在我们眼皮子下头看着长大的，便是没有血缘，也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你回去给你哥哥说，就说是我说的，不必与我们客气，有什么想要的、不好张口的，统统来找我就是了。

嗳，没有的——【我不知他如何样就想左了，竟往这上头寻思，急忙忙地否认一句，往下却打了磕巴。平日里最是伶牙俐齿的，这会子也悬着前半句久久未落，继而嘟囔道】这话怎么说呢，旁人我不清楚，我同我哥哥是最仰慕大哥哥的。
【这不是假话，却也不全当真作数】
【我哥哥自然憧憬王府阿哥们的读书教养，虽则现下也能跟着去宗学，可到底还是差着一大截儿的，大哥哥肯教，他哪里有不欢喜的？我却不同，我爱的是大哥哥温润如玉的脾性，又不是这成堆的功课】
【可我仍要顺着说些他爱听的话，自觉不算骗人，不过是嘴甜些，打小儿便会的本事，无师自通。伸手在盒子里捡了最大的一颗紫苏梅子，递到他唇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个权当给大哥哥赔罪了，赶明儿等我写完了一定自己给你送来。就是我没你们懂得多，写起来慢。
大哥哥会等我的吧？【还未褪去稚气的圆脸上冁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我道】我哥哥写得快，你别拿我同他比。

【自然省得，那仰慕的背后，是有三分敬福，有三分惧怕，亦有三分疏远。但我并为拆穿，只是无比平静的回望着原本能言善道的姑娘，一时的磕巴，而后煦声安抚】你不必多说，我懂的。
【不无落寞的垂下了头，而后自嘲般笑了笑。迅速将手边的宣纸重新铺好，压了玛瑙镇尺，舔笔了笔，正欲开口礼貌送客，却不防一颗梅子送到了跟前，哭笑不得的用手接了梅子，而后投在嘴里。】
【咂着梅子的酸甜涩】你倒是机灵，拿我的东西给我赔罪。【黑曜挪在她身上，一路划过她递上梅子时沾染了墨汁的白嫩的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冲着她眨了眨眼】写的慢不要紧，我等你就是了。
【见天色不早，她也来了许多时候，便吩咐时昆将人妥善送回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