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里的生活,如果要有一个说法,大约是:消磨。我以前不太懂消磨这个词,过日子就是过日子。入了宫我才知道,磨是种真切又虚无的感觉。时间仍然是水流,但人却变成了沉在河底的石头,水流淌过,留下磨蚀的痕迹。那滋味是很温钝的,起初不会察觉,只是觉得时间格外缓慢。待到发觉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旧面貌消失了,留下的不知道是谁】
【让我有这种感觉的第一个人,是写秋。午后我依着族人的嘱咐,也是一种默认的礼节,在宫人引见下去长春宫拜谒容嘉皇贵妃。我们之间已经很陌生了,但我隐约记得她会弹箜篌。隔着一道条案,我同她讲话,讲家里的境况,用“都很好”这样含糊的说辞。在不知道话题如何继续的时候,可以用茶点做遮掩。我拿起碟中最后一块儿沙琪玛,并注意到宫中女侍微微皱起的眉头。我猜想她会觉得,皇贵妃的妹妹是否太过贪食】
【家长里短的琐碎话题没有值得深谈太久的必要,离开蕴春斋之前,我留意到角落里摆设的一张箜篌。于是我问她】姐姐,你还弹箜篌吗。【自然没得到回答,或许是我唐突了】
【夜晚是属于寂寞人的囚牢。逢上纯姐姐侍奉西暖阁,便更无聊些。入夜前我便得知了春和斋良宵风讯,以是打消了同文芝把臂夜游观梅花的念头。疏无困意,便躺在碧纱橱间,在炭火毕毕剥剥的动静里听麦子读《聊斋》。今天读到辛十四娘一章,听了一阵,只是发笑】柳泉先生好尖刻,“苟非室有仙人,亦何能解脱囹圄”?是说,若非有狐妻惩恶扬善,区区凡人如何能“得道升天”。
【正说着话儿,却听见窗外传来细细说话声。须臾帘外是穗子回禀:皇后娘娘处的女官来送东西。略略颔首】请格格进来吧,外面正冷着呢。【才从贵妃榻上支起身,拢好发髻,转念又想了想:我还算不上是什么高格人物,还是随意些罢。因而又斜依回去,点了点一旁的麦子】继续读吧。